自二月十九觀音菩薩過生日, 北京城一直浸泡在淫雨夾寒之中。濃陰蒼旻下，灰暗浮雲趨之若鶩，如惱人離緒般揮之不去。圓柱在飄搖風雨中斑駁了朱漆, 剝落的豈止是時間, 還有我們爲數不多的安寧生活。
“好些了嗎？”屋內燃燒的炭火讓我額上發出一層薄汗, 手臂酸楚, 仍然合着紅花油用力揉搓他的膝蓋。聽說護送金童過巴顏喀拉山時遇上大雪, 死了很多清兵和牲畜，他自己也落下風溼。
胤禎放下手中兵書，收起腿, 捉住我的手腕把我帶進懷裡，望着我又紅又燒的手滿眼心疼：“說了讓李子來, 辣吧？”
委屈把手湊到他鼻下, 討來他聳鼻捂嘴, 囁嚅道：“沒幾天伺候你了......”
“胡說什麼！”身子一震，被他直起的胸膛頂出來, 剛想埋怨他嚇着我，卻發現他當真臉色鐵青，一雙怒目直射我泛紅的臉，猶如針刺。
無言起身，默默洗去手上的辛辣, 他穿鞋下塌, 手臂環過我的腰肢, 胸膛緊緊貼住我的後背。
“陪我去西寧！”
霸道下令, “好”字到了喉嚨口, 怎麼也吐不出來。銅盆裡的溫水逐漸靜止，密密包裹我白皙纖瘦的十指, 如同他的感情，滿滿一腔，沒有任何縫隙。
“水冷了。”挑起手絹，悉心擦淨我的手，又點了玉蘭香粉輕撲其上，最後捧在手心深呼吸，笑得朝氣蓬勃：“終於香了。”
沒有擋住猝不及防的傷痛，這樣純淨的笑容，還能看多久？有什麼猛地鈍捶在我心上，激得我渾身縮緊，抽出雙手急忙抱住他，眼淚剛剛掉在他肩膀。
明知道前方等着的是悲劇，卻什麼也不能做。無數次噩夢驚醒，看着身邊熟睡的愛人默默流淚。我害怕，所以逃避。真的到了那天，我能承受嗎？你若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會不會怨我？
“怎麼了？”他語氣微怔，不解轉頭想看看我怎麼了。
臉埋進他頸窩，不讓他看見我情緒失控。我也想如藤如蔓，與你在暖陽下緊緊纏繞，永不分離。可我不能離開北京，我要在這兒替你看着，看個清楚明白，究竟是爲什麼？我不想你的下半生活在困惑與怨恨之中，我不想十四爺永遠失去驕傲不羈的笑容......
“我在家等你，不好嗎？”偷偷抹掉眼淚，過了這個坎兒，咱們同生共死。
他心有不捨用力抱緊我，熾熱懷抱讓我沉溺其中，熱吻烙在我頸上：“再說一遍。”
“恩？”
“剛纔那句話。”
“.....我說，我在家等你回來.....”
鬆開手臂，兩兩相望，雙手托起我的下巴，泯笑滿足，連眼角也彎彎的。粗糙手指摩挲臉頰，似乎想把我刻進雙目：“卓理說，你是迷路的孩子，一直在找家......”
啞然失笑，踮起腳尖拉近他的假領，舔吻如羽毛般纏綿掃過他的下巴，我是迷路的孩子，幸好遇到你，給了我完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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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遠大將軍還軍前線，德妃一時傷感，頭疼病復發，我只好收拾細軟，再次搬進暢春園。
四月，凝雪爲老十三生下第九子，起名弘曉。“曉”，明也，孩子的出世確實給他們帶來了轉機。六月，康熙巡幸塞外，老十三隨行，這是他沉寂了十年之後，頭一次隨父出巡。
“你看看這厚嘴脣，這挺鼻子，真真是老十三的翻版！”弘曉舒服睡在我肘彎，伸手摸摸他濃密柔軟的胎髮，心裡溢出濃濃母愛，有想再生一個的衝動。
“還是你命好，閨女兒子都齊了。”
“吃味兒了？”凝雪舀着瓷碗裡的排骨燉藕，臉頰密佈紅雲，身子也略顯豐腴，瞟了我一眼：“弘明弘暄這對活寶還不夠你得意的？”
索笑搖頭，心裡一直有個梗，遺憾無女......
“十四嬸，幫我把這朵喇叭花戴在頭上好嗎？”身下傳來溫軟可人的童音，齊齊劉海，杏仁眼，四格格璟婷才七歲，是他們最漂亮的孩子，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無時無刻不像有清泉縈繞，讓我嫉妒她心中的那片無憂世界。
“好呀。”欣然接受，把弘曉放回凝雪懷裡，又把璟婷抱上梳妝檯，女娃娃望着鏡中的自己“咯咯”笑得歡快十足，對她額孃的珠花首飾更是新奇喜愛得不得了。
“戴左邊？還是右邊？”手持喇叭花在她頭上左右比試，含笑徵問她的意見。
“右邊！額娘喜歡戴右邊！”她伸出一根手指頭指着腦袋上的小丫髻，甜甜望向鏡子里正在嗔怪的凝雪，突然翻身倚在我的胸口，跪直身子在我耳邊悄悄說：“十四嬸，我告訴你，額娘說，等婷婷長大了，她就把最漂亮的珠花都送給我！”
“真的？”我配合她驚喜張嘴，輕搖她的小身體，耍賴道：“不行，聽者有份，到時候你得送一支給我！”
“啊？”剛剛還燦爛的笑臉霎時皺成一團，趴在梳妝檯上爲難地左右亂瞄，就是不開口。
我繼續逗她：“十四嬸今天還幫你打扮來着......”
她咬緊嘴脣皺眉思考，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悻悻應承：“那.....就一支。”
“好，咱們拉鉤。”不情不願跟我拉完勾，殊不知這話都被她額娘聽了去。凝雪無奈搖頭，把她從梳妝檯上抱下來，讓她跟着奶媽回屋睡覺了。
“額娘給你弄的補品，有沒有按時吃？”臥室只剩我們兩個，她手上剝着核桃，狀似漫不經心地開口。
手肘撐住桌面，托腮凝眉：“.....在府裡沒吃過，現在被她拴在身邊，天天逼着我吃。”其實我不願意吃，是藥三分毒，何況都這麼多年了.....
“額娘也是爲你好，不說別的，你不是常說葵水過多，手腳無力，這都是太虛了......”
“行了行了......好不容易跑你這兒來，想着不被額娘唸叨......”
“嘖，剛纔盯我閨女那歡喜樣兒.....你若是真上心，趁着年輕......”
“算了，沒這緣分。人啊，豈能十全十美？上天總得想些法子奪走你一些東西......懷弘暄的時候已經傷了，後來又......他也盼女兒，可惜強求不來。你瞧瞧八嫂，吃了那麼多珍貴補品，還不是沒用。”
“......”
“不然，你和老十三再生個女兒過繼給我？”見她一臉歉意，準是想着不該提起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舊事。
“啐，要生你自個兒去廟裡求，跟我搶女兒......”她立刻翻臉，我嗤笑撿起托盤裡最大的核桃仁塞進嘴巴，若真像璟婷那麼可愛，不是我的我也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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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晉，咱們直接回園子？”
擡頭望天，日頭正猛。
“回府，使個人回德娘娘的話，我今兒在府裡歇着，明天再回去。”弘明弘暄隨在康熙身邊，弘明昨兒下午先回的北京，迫不及待想見兒子，不如給他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