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室外一場打鬥,驚動了醫院保安。可就在保安涌過來時,那兩個草坪裡扭打一團的男人忽然就撒了手。
其中一個更是掏出手機,一頓狂吼。緊接着,整座急診樓都近乎翻了天。救護車又啓動了。詭異的是,卻是從急診室裡拉人送出醫院。這種奇事,在這家公立醫院可謂前無古人。
夕陽透過百葉窗,斑斑駁駁地投映在白牀單上,泛起一大片耀眼的光斑。睫毛被耀得顫了顫,顫微微地睜了開……
“醒了?”伏坐在牀頭的雷鳴霄直起了身,伸手覆了覆莫笑的額,“還疼嗎?餓嗎?”他的眸眼閃着光,嘴角卻是緊繃着,焦慮多過於欣喜。
那張蒼白的臉,似乎空了表情,連眼眸都是空洞無神的。莫笑懵懵地斂了斂眸,定睛看他,只覺得隔世似得不真切。他的雙眼佈滿血絲,似乎是一夜沒睡,眼角破了,又紅又腫,似乎皮都被蹭破了。鼻翼青腫不堪,直叫人懷疑鼻樑是不是也被一拳下去給砸蹋了,嘴角烏青,直襯得薄薄的雙脣越發剛毅似刀。
她看着他手忙腳亂地摁牀頭鈴,立刻,就有一羣大白褂涌了進來。
病牀四周的簾子被拉起,莫笑只覺自己似成了祭壇上的祭品。刺眼的燈光照着瞳孔,她微眯着眼,只聽見不真切的聲音懸浮在耳邊。
“雷先生,你放心。雷太太醒來就沒事了。不過MDMA代謝至少需要五小時。雖然洗了胃,可服用的劑量過大,雷太太可能會神志不清,至少還需要幾個小時才能完全清醒……”
MDMA?什麼?莫笑撐着身體想坐起來,可實在吃重,整個人還是疲沓地窩在了被子裡。簾子被唰地拉了開,視線模糊,她卻還是看清了他的臉。
他擰着眉,緊繃嘴角,散着戾氣:“你如果再胡說,我絕對告你誹謗。我太太不可能碰*。警察來取證,如果你胡說半句,就等着律師信!”
*?莫笑迷惘地睜大眼,可怎麼睜眼,眼前還是模糊。媽媽在西醫院打滾一輩子,她口中念道過太多癮君子的故事。莫笑不懂,怎麼有一天自己會和毒品扯上瓜葛。她忽然就想起那兩杯酒,立刻,背脊浮過一絲涼意。她又掙扎着要坐起。
“小心,別動。”雷鳴霄像長了第三隻眼,餘光竟第一時間捕捉到了她的動作。他大步跨過來,像極了幼兒園裡新入園的幼師,小心到戰戰兢兢。他彎腰爲她塞了塞身後的枕頭,又摁開遙控調整了牀頭高度:“這個高度可以嗎?”不等她回答,他又說:“放心,脊椎和頸椎都沒事,只是傷到筋骨了,有點疼,躺兩天就好了。”
白大褂一臉難堪地站在一旁。他似乎是逐字斟酌:“雷先生,您放心。這裡是私家醫院,我們有義務保護客人隱私。我知道怎麼處理。”
雷鳴霄沒回頭。眉頭似乎更緊了,他盯着眼前蒼白的臉頰,頓了好幾秒,才問出口:“會……上癮嗎?”
莫笑也關心這個。雖然意識明明慢了好幾拍,她的視線還是不自覺地遊離到白大褂身上。
“洗胃、灌腸,我們處理得很小心,應該沒事。”
“我要的不是應該!”雷鳴霄低壓着嗓子,甕甕的,全是怒氣,“是絕對!”
莫笑整個人都是懵的。她看他,只覺得他像漂浮在混沌的水面,怎麼都不真切,正像昨晚不斷閃現的記憶碎片,零零散散。
她只記得清蔓蔓的挑釁,從仰頭喝下調酒後,就近乎一片空白。接着,眼前會忽的晃過一個不真切的片段,他趴在天頂死死拽着她,而她則吊在半空晃晃悠悠。緊接着,眼前又晃得一黑,她嚇得閉了眼,她看見自己竟直直地掉了下去。
“你——”莫笑張嘴,卻發現嗓子塌了,似乎半點出不了聲。她焦急地蹙了眉,又張了張嘴,聲音卻還是又沙又啞地卡在嗓子眼。
“別說話。洗胃傷到嗓子了,別急。”雷鳴霄似乎是生平第一次這麼語無倫次,又似乎是第一次這麼小心翼翼。
莫笑不是急。她是怒,卻是有怒不能言。她想質問他,那個蔓蔓到底怎麼回事。可她說不出話,嘴脣似乎在不聽使喚地抽扯,可她壓根出不了聲。
接着,她又是急,她記起他拽着她時,那滿頭掛着的汗珠,滴滴答答,他似乎都疼到了骨子裡。她想問,“你的手……沒事吧?”可她出不了聲,她只能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右胳膊。
她看到醫生護士散去,他抽開牀頭的抽屜,掏出一沓紙,晃到她眼前:“笑笑,我沒見過那個女人,也從沒主動聯繫過她。這是我的通話記錄,昨晚,我沒跟她通過電話。”
他的聲音不是一點點着急,甚至連翻頁的沙沙聲都是焦急的。莫笑低眉瞥了一眼,卻一個字都晃不入眼。她忽然覺得掌心疼,移眸,看到他正握着自己的手。
他眉梢緊蹙着,似乎把渾身的力道都使在了指尖,好像捏着她的手心就當真捏住了她的心:“我昨晚在公司加班,一直沒離開過,直到接到民警電話。”他握着她的手送到了嘴邊吻了吻:“笑笑,相信我。”
意識絕對慢了整整兩拍,莫笑好像全聽清了,又好像全沒聽清。她盯着他的嘴角,直想問,“你怎麼打架了?”
雷鳴霄的手機響。他掏出來,瞟一眼,直皺了眉。他鬆開她:“我接個電話,你好好睡一覺。”
莫笑看着他晃進洗手間,甚至掩上了洗手間的門。
“路雲風,我警告你!你要再敢動她一根指頭,我饒不了你。”
莫笑不知聽覺是不是失調了,那麼甕聲甕氣的聲音,她竟然聽得真切。她偏過頭,耳朵貼近洗手間方向。
“你惹出來的禍,自己擺平!我雷鳴霄的老婆絕對不進局子!”
“對!我他媽就愛她怎麼了?我不容許任何人動她,你——也不行!”
“那個蔓蔓你最好他媽的給老子打發走。如果她再敢動什麼花花腸子,就不是封殺那麼簡單了。我他媽也要她嚐嚐從五樓摔下去是什麼滋味……”
他越來越急,越來越爆了粗,莫笑也聽得越來越真切。路雲風?當這個名字晃入她的腦,她竟第一刻想到了櫻花雨。又是男同?她想她肯定是瘋了,她竟然憑着這席電話想到一場匪夷所思的情殺迷局。路雲風當她是情敵?
她胡思亂想的當口,他已經掛斷電話走了出來。
“餓不餓?想吃什麼?白粥、青菜粥還是皮蛋瘦肉粥?”雷鳴霄分明還沒散盡嘴角的戾色,卻擠出一絲笑,笑得眼角的淤青起了褶子,“我可比米其林大廚都難請。難得主動請纓下廚,你不點餐可就走寶了。”
莫笑一動不動地盯着他。
雷鳴霄自顧自地又笑了。他俯身親了親她的額:“你先睡一覺。我電話王曉麗了,她一到,護士就會把她領進來。我回趟家,給你煮粥,嗯?”他不等她點頭,就轉身帶上門出去了。
莫笑還是不相信自己嗑了藥。她掙扎着想爬起,想出院。可手腳無力,她撐都撐不住,一起一跌的間隙,混沌的意識漸漸又吞沒了她。
王曉麗躲在醫院衛生間,對着嘴角狠狠地撲粉。嘴角被撲得慘白慘白,可隱隱還是看得出浮腫。她端詳着鏡子裡那張蒼白的臉,眉眼浮過一抹哀慼。她掏出脣彩濃濃地抹了上去。
一切準備停當,她纔出了衛生間。哪知道迎面竟看見雷鳴霄候在幾米開外的樓梯口。
王曉麗的臉色有點僵,頓了頓,還是走了過去。
“好好照顧笑笑。”雷鳴霄端着一貫的冷漠,“好好勸勸她。”
“勸?勸什麼?”王曉麗譏諷,“勸她死心塌地守着一個不愛自己的老公?”
雷鳴霄沉了臉:“你別忘了,你今天還能站在這裡,是託了誰的福。你有什麼資格討價還價。”
王曉麗臉色煞白,紅脣顯得愈發刺眼。
“顧海濤送給你的那套房子,入股蔡峰公司的錢都是從哪裡來的,你不會不知道。”雷鳴霄勾起一絲冷笑,“厲婭或許會心軟放過自己的丈夫。厲娜可不是省油的燈。你既然來求我,就應該想到遲早要等價交換。更何況……”
雷鳴霄斂了笑:“我又沒叫你還錢,不過是還個人情而已。”
“你憑什麼覺得笑笑就會聽我勸?”
雷鳴霄聳肩:“那是你的問題。你現在已經被厲娜逼得走投無路,除了勸服笑笑,你別無選擇。你難道指望顧海濤會保你?”冷峻的面龐蒙上一抹嘲諷之色,他搖頭:“那個男人已經棄車保帥了。你清楚得很。”
王曉麗的眼角泛起了淚光。
皮鞋蹭了蹭瓷磚,雷鳴霄盯着鞋尖看了幾秒,那個女人好久都沒給他擦鞋了,以至於他都覺得鞋面失了光澤,雖然路姨天天都會爲他打理。他擡頭冷睨她,繼續威逼利誘:“美容會所的事,我想你不會再想重演。勸定笑笑,我保你。”
王曉麗的嘴角不自覺地搐了搐,好像嗖地就回到了會所。被那三個名媛壓在艾灸木桶裡連抽耳刮子,扯得一絲不掛,那種疼那種恥,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回憶。她甚至膽怯地退了一步。
“笑笑正等着你。”雷鳴霄轉身就走。
“雷鳴霄!”王曉麗揚聲叫住他。她忐忑:“你還是愛笑笑的吧,否則,你不會堅持不離婚,也不會堅持要我勸她。對嗎?”
雷鳴霄頓住,肩膀都似乎僵了僵,可也不過一霎而已。“這不關你的事。”他抽步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