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解釋?”
莫笑看着鏡燈前的那張臉,冷峻似加國北角的冰原。她的心跟着凍在了萬里之外的千米冰川裡。看着他手裡輕飄飄的照片,她竟然笑了,伴着酸澀欲出的淚水和隆隆於心的悲涼。
不知爲什麼,她儼然覺得人在戲裡,什麼都是假的。他的關切在乎都是假的。他現在的質問無不是借題發揮,只爲那份協議的登場而做着鋪墊。
雷鳴霄皺了眉。他看不懂這個女人的表情。看到照片那刻,質問是本能,而冷靜過後還不依不饒,只不過想反悔搬回主臥的決定。他竟然有點心虛:“笑什麼?”
“我累了。”莫笑答非所問。她裹着披巾,拖着疲沓的步子,掀起被子就鑽了進去。她甚至蒙着頭,恨不得把自己密封在真空的罐子裡。
如果上樓前她還在猶豫,那這刻,她已然決定了。一頭撞死和被人敲死壓根沒區別。既然這樣,她情願等他動手,她想看看他舉起榔頭敲在她心口那刻,他會不會有一絲不捨。
雷鳴霄站在原地。今天是他生平第一次躊躇不決。爲了這個女人,他跟風仔近乎決裂。哪怕風仔把妹妹都給搬了出來,他卻還是沒下定決心摘掉這顆毒瘤。圍着高爾夫球場一圈,他不斷自辯,他只是不甘心七夕那夜的羞辱,他想痛痛快快的贏一場。他捏緊照片,這個想法越來越強烈。
飯局第二場交鋒,他感覺得出樑肖對她絕不簡單。這張照片更是鐵證。沒哪個男人會帶個不相干的女人接觸自己的女兒。
好,你要玩,我奉陪到底!
他把照片輕輕擱在梳妝檯上。盯着微微拱起的被子,嘴角勾起一縷殘忍笑意,他決定改變玩法。要贏就要贏得徹底。
他絕不會爲了這麼個女人鬧到兄弟反目。報復還得按原計劃緊鑼密鼓。
至於贏……爭相獻殷勤地爭奪一個女人,贏也贏得不過癮。他不單要冷她,他還要狠狠傷她,他要讓她欲罷不能,遍體鱗傷卻還捨不得離開。那纔是絕對的勝利。
這個女人反正是犯賤。打一巴掌賞粒蜜棗,就足夠玩死她。他重重地甩上房門,徑直回了書房。
冷。
莫笑埋在被子裡卻覺得透心寒的冷。如果心裡還藏了一絲希冀,那也被這嘭地一聲悶響給斬斷了。其實,從看到協議那眼起,她就沒抱希望他真會回來。
可這種清醒,讓她感到絕望,骨髓都像被抽空了。當枕邊人變成地獄的判官,等待判官筆揮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遲。這樣度日如年,她不知她能堅持多久,能不能堅持到他開口的那天,或是他回心轉意那天……
一週,莫笑成了這個家的隱形人。
最後的那點暖意都沒了。每天,他都撈起公文包腳底生風地走在她身前,可始終不曾回頭看她,更不曾開口送她。她開着小小的MINI避無可避地跟在他的炭黑子彈頭後面。哪怕有兩個早晨,她特意只塞了兩口麪包就出門,只爲避開他,他卻還是追了上來,甚至一晃而過那霎,還衝她按喇叭。
她覺得他幼稚,更覺得他殘忍。
不到半夜,他絕對不回家。早上給他整理換洗的衣服,總會聞到薰着菸酒的香水味,有時,甚至領口還隱隱似擦過一道脣印。這種味道一天比一天重。莫笑覺得一天比一天透不過氣來。
而婆婆越來越刻薄,她下班回家,不止一次被堵在玄關口或是樓梯口,什麼“鳩佔鵲巢”、“把鳴霄都趕到了外面,你也好意思……”婆婆只差沒戳着她的腦門謾罵。
秋夜,只有梳妝檯的鏡燈亮着。她盯着樑肖給的兩張名片看了一晚上,一張是律師,一張是情感心理諮詢。
“這個心理師很不錯。我找她聊過,希望能幫到你。”樑肖是那種毫不遮掩的朋友,直接到讓莫笑難堪。
她捋着名片塞進抽屜最裡頭。樑肖說的對,一週,她就覺得似乎耗盡了她半生的愛情。她快撐不住了。
她翻出另一打文件,仔細地捋着。似乎是時候了,她似乎已找不到任何理由自欺和等待……可又是猶豫了好久,她才撥開了手機:“喂,你好,我的簽證材料都準備好了,上週下的單,這周能送籤嗎?如果順利,大概什麼時候能出籤……”
週末早晨,餐桌上死氣沉沉。
忽的,手機響,雷鳴霄不耐煩地瞟一眼,餘光掃一眼莫笑,接了起來:“哪位?”
“雷鳴,是我,蔓蔓,有空嗎?賞臉一起吃個飯?”
手機那頭的聲音能酥掉骨頭,哪怕隔着幾米,莫笑都隱約被酥到,手都頓了住。他又變本加厲了,不知爲什麼她都近乎有點兒麻木了。她似乎是等着他還能過分成什麼樣子。
雷鳴霄旁若無人地哼笑:“要是沒空呢?”
“嗯……那就改天咯,明天有空嗎?週末怎麼就忙成這樣?不會是忙着陪太太吧?再忙,飯還是要吃的嘛。”
雷鳴霄擱下叉子,端起咖啡抿了抿。他盯着莫笑,聲音都染了笑:“太太不是用來陪的。”
莫笑的臉頓時煞白。她定定地盯着他,這些天,她壓根都不敢面對他,可這刻,她的眼像酷日炙烤下的瀝青牢牢地黏在了那個男人臉上。
“那是用來做什麼的?”手機那頭似乎越發來了興致。
“用來敗家的!”雷媽媽冷哼。
莫笑擱下刀叉,撐着餐桌就站了起來。這是她第一次覺得這個家扭曲到近乎變態。她疾走,借捋長劉海的間隙半捂住耳朵,可他的笑語還是傳了過來,“那好,就上次那家餐廳,繼續把那頓飯吃完。中午見。”
聽着他出門,再聽着婆婆出門,莫笑飛速地逃離這個冷冰冰的家,踩下油門一路狂飆。
這一週,她都快死了。她再騙自己,她只是在做轉身前的準備,她只是在求一個真相。她不是要挽留他、糾纏他。可她騙不過自己。她就是不死心。清早捱了一刀,心還在滴血,可她卻只想再補一刀,徹底刺死她。她摁下藍牙,撥通了段子昊的電話。
段子昊難得一臉正色,甚至破天荒地隱隱皺眉。他完全是沒話找話:“這家川菜館號稱是全城最棒的。嫂子,你是行家,品鑑一下。”
“謝謝。”莫笑從來不懂說話的藝術。她甚至不知道怎麼拐彎抹角:“我知道今天問的事,可能會讓你爲難。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
段子昊面露難色,卻還是笑了笑:“哪裡話,只要幫得上的,我一定不遺餘力。”
“謝謝。”莫笑有點侷促,“除了你姐姐,雷鳴是不是還交過一個感情很深的女朋友?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或是?”
段子昊驚得眼睛都瞪作了銅鈴。不過倒鬆了口氣,他原本還以爲莫笑要問的是那個歌星。他搖頭:“這話怎麼說?沒有的事。”
莫笑靜靜地看着他。直覺告訴她,一切癥結都在於他手機裡的那張照片。那個女孩是誰?這個問題折磨了她整整一週。她甚至覺得他要離婚也是因爲那張照片,根本不是因爲什麼鶯鶯燕燕。她知道她恐怕是苦情電視劇看多了,在自欺欺人。可她情願相信他只是心底有傷,而不是成心傷她。
“真的沒有。”段子昊直搖頭,表情比珍珠還真,“我和雷鳴這麼多年哥們,他要有個藍色生死戀的女友,我還會不知道?嫂子,你別瞎想。”
“是……吧。”莫笑有點尷尬。抿了口茶,她擠出一絲笑:“讓你看笑話了。”其實,她沒抱多少希望,能問出個所以然來。她只不過在邁最後一步之前,想盡盡人事罷了。
“說的哪裡話。”段子昊擺手。猶豫片刻,他委婉地開口了:“嫂子,有些人亂嚼舌根子的話,千萬別信。這世界都八卦瘋了。捕風捉影,其實,都是沒譜的事。”
“你是說蔓蔓嗎?”
莫笑回得直接,平靜,讓段子昊有點吃驚。他本能地往自己身上攬:“那小歌星太難纏了,早知道我就不接她的茬了,一接,甩也甩不掉,害得雷鳴成天被那丫子騷擾來做我的和事老……”
段子昊絮絮叨叨半天,把與蔓蔓的相識相處描述得有鼻子有眼。莫笑只覺得這是欲蓋彌彰的荒謬,再待下去,她怕自己都會變成個笑話。靜靜地聽着,直到他自願收了聲,她才禮貌地欠身:“子昊,不好意思,我忘了今天還約了曉麗逛街。她在等我。我先走了。”
“哦——那我送你吧。”
“不用,我開車了。而且曉麗……”
王曉麗似乎成了段子昊的禁忌,果然一提她,他就熄了火:“那好吧,那再見。”
扶着扶梯而下,莫笑有種輕飄飄的失重感。就在她兩眼一抹黑,根本不知何去何從時,手機響了。她低頭,禁不住苦笑,果然難堪的時候都少不了他。
“莫笑,我,樑肖。有空嗎?一起喝個茶。”
喝茶?莫笑頓住。
“我在一個私人會所,你打車過來。”樑肖皺了眉,透過玻璃窗瞟一眼露臺那邊的桌子。那一男一女談笑淺抿、親暱無間。她要是看到,是不是該死心了?他繼續:“地址是……”
扶梯下到底,莫笑卻忘了邁步,一個踉蹌,差點磕一跤。手機鏗地摔在了地上,她呆了足足幾秒,才彎腰撿起來。那個地址,已經刻在了她的命盤裡。她抓着手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