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雷茜鼓着腮,“別說我沒提醒你。你要真喜歡笑笑姐姐,就加把勁哄哄她。關鍵是要對她好,女人嘛,都心軟。那個歐陽對她可好了,好到肉麻,看她臉上有傷給她冰敷,見她要喝水,說什麼抹茶不好,硬是跑便利店去買水。你要再不努力——”
鏗——雷鳴霄很大力地旋開門鎖,拉開房門就很不耐煩地擠了出去。在嘭地關門那霎,雷茜衝着門縫在喊:“笑笑姐姐說晚上她想吃日式煎餃。”
雷鳴霄覺得後腦勺似被關門聲給砸到了,嗡嗡地,又亂又堵。胃也堵,他杵在門口,下意識地捂着胃揉了揉,卻只覺得越揉越堵,胃簡直像揉成了一個粉面糰子,隱隱直絞痛。那個女人就是個禍害!不見還好,一見,他就胃疼。翻江滔海的胃酸似乎一霎竄上了腦,他腦門都不清爽。眼前幻燈片似得晃過的全是那個女人挽着歐陽陽低眉噙笑的模樣,有商場逛街的,有市民中心領證的,更荒謬的還有他自動腦補的……私底下的……
私底下的——
她會窩在那個男人懷裡,蹭着他的胸膛,對着他的心口喃喃地說,“老公,我愛你,很愛很愛……”嗎?她會攀上那個男人的肩,胡攪蠻纏地撒嬌耍賴要他背嗎?她會清晨起來給那個男人擠牙膏,黃昏回來給那個男人刷皮鞋嗎?她會貼着那個男人的後背,裝模作樣地揉着他的太陽穴,歪着腦袋衝他的耳畔直哈氣嗎?
她會嗎?還是她曾對他做過的一切,都對那個男人做過了?站在窗口的兩個小時,雷鳴霄一直都在糾結這個,糾結得菸灰缸裡塞滿了菸蒂,就正如他的胃他的心全他媽被堵得水泄不通,呼吸不暢。他抽手,手心冰冷的全是汗。他攥緊拳,衝下了樓。他媽的憑什麼?他都花了錢了,五千萬還不夠買她個把星期嗎?她有什麼資格在他面前跟別的男人秀恩愛?
他的臉色,或許是沒吃飯低血糖,褪得些許蒼白。他一路衝到院子,衝到梧桐樹下。那個女人正微眯着眼,靠在鞦韆上小憩。他都衝到她跟前了,她卻睡熟了一般,絲毫沒察覺。
他張嘴想衝她吼,可聲帶卻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她睡着的樣子,一點都不美,全然不是他記憶裡的模樣。記憶裡,偎在他懷裡,她總睡得恬靜,嘴角總像她的名字隱隱噙着笑。可眼前的就整一張苦瓜臉,眉角隱隱微蹙,眉心簇着愁容,甚至連嘴角都沒舒展開,更苦逼的是左臉頰還爬着五指印,隱隱還有些腫。
卡在喉結的什麼東西像是嗖地滑了下來,直堵在他心口,突突地,連胃都搐了兩搐。雷鳴霄不耐地移開視線,仰頭望向梧桐樹頂。可就一霎,他又禁不住垂了瞼。他甚至禁不住伸了手,食指指尖都近乎觸上了她的眉。
手指懸空着,他僵住,就像此去的六七十個日夜一樣僵了住。不知是哪個不着調的情感專家斷言,愛上一個人,見不到時,會像中了巫蠱似得想見她。見到了,又會像鏽鐵遇了吸鐵石一樣想碰她。可這種觸碰無關慾望,全然只是單純的想靠近。
狗屁!雷鳴霄蜷指半握成拳。這他媽也算愛,那他這輩子不要愛過太多人?哪有男人不想碰女人的?可霎時,他心底虛空,也就這霎,莫笑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的剎那,雷鳴霄像變臉似得,嗖地換了黑麪。他雙手插褲兜裡,微揚下巴,挑眉斜睨:“五千萬片酬,都夠請金馬影后了。你演技不行,至少得敬業,如果再有亂七八糟的車和人出現在門口,見一次,扣一千萬!”
莫笑剛從睡夢中驚醒,整個人都是懵的,以至於他都轉身了,她卻還是呆愣愣地坐着。
“快點,爺爺在等你!”
病房門口,嗯——莫笑悶哼一聲,只覺得左臉一片冰冷,卻是那個男人居高臨下地捂來一個冰袋。
“見着爺爺,你懂你該說什麼。”雷鳴霄一手攬着她的肩,一手還捂着冰袋,舉止再親暱,言語卻是冰冷。他攬一把她就進了房。
“爺爺。”小兩口貌合神離地堆着笑招呼。
雷爺爺戴着老花鏡,捧着相冊靠在牀頭。他擡頭,撥下眼鏡定睛一眼着急了:“這是怎麼了?”
莫笑拂開雷鳴霄的手,自己捂住冰袋遮臉。“牙疼。”她的聲音像被冰凍得輕微哆嗦。
老爺子直皺眉,招手道:“不要緊吧,來,給爺爺瞧瞧。”
“不要緊,小毛病。”莫笑一直低着頭。她靠近牀頭,鼻子被沖鼻的冷氣刺得直泛酸,連眼角都泛酸。她當然不能抽開冰袋。她看着被套上的相冊,強擠微笑:“是老相片嗎?”
“嗯,呵呵,都是鳴鳴他們小時候的。”一提起孫子,老爺子就一臉慈愛。他衝孫子孫媳招手:“來,一起看。”
“這張是鳴鳴第一次騎馬,你看看,才四歲,多膽大。”
“喏——這張是兩歲的,呵呵,騎的是木馬……”
雷鳴霄和莫笑一人分坐一側,圍着老爺子,老爺子如數家珍地哆嗦着手指,衝着發黃的老照片指指點點。
雷鳴霄間或笑着插上兩嘴:“現在野生動物園的小老虎都對人開放了,一百塊就能抱着拍張照,可比馬神氣。”
莫笑捂着冰袋默默看着,眼神有些渙散。
“這個是蕾蕾。哎——”
莫笑的眸子忽地亮了。她定睛,照片裡的小女孩扎着麻花小辮,踮腳扮着芭蕾舞造型。她黯然地垂瞼,正好撞上對面男人的眼神,那眼神有痛更有怒,她莫名地膽怯,連捂冰袋的手指都有幾分哆嗦。
“爺爺,改天再看。”雷鳴霄的臉色很難看,伸手就奪相冊。
雷爺爺卻執拗地摒着相冊,直搖頭:“白髮人送黑髮人,再痛也這麼多年了。我想臨走把子子孫孫都看清楚,都記心裡。”他低頭,又開始翻頁,操着些許哽咽的口吻:“笑笑,看,這是鳴鳴初中畢業的樣子……”
莫笑只覺得視線都些許模糊。她敷衍着嗯嗯,可心緒早已不寧,不,是驚恐。她總覺得她離那所謂的真相似乎越來越近了,近到空氣都越來越稀薄。
雷鳴霄死死盯着窩在爺爺身側的那抹身影,此刻,她在他眼裡就剩一抹影子,一抹可恨的影子。
“蕾蕾的名字是我取的,人如其名,笑笑,你看,她多美。這是她陪我過的最後一個春節,第二年,她就——”老爺子哽住,淚水直在眼眶裡打轉。
莫笑低眉,當那張略顯蒼白的笑臉映入眼簾,她的心突地近乎蹦出了嗓子眼。啪——手一鬆,冰袋掉到地上,她整個人都凍住了。淚霧花了眼,視線分明越來越糊,她卻看得越來越真切。她認得這張臉,這是她在書房,在他的手機裡看到的那張臉。雖然手機裡,她的臉色更慘白,罩着呼吸面罩插滿了管子,莫笑卻始終認得那雙眼眸。
她曾以爲這張臉是屬於藍色生死戀一般悽美愛情的女主角,她曾以爲這張臉是銘刻在那個男人心底最深的愛戀。呵——她斂眸,脣色都褪得慘白。折磨她無數個夜的殘酷猜想,真坐實了?那個臺灣女孩不是別人,正是雷蕾?
莫笑驚恐地扭頭看向雷鳴霄。而他也正定定地看着她。她死死盯着他,她不知,她想從他的眉眼裡搜尋出什麼。是仇恨?是愛戀?還是……她什麼都搜不到,他對她似乎除了冷漠,就再沒剩下什麼。
莫笑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她彎腰想撿起冰袋,可屈膝時,她隱隱聽到咔嚓一聲,好像不是關節在響,倒是她的心崩開了。不,是她的世界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