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安所料,才進王府大門,就有多爾袞派來的人攔住她要引她去個水中小榭,說是王爺等那裡要與她說話。安賭氣不理,自顧自跑去任意地方。小蛋和阿弟的兒子已經會講話,可能要彌補他父母不會講話的缺憾,他整天嘰嘰呱呱不停,一見板着臉進來的安,他一點都不怵,手舞足蹈地道:“上面,上面,嘻嘻。”任誰見了胖呼呼的孩子都生不起氣來,安被小孩子逗得稍一展顏,就跑新院子的最高層去了。
皇城裡的建築高度都有規定,而睿親王府作爲一人之下,他就有資格造第二高的樓。而這座樓就坐落在安的新院子裡,也可見多爾袞對安的意思。安嫌上樓累,乾脆拾階飄上去,悄沒聲地掩到頂樓。卻聽裡面多爾袞的聲音輕輕道:“明明見她進來的,怎麼還沒上來?會不會真良心現又去水榭了?”
安見任意往外探探,也是輕道:“沒見她出去啊,應該還在樓裡。很快就上來了吧。”
安一聽,前後一想立刻知道前因後果,多爾袞與她相處多日,知道她的脾氣,早猜出今天她生氣一定逆着他的意思做,他們兩個就等在樓頭親親熱熱的看好戲。再探頭往水榭一看,那裡果然有人等着,但路隔得遠,看不清楚,不知道安排的是誰在那裡。但看上去是個女的。
任意畢竟是學過武的,很快就感覺到有人在後面,回頭見是安,忍不住笑了一笑,心想,有好戲了。多爾袞一直攬着任意,時時俯看她,見她笑得詭異,便了然於胸,回頭一看,果然是怒目圓睜的安。多爾袞衝她一笑,便俯在任意耳邊輕道:“你下去等我一會兒,我與安說些話。”
多爾袞看着任意走出房門,這才微笑地道:“安,才一年多不見,你就不認我了?”
安還是不答,心裡很混亂,沒見的時候想着快點到京城,可以快快見到他,但見了後又覺得有說不出的味道,所遇所見,在在說出,多爾袞與她心中所想很不一樣。
多爾袞看着安,笑道:“人大了,脾氣也大了不少。我要不是知道你的脾氣,就會站那裡傻等。來,坐下,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一點不要藏着,全問出來。”安悶悶地道:“有什麼好問的,都是替任姐姐生的隔壁氣,人家都不恨你了,我多什麼閒事。”
多爾袞走到安身邊坐下,笑道:“也就你總是與我慪氣,我要今天不解釋清楚,你一定與我漸行漸遠,那我的五味生活豈不少了很重的一味?好吧,你不肯問,我就把剛剛對着你任姐姐自問自答的內容與你說一下。爲什麼要強娶肅親王福晉?因爲我的小時候,肅親王福晉的父親是真心對我和善的難得的幾個人之一,所以我要救她,否則她得跟着肅親王受累。爲什麼娶莊太后?這是交易,其中原因說不清楚。安,這下你有問題了吧?”
安氣惱地道:“女人真是好糊弄,三兩句話就可以擺平。”
多爾袞笑道:“你不是女人?一年不見,越來越漂亮了,春節時候勞親的額娘向我提起過你和勞親的事,我沒回復她,你看該怎麼回答?”
安眼睛一翻,道:“我的事情與你何干?不要把話題扯到我頭上來,我的時代大家到二十四歲纔可以合法結婚,所以現在別與我談什麼結婚的事,我煩着呢。你還是繼續自問自答的好。”
多爾袞嘆口氣道:“安,多鐸不行了。我這幾天一直在爲這事難受,好不容易見你和任意回來,想開心開心的,不想你這麼氣我。安,如果換是你最親密的人將不久於世,你會怎麼做?”
安竦然回,道:“多……豫親王怎麼了?他回來了嗎?我可以去看看他的病。那你說的與莊太后的交易就是爲了他了?有什麼事你必須要通過莊太后的?需要受她要挾?”
多爾袞捏捏安的小臉,笑道:“你這小聰明,但(,)
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多鐸是個很聰明英勇的人,如果沒有我,他這一生一定值得大書特書,但是現在他只是默默地爲了我的事情流血流汗,讓我在這兒風光肆意。我們以前很小的時候一起玩,我說我如果做了皇帝,那他就是九千歲。到現在人大了,我知道,多鐸一直在盡他的力支持我做皇帝,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要求,但是我不能視而不見。我知道他最大的願望是什麼,我還記得我在順治兩年接受叔王攝政王時候他羨慕的眼神,所以我決定一定要策封他爲叔王攝政王。我可以代擬聖旨,但是策封叔王攝政王的詔書上卻一定要有皇太后的香寶蓋印,所以我不得不接受要挾。”
安一聽,就想到以前坐在盛京假山上的那一次談話。如果哥哥逸豪有個……有個三長兩短,那麼她不用說是一定會竭盡給他做到他曾經夢想過的事,甚至一同赴死的決心都會有。推己及人,安很能理解多爾袞的感受了,她低頭慚愧地道:“對不起,王爺,希望我能爲豫親王做些什麼。”
多爾袞欣慰地笑道:“安,我正等你這句話,多鐸的身體現在不方便回來,我想讓你過去看看他,我相信依你掌握的知識,應該可以看出點什麼的。現在我派去的太醫都回說他活不出今年,安,你只要能幫多鐸拖上一年半載,我都會覺得非常滿足了。”
安點點頭,道:“我明白,這就出。不過我還有個打算,我準備先去豫親王那裡看了,如果束手無策,那我就直接上濟南找花春花,但是我想花春花是一定不會答應給屠殺揚州的人治病的,王爺,如果她有要挾的話,你的底線是什麼?”
多爾袞一怔,呆立於當地,好久都不說話。他很清楚,花春花的要挾絕不會有莊太后那麼簡單,很可能是江山社稷身家性命,安一定也是那麼想的,所以叫他給底線,這些要求,安確實不能代他做主。他想了好久,安都覺得外面的天色都變暗了好多,而看多爾袞的臉則是越蒼白。最後,安聽多爾袞似乎從齒縫裡迸出一句話:“安,什麼要求都可以答應,你幫我把握。”
安點頭答應,心裡很清楚多爾袞剛纔心頭究竟經歷了多少難以割捨的抉擇。忍不住站起來,想上前給他個擁抱表示安慰,忽然想起,按這個時代的想法,自己應該是可以論及婚嫁的人了,這麼做可能會造成誤會,忙止步不前。而多爾袞誤會了她的意思,還以爲她即刻就要動身,忙起來道:“不,安,你起碼也要休息一晚再走,而且,這兒還有個人要與你說話,喏,就在那邊水榭等着你。”
安下意識地往那裡一看,見剛纔看見的這個人還等在水榭裡,連位置都沒挪過半分,心裡奇怪,想了想就明白,笑道:“我不要見她,我還不如去抱抱你的女兒。這小傢伙現在已經會認我了,衝我小起來好可愛呢。”
多爾袞也起來,道:“好,一起下去吧。不過這個談話也是她的要挾之一。你還是幫我去一下,否則這女人沒完沒了,我又不好伸手打她。算是幫我一個小忙。一萬,怎麼樣?”
安一笑,一年多了,前面敲多爾袞竹槓的事還歷歷在目,現在只感覺那時候好笑,這麼緊張的時候還會苦中作樂。一年監工勞作,與人面對面真槍實彈,以前的一派閒心似乎消減不少,但知道此刻是決不能露出什麼端倪的,多爾袞近期一定也是心力交瘁得很,原本年輕光滑的額頭中間已經添了川字紋,看了都讓人覺得心疼,還是怎麼讓他高興纔好。於是笑着扭頭道:“一年下來,你手頭一定積累不少。這一萬的價碼虧你說得出口,我給你女兒的見面禮都不止這些,不過今天久別重逢大家開心,我給你個公道價,五萬,如何?”
多爾袞一聽,大笑:“安,安,你這一年多天天與人錙銖必較,算盤子打得叮噹響,我懷疑經你手的商家工匠,沒有不被你雁過拔毛的。好吧我一年多沒被你敲竹槓,荷包裡的銀票確實有點寂寞,你把那五萬拿去,我再給你五萬,明天可以一路花用。”
安一聽,毫不遲疑地就把銀票接過,斜身就飛出窗去,邊道:“銀票到手,就不陪你下樓了。哈哈。”搞得多爾袞一愣,隨即搖頭而笑,多鐸生病至今,他已遷怒多人,鬱郁多日,今日總算心胸梢爲一開。
安到水榭邊,沒上船搖過去,只是遠遠地隔水對坐在裡面的莊太后道:“我剛剛與皇上見過面,而且答應過他的要求,就是隻要有我在王府一天,你便別想踏進睿王府一步。聽王爺說你要與我平和地對話,那就先請你出府,否則沒話好談。”
莊太后起身,笑吟吟地步入小船,道:“我不怪你,你對皇帝好,我最開心。”邊說邊隨小船上岸,跟安出去。安眼珠一轉,想到任意他們一定立刻要趕去多爾袞那裡吃飯,便腳步一拐,帶去可能經過的那條路上,果然,七轉八轉,兩人與多爾袞和任意碰了個正着。安冷眼看着莊太后與多爾袞的反應,見多爾袞是愣了一愣,隨即衝安飛個得意的眼色,意思是做得好。而莊太后則是臉色全無變化,依然是很溫柔莊重地微笑,但是等分手各自走開後,安看得出莊太后略微有點失神,走路慢了一些,聯繫到多爾袞的眼神,安忽然靈光閃現,對了,一定是多爾袞知道莊太后對他不止是要挾以達到搞臭他的名頭這麼簡單,也知道莊太后對他的心意。而在任意麪前,即使再美的女子都會黯然失色,莊太后看了怎麼可能心中不五味雜陳?
安也不再說話,兩人各自坐上車轎,快到達皇宮,莊太后叫人把轎子停到乾清宮前廣場上,遣散衆人,獨自面對安。安心想,她要再在下面埋炸藥,連她自己都會被炸在內。而且再怎麼說,自己在這種廣闊的環境裡,逃命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面對這個女人,安總覺得很危險。
莊太后走出轎子,一人不聲不響地背手看着天空好一會兒,神情非常落寞。安很摸不着頭腦,想她這一路如果傷春悲秋,也應該已經到頭了,難道她還想繼續長吁短嘆,叫她安這麼一個外人看笑話嗎?看見多爾袞心情不佳,安恨不能出盡百寶引他開心,而看見太后的落寞,她卻心中隱隱有絲幸災樂禍。
莊太后忽然長長呼一口氣,轉身對安道:“我要與你見面,你很意外吧?”
安看着她,不說。知道與她說話不是那麼隨意的事,被她抓到漏洞,一定會被當場搞得難堪。
莊太后見她不說話,便繼續說她的:“與你的這次談話,是我拿一些事情交換來的,睿親王護得你很好啊。安姑娘,你不說話,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你恨我,非常恨我,這個世上現在沒一個人喜歡我,包括我的兒子。但是我還是要象老母雞一樣地護着皇帝,不讓他受任何傷害。我是一國的太后,但我也是一個母親。作爲太后,我知道在權力的巔峰呆過的人,如果被攆下去,下場一般都非常悽慘。而你是最接近睿親王的人,你最清楚攝政王是不是有不臣之心。你說我該是坐吃等死還是勉強挽回點局面?將心比心,你會怎麼做?而作爲母親,我知道皇帝現在對你很親近,我很怕你傷害他,他雖然不親近我,但他是我身上掉下去的肉,我比注意自己還密切注意着他,今天見你那麼忠實地執行對他的承諾,我很欣慰,這一點本來是我今天老着臉皮準備來求你的,我知道你對我恨之入骨,我也不奢望你能原諒我,但希望你能夠了解我的立場,我的難處,不要爲難福臨,這孩子才那麼點大就已經沒了童年,喜歡信任的人也就你一個了,希望你不要爲難他,我這兒先謝謝你了。”說完,居然膝蓋一曲,就要跪下,安最不喜歡跪人,也不喜歡別人跪她,覺得都沒尊嚴得很。便手一扯,虛拉一把,就把莊太后扯住。莊太后吃驚地看向安,安居然從她的眼睛裡現淚光。安想,現在莊太后一定是百感交集,心裡什麼滋味都有,這一跪實在是難爲了她這麼個爭勝好強的人。但這就答應她的要求嗎?安正想着怎麼辦,卻聽莊太后道:“難怪勇和一直殺不了你,你確實不容忽略。”
安看向她,見她臉上雖然有淚,但是神色平靜,態度大方,似乎一點都沒爲勇和殺她這件事致歉的意思,忍不住捉摸了一會她的心思,終於道:“嗯,你纔是個真正值得尊敬的對手。放心,我不會做小動作,希望你以後也收手。”
莊太后似乎長噓一口氣,眼裡很難辨的一絲緊張驀地消失,人似乎萎頓了一下,鬥志在她身上離開片刻。安靜靜看她一會兒,才道:“我走了。”走的時候,心裡存着一團亂麻,知道自己這就輕易放過了莊太后,心裡很不甘,但又覺得她一女人不容易,事實真是與她說的一樣,她也是被逼上梁山。
安不知道的是,她走後,莊太后看着她走出視線,兩腳一軟,跌坐在地上,渾身虛癱。這幾句話她是前思後想多少天的結果,還真有了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