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音聞言一愣,隨即笑出聲來,觸目女兒緊張等待答案的模樣,邊嘆邊搖頭:“就爲了這個?你該不會以爲毀了那塊玉,我就沒法回去了吧?”若是未曾修仙前的她,確實會如此,可現在……難說啊!
“難道不是?”顏顏臉色一變,眼神頓時黯淡了。
“你怎麼會認爲我想回去?”徽音納悶,這小丫頭哪裡來的這種認知,她什麼時候表現出過懷念未來的樣子嗎?
“莫璃姑姑說,額娘所在的那個時候,什麼都很方便,就連最簡單的燈,都比大清的蠟燭明亮百倍,那樣的地方,額娘怎麼可能會捨棄?”顏顏盤膝端坐,垮着小臉說。
“傻丫頭。”徽音靠前抱住挺直脊背的女兒,輕輕拍着緩解這孩子繃直的神經,“你莫璃姑姑少告訴了你一些事,我所在的那個時代雖然發達先進,可那裡卻有着我極度討厭的人和事,你外公、外婆都死了,那裡根本沒有值得我留戀的東西,我回去幹什麼呢?”
“郭羅瑪法和郭羅瑪嬤……”顏顏大吃一驚,這些她的確不知,莫璃姑姑還沒有和她講過。
“嗯,我剛出生不久,他們爲了保護我,受人所害去世了。”
“額娘,不會想着報仇嗎?”這也算一種念想,即使沒有值得留戀的事物和人,難道不會爲了別的撇下她嗎?
“報仇?”徽音失笑,“我的消失,就已經是最大的報復了。”她沒有胡說,司馬家一旦沒有了繼承人,等老頭子不在了,傳承自然就斷了。
顏顏不明白,索性不想那些,她近乎小心翼翼地又問:“額娘不會丟下我一個人在大清對不對?額娘會一直在我身邊,看着我長大對不對?”
原來是在不安嗎?
徽音捏捏女兒的鼻子,重重點頭應承:“是啊,在這裡你就是我的留戀啊,怎麼可能輕易離開?”至少,會陪女兒度過這一世啊,以她目前的修爲,除非她願意,否則,想死還真的很難呢!
“額娘,我最愛額娘了,額娘不要丟下我!”顏顏得到肯定的答案,歡呼雀躍地撲過去抱住了自家額娘。
徽音腦袋磕在牀柱上,卻無奈地抱住了貼在身上的小丫頭:“行了行了,這種時候就曉得最愛我了,平時不是叔叔、阿瑪最親嗎?”
母女倆又鬧騰了一會兒才分開,一個履行承諾去做飯了,一個迅速爬起來梳洗、換衣裳,打算晚上到西北院蹭飯去,哪裡還記得起之前的心結?
九月天,秋風蕭索,胤禟和胤祥卻顧不得拂面而來的風夾雜着多少的冷意,只顧腳下匆匆地在雍郡王府裡行過。
胤禛奉命出京辦差了,府裡除了安胎的烏喇那拉氏,就只有葉赫那拉氏和徽音能主事,可今日的事,她們卻都沒轍。
胤禟和胤祥帶着貼身的奴才,派人給烏喇那拉氏傳了個信兒,就直奔西北院而去,顧不得什麼不合禮數的規矩了。
顏顏已經跪了快一天了,這讓人怎麼能不急?
起因什麼的,誰也不清楚,反正胤禟和胤祥知道的時候,就聽到他們寵大的侄女兒,跪在小四嫂的房門口快有一天了,於是他們急得直接過來了,想看看是怎麼回事。
西北院近在咫尺,兩個皇子終究還是有理智的,先派了身邊的太監去通傳,並沒有魯莽地闖進去,而此時,得聞消息的葉赫那拉氏也來了,爲了雍郡王府的臉面,她必須陪在旁邊,這樣才能杜絕外人的閒話。
一行人剛進院子,就看到顏顏挺直身子跪在一道房門前,竟是沒有看到一個奴才在場。
“顏顏,你這是做什麼?”胤禟先急了,他那麼寵着的丫頭,重話都不捨得說一句,更別說跪這麼久了。
寧楚格一驚,跟在胤祥身後沿着石子小路過去,而先他們幾步的胤禟卻已經動手要拉跪着的顏顏起來。
“顏顏,聽話,有什麼事起來再說!”胤祥上前幫忙拉人,難得和胤禟同心一次。
“九叔,十三叔,你們插不了手,就讓我跪着吧!”顏顏搖頭,推開了兩位叔叔的手,轉而面向緊閉的房門深深叩頭,“額娘,女兒求你了!”
究竟是什麼事?需要如此爲之?
胤禟和胤祥皺眉,一旁的寧楚格也是疑惑不已,完全弄不清楚眼前這是怎麼一回事。比起兩位皇子,寧楚格要更爲不解,她一直在府裡,得到消息的時候,三格格就已經跪在了這裡,到底爲了什麼,確實沒聽到絲毫風聲。
顏顏執著地看着自家額孃的房門,依舊跪得挺直。
“小四嫂,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顏顏年幼,即便有什麼,也不該放任她這麼跪着啊!”胤祥見小丫頭這副不肯起來的倔模樣,不由得衝屋子裡的人喊道。
胤禟和寧楚格沒出聲,他們心裡都明白,眼下這事不是他們能夠插嘴的,況且前因不明,也沒有說什麼的資格。
輕不可聞的一聲嘆息,在這寂靜的院子裡分外清楚,房門終究還是開了。徽音一身淡青色的旗裝,打扮整齊地站在那裡,旁若無人地俯視跪在那裡的孩子,絕勝的容顏上佈滿憂傷難過,寧默的眸子裡劃過一陣陣濃濃的傷感,整個人彷彿應了這時節,透着幾縷蒼涼,幾縷悲愴。
“你真的決定了?”清潤肺腑的嗓音,帶着無限的疲憊響起。
顏顏再一次重重叩首:“額娘,對不起,我無法眼睜睜看着……”
“夠了!”徽音打斷疼寵了八年的女兒的話,沉痛地問,“你是我最疼愛的孩子,也將是我唯一的孩子,即使這樣你還是不改變決定嗎?”
“額娘,對不起!”顏顏又磕了一個頭,擡頭挺直背看向自家額娘,答案一目瞭然。
“好,不愧是愛新覺羅家的子孫,我認了!”徽音閉上眼,所有的表情通通斂去,再度睜眼時她漠然冰涼地盯着門前的孩子,“我現在只問你一句,你可告訴你皇瑪法我的來歷了?”
“是。”顏顏應聲,不自覺地咬住了脣。這一刻,她感覺到了,額孃的眼神好冷好無情,可她既然知道了結局,又怎麼能夠無動於衷?
“哈~!”徽音笑出聲,扶着門邊的手扣緊,說不盡的失望充斥在心裡,“這就是我的好女兒,這就是我的好女兒!”
氣氛根本不對,胤禟和胤祥相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困惑和凝重,如今這情形看來很嚴重啊!
寧楚格心頭一跳,低着頭掩飾住所有的神色,思緒卻是波瀾起伏。怎麼三格格這一跪,還牽扯到了皇上?眼前這女子的來歷,又是怎樣的?她莫名有些慌,直覺得這裡面問題大了,可爺又不在京城,福晉有孕在身,現在該如何是好啊!
“愛新覺羅玲瓏,記住你今日的所做所爲,人之一生,永遠沒有重來的機會!”徽音冷笑,下巴微微一擡,神情滿是倨傲尊貴,她擡腳邁出房門,視線掃到寧楚格身上停下,“寧楚格,權當什麼也沒發生過,等四阿哥回來,他自然知曉該如何行事。”
“是,妹妹記下了!”寧楚格連忙應聲,她暗自心驚,此時的徽音,這神態氣勢,怎麼讓人有種下意識就要屈服順從的感覺呢?
淡青色的旗裝衣襬蕩過眼前,顏顏猛然僵硬,她霍然擡頭,卻只看到自家額孃的背影,彷彿……這一遠去,就將是一輩子也無法逾越的距離。
“怎麼,還要我請不成?”徽音頓足側身,譏誚地扯了扯嘴角,“玲瓏,這不是你所求的嗎?”
“額娘,我……”顏顏此時才覺得心中惶惶不安,她渾身巨顫,腦子裡變成了一團糨糊。
“走吧,面聖!”
胤禟和胤祥扶起跪着的孩子,發現顏顏竟是手腳發軟,根本無法獨自站立,更別說進宮面聖了。那時的他們還不知道,就是這一日映入眼中的那個背影,幾乎改變了他們的一生。
康熙四十六年九月,在胤禛離京的時候,徽音獨自一人登車向宮裡而去,自四十一年起,這是她第一次遞牌子進宮,還是爲了某些可笑的東西。
風暴,終究還是來了!
小湯山通往京城的官道上,莫璃和雪苑策馬狂奔,徽音入宮前傳音過來簡單交待了一聲,旁的什麼也沒有多說。莫璃心焦不已,她只知道顏顏向康熙說了徽音來自後世的事,並且跪着請求徽音幫忙改變愛新覺羅家沒落的命運,可這無論哪一樣都不是那麼簡單的啊!
莫璃從未有過的憤怒,她們仔細呵護着長大的顏顏,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徽音該有多傷心啊,一直護着寵着疼着的女兒,居然賣了她,徽音要如何面對這樣的傷害?
顏顏這幾年真是被寵壞了,竟生生出賣了那麼重視她的親額娘,真是糊塗到了極點!
雪苑不清楚什麼來歷的嚴重性,可是看到莫璃焦慮的模樣,也意識到問題大發了,然而想想徽音如今的修爲,她又覺得安心了不少,畢竟沒有一個凡人,能和修真之人爲敵的,不是嗎?
可憐出京辦差的胤禛,還沒得到絲毫消息,壓根不知道發生了多麼糟糕的事,離他的歸期,還有好些日子啊,屆時,回府的他,又該如何面對事實,心儀的女子、掌上明珠的女兒,還有他睿智英武的皇阿瑪?
無涯居前,海風獵獵,一名女子站在山崖之顛,淡青色的旗袍被風吹得凜冽,她卻依舊站得筆直,彷彿獨立於此間,永不會爲外物所惑,小把子頭上的紫玉墜子,劇烈地發出陣陣清吟,竟好似奏響了傾世的絕唱。
翩然如仙,澈然似雲,衣袂翻飛,乘風欲歸。
莫璃僕一進入須彌境,看到的就是這番情景,她下意識地緊了緊心神,努力剋制才能不衝上前去拉人。這幾年,徽音身上的煙火氣漸趨淡去,每每靜立,總像是九天外的謫仙,某個瞬間好似與萬物融爲了一體,身非自然卻已是自然。
“你回府了?”清潤肺腑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嗯。”莫璃緩步靠近,心頭的那些想法奇蹟般地消失了,她不覺自嘲,幾時起她也變成了這樣?以徽音真正的心性,但凡她們仍是好友至交,就絕不會爲了旁的東西輕易棄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