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愛有千百種表達的方式,而你選擇了最艱澀的一種。
弘曆一個箭步奔到我的面前,看着我流血不止的手臂,頓時慌了手腳,“皇額娘,您還好吧!流了好多血呀!兒子這就去傳太醫。”弘曆說着就要向門外衝去,我一把拉住了他,勉強笑了笑說:“皇額娘沒事,不要去傳太醫。”弘曆有些擔心,又有些不解的看着我,可是見我執意如此,卻也不敢違了我的意。
我轉頭看向弘時,輕聲勸道:“弘時,不要再說那些話來傷你皇阿瑪的心了,難道在你心裡竟不相信自己的阿瑪,而要相信其他人的胡言亂語嗎?你皇瑪父將皇位傳給了你阿瑪,這是千真萬確的事,你不應該有任何的懷疑。在這天底下還有什麼情能夠勝過骨肉親情,那是你的皇阿瑪,是你最親的人啊!”
弘時聽了我的話,不禁哭了起來,他流着眼淚,哽咽着說:“皇額娘,您不知道我心裡的苦,無論我怎樣努力,從來都沒有聽過皇阿瑪稱讚過我一句,彷彿我做什麼都是錯,怎樣做都是錯!從前我是所有長子裡,唯一一個不是世子的皇孫,如今我是所有皇子裡,最不受重視的閒散宗室。皇額娘,您告訴我,弘時真的如此差勁,真的如此不堪嗎?”
我的心猛地揪緊,這種不受重視,感覺不到愛的滋味兒,我再熟悉不過了,我擡頭去看胤禛,發現他臉上的肌肉也在不停的抽搐,因爲這種感受他同樣也體會深刻。我的額頭已經滲出了汗珠,手臂的疼痛一波一波的傳來,我強打着精神,溫聲道:“天底下怎麼會有不愛自己兒子的父親,更何況你還是長子,你阿瑪對你的期望有多深,你難道還不能體會嗎?如果說因爲你不是世子,而讓你在其他皇孫面前擡不起頭來,那麼你的阿瑪也同樣是他那羣兄弟中唯一沒有世子的皇子,他就不會覺得難堪嗎?如果他能夠給你,他一定會給你,這是你永遠都不用懷疑的。弘時,皇阿瑪是很愛你的,只是他選擇了嚴厲作爲表達愛的方式,他對你有多嚴厲,就說明他對你的期望有多深啊!不要再倔強了,快給你皇阿瑪賠罪,請求他的寬恕啊!”
“皇上,”我轉過頭看向胤禛,懇求地說:“今天的事情就算了吧,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好不好?”這也是我不宣太醫的原因,胤禛有多愛面子,我最清楚不過,只有不被外人得知今天發生的一切,纔有可能讓他放掉弘時。
胤禛有些動容的盯着我,目光慢慢的從我的身上轉移到弘時的身上。弘時擡着臉,死死的咬着嘴脣,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胤禛,他的鼻翼緩慢的噏動着,卻始終一聲也不吭。
我額頭上的冷汗直流,眼前已經開始有些模糊起來,看着他們父子這樣僵持着,我簡直心急如焚,“弘時!”我出聲提醒,直到此刻我才發現自己根本一點兒都不瞭解弘時,他的性格居然如此固執,心裡的怨氣竟如此強烈。
胤禛的目光變得犀利冷硬起來,胸膛一起一伏劇烈的振顫着,拳頭握得咯吱作響。我看看胤禛,又看看弘時,竟一時沒了主意。“皇上!”我的眼淚不自覺的流了下來,我知道此時比起我手臂上的劇痛,胤禛的心恐怕要痛上千萬倍。
胤禛慢慢的冷靜了下來,他的所有的情緒都化成了一聲無奈的嘆息,將我從地上扶了起來,向外面叫了聲:“小桂子!”
小桂子應聲跑了進來,一眼看到我袖子上的血跡,他頓時呆在了那裡,甚至忘了要向胤禛施禮。
“宣鎮國公允祹速來見朕!”胤禛清冷的下着旨意。
“呃,是!”小桂子一驚,忙躬身稱是,倒退着走了出去。
“弘曆,去宣太醫。”
“是。”弘曆一抱拳,轉身也出去了。
我這會兒只覺得頭暈目眩,靠在胤禛的身上借力站住,眼睛卻始終不肯離開他的臉。他臉上的線條繃得僵直,薄薄的嘴脣緊緊的抿着,眼角、脣邊的皺紋竟彷彿瞬間深了許多。我不懂他宣允祹來做什麼,可是直覺告訴我,弘時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了。
胤禛將我扶到西暖閣的炕上躺下,掀開我的袖子察看傷口。他的寶劍是削鐵如泥的寶刃,幸好我只是被他的劍尖劃到手臂,如果是真的被砍下來,恐怕我現在就已然成爲獨臂人了。即便如此,傷口仍然又深又長,忍痛挺了這半日,我早就已經沒了氣力,本想跟他說自己沒事,不用擔心,可是嘴脣哆嗦了半天,竟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胤禛的臉上有種心死般的平靜,可這抹平靜卻讓我莫名的感到害怕,弘時的態度就像一個千斤的重錘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心上,我真的很怕他會承受不住這份痛苦。
弘曆帶着太醫急急的走了進來,經過一番止血、包紮,我竟覺得眼皮沉重,朦朧中只聽到胤禛冷冷的聲音:“今天的事情不準寫進脈案,更不準對外聲張,否則朕必定要了你的腦袋。”我在心裡重重的呼出口氣,任睡意侵襲而來。
不知睡了多久,張開眼睛時,已是掌燈十分了。我慢慢的調整着呼吸,讓自己的頭腦清醒,眼珠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竟然還在西暖閣裡。坐起身來,除了還有輕微的頭暈外,手臂已經不那麼痛了。
小桂子從門邊兒跑了過來,小心地說:“娘娘,您覺得如何了?”
我對他笑了笑,“我很好。”忽然想起胤禛,我連忙問:“皇上呢?還有弘時呢?”
“皇上吩咐不讓擾了娘娘的休息,自己搬到東暖閣批閱奏章了。至於三阿哥,”小桂子有些爲難地說:“奴才就不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便想要下炕。小桂子想攔又不敢攔,只急得說:“娘娘,您這是要……”
“本宮沒事了,”我打斷他的話,“本宮想去看看皇上。”
小桂子見我這樣說,便不再阻攔,而是小心翼翼的扶着我往東暖閣走去。其實我也沒有那麼虛弱,也許是因爲流血過多腳下有些虛飄,其他倒也還好。到了東暖閣門口,我讓小桂子在門外守候,自己一個人慢慢的走了進去。
東暖閣裡既有火炕又有牀塌,炕上放着一張矮桌,胤禛盤膝坐在炕上,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抵着額頭,正在假寐。聽到我的腳步聲,他頭也不擡地說:“起來做什麼,怎麼不好生歇着!”
“皇上怎麼知道是臣妾?”我邊向他走去,邊好奇的問。
他坐直了身子,語氣慵懶地說:“這個時候,除了你還有誰有這個膽子敢來朕的跟前囉嗦。”
我啞然失笑,湊到他身邊坐下,心疼的撫摸着他眼角、脣邊的皺紋兒,卻還是不得不問:“弘時呢?”
他臉上的肌肉一僵,挑起眉毛,有些不自在,“朕讓允祹把他領回府去看管,”嘆了口氣,接着又說:“朕對他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至於他要怎麼看朕這個阿瑪,朕是管不得也顧不得了。”
“弘時不過是受了他人的矇騙,在十二弟那裡也好,十二弟最是寬厚平和的,有他勸着,過些日子弘時總會想明白的。”不忍心看他那副失落的樣子,我溫聲勸着,可是說實話,弘時會不會轉變過來,就連我自己心裡都沒有底。
“哼!他們不是要拿年羹堯來做文章嗎?朕就給他們這個機會,這年羹堯朕不但要辦他,而且還要重重的辦他。至於那些在背後捅朕刀子的小人,朕一個都不會輕饒。”他咬牙切齒的說。
一股涼意從腳底一直涌向心裡,每當他說這樣的狠話時,我都會莫名的打冷戰。我知道,他不僅說得出,而且絕對做得到,只是這樣的胤禛讓我感到分外的陌生,心裡更是分外的不安。
默默的抱住他盈滿怒氣的身子,我用無聲的語言傳遞着我的情愫,感覺到他在我懷裡逐漸變得柔軟,我的心也跟着柔軟起來。只是我知道,弘時在他心裡種下的那根刺,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在我的懷裡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