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獄,多麼恐怖的字眼兒,可是它卻赤/裸裸的擺在了我的面前。就在胤禛慶祝五十壽辰的時候,就在我們悲痛的送走福慧的時候,京城裡卻有一個自稱爲“張倬”的人,給川陝總督嶽鍾琪呈上了一封書信。信中列舉了胤禛的十大罪狀,即謀父、逼母、弒兄、屠弟、貪財、好殺、酗酒、淫/色、懷疑誅忠、好諛任佞。雖然只是一封小小的書信,卻好似在平靜的湖面上投擲了一塊巨大無比的石頭,一時之間竟激起了千層波浪。它甚至將胤禛心裡所有的魔障、晦澀、陰暗統統掀翻了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而在此次事件中最冤枉的非呂留良莫屬了,只因寫這封書信的人十分敬重呂留良,並自稱受了他的思想的影響,胤禛便下旨將已然過世多年的呂留良挖墓開棺,挫骨揚灰,對他的弟子與家人也進行了嚴厲的打擊。原本胤禛對於民衆的思想控制便極爲嚴格,在他即位初年就先後處理過幾件文字案。如今有人膽敢如此囂張的列舉出他的十大罪狀,簡直就如同在他的隱痛處深深的捅上了一刀,讓他痛得瘋狂到了極點。他一面撰寫《大義覺迷錄》,一面嚴厲的打擊文人士子,到最後竟演變成只要出現他認爲可疑的文字,他皆會嚴厲無比的處置。一時間冤假錯案此起彼伏,文人士子更是個個望政生畏。最讓我覺得無法理解的就是他在《大義覺迷錄》中提到康熙駕崩和傳位於他的整個過程,書中陳述當時康熙在暢春園宣召了三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和隆科多當面宣佈遺詔傳位於他,而當他趕到暢春園時康熙已然駕崩了。或許他是要將自己的即位聽起來更加名正言順,不但找來了大把的人證,更將自己完全摘除在外。可是這一切又能說明什麼呢?除了讓人們倍感疑惑,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望着他倔強寥落的背影,我心裡真是說不出的滋味兒,他的堅韌讓我心疼,可是他的瘋狂更讓我憂慮。只是我深知他的個性,如果我直言勸諫,他非但不會接受,也許還會適得其反,更加變本加厲。
福海中央有座蓬萊瑤臺,孤置於福海之中,無依無靠,霧氣繚繞,真的好似神仙島嶼一樣。我勸了他好久,纔將他從西暖閣拉了出來,美其名曰是陪我散心,其實我是希望讓他能夠換換心情,不要一直沉浸在政治的漩渦裡,掙扎在爭鬥的深潭中。
我急步趕了上前,走在他的身側,裝作生氣的模樣,酸溜溜地說:“皇上要是這麼不想陪着臣妾就不要勉強了,臣妾知道皇上剛選了新秀女,恐怕心裡恨不得陪您去蓬萊瑤臺的不是臣妾,而是那位劉答應吧!”
他一愣,挑眉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沒想到他居然要發火,我趕緊換上笑臉,溫聲道:“臣妾開玩笑呢,您這是怎麼了?”
他想了想,臉色緩和了一些,有些抱歉地說:“朕的心裡煩悶!”
“所以臣妾纔想讓您出來透透氣,舒緩舒緩心情啊!皇上,”我小心地說:“其實您不用太在意今時今日別人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因爲歷史就是一面鏡子,它會做出最公正的評論。”
他眼神瞬間變得犀利,腳步也不禁放慢了許多。
我瞧他的神情還好,便繼續說道:“您是一位好皇帝,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難道您對自己竟沒有信心不成?”
“哦?那你說說看,朕如何是個好皇帝?”他的語氣裡明顯帶上了幾分興趣。
我一笑,“您實施了攤丁入畝均地役的政策,以擁有的田地多寡來徵收稅賦,拉近貧富差距,有利於穩定社會秩序;實施耗羨歸公、高薪養廉的政策,減輕百姓的負擔,使官員有足夠的薪俸養家餬口,避免貪污受賄;豁除賤籍,調節滿漢之間的矛盾;提倡節儉,並且以身作則;不固步自封,永於接受西洋新鮮事物;勤勉政事,殫精竭慮。最令臣妾佩服的就是,您看待事物決不一概而論,比如鴉片,您知道那是一種毒品,必須要禁止它的輸入,可是並沒有因此而忽視它的藥用價值。”我越說越得意,聲音不自覺地高了許多,一擡頭,卻看到他一臉驚訝,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我有些微微發怔,心裡暗想:“難道我說錯了什麼嗎?”不禁有些後悔自己不該一時激動就口無遮攔,畢竟他前朝的事情,我瞭解的相當有限。
調整了下心情,我有些不自然地說:“其實您還有好多的政績,只是臣妾口拙才疏說不周全。”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彷彿在看外星人一樣。我的臉有些微紅,突然意識到後宮不得干政的祖訓,雖然我從來都不會對他的政事參與意見,可是這會兒我竟一口氣說了許多前朝的事,他會怎麼想我、看我呢!
好半晌才聽他無限惋惜地說:“你要是個男子多好!”沒過兩秒,又聽到他無限欣慰地說:“幸好你不是男子!”
我詫異的看向他,發現他的臉上摻雜着兩種不同的情緒,看起來相當怪異。我有些好笑地問:“皇上,您到底想要說什麼?”
“沒什麼!”他敷衍着,率先踏上了停靠在岸邊的遊船。望着他的背影,我不禁深深的迷惑,他的話如此矛盾,他的情緒如此怪異,這說明他在生氣,還是在高興?我的腦子不停的思索着。
從岸邊到遊船上搭起的跳板有些狹窄,我心不在焉的走在上面,無意中一低頭,猛地發現腳下的跳板如此狹小。心裡一怕,沒想到越是害怕,腳下就越不聽使喚,突然一腳踩空,我頓時向水裡栽去。身邊的太監沒有想到我會突然失足,一時反應不過來,我的身體已然失去了重心。
“啊!”一聲驚叫,我驚魂未定的撫着胸口,發現自己居然站在了遊船上,而胤禛卻站在了水裡。“皇上!”我驚慌的叫着。一邊的太監們早就嚇得魂飛魄散的跪在了地上,有的來不及上岸就跪在了跳板上,有的甚至直接跪在了水裡。幸好水並不深,胤禛站在那裡水只沒到了小腿處。他幾步走上岸來,我也從船上又走回了岸邊。“皇上,您沒事吧?”我擔心的問。
他有些無奈的看着我,扯着嘴角嘆息着說:“就算你是男子,憑這般的毛躁,朕也不敢對你委以重任。”
“誰要當男子,臣妾只想也只願是您的女人。”我輕描淡寫的說,眼睛卻一刻不離的盯着他已經浸溼了的靴子和下襬。“咱們先回去換衣裳吧!”
見他點頭,我忙讓那些跪着的太監們起身。一羣人又轉而向九州清晏殿走去。
一邊幫他更換衣裳、靴子,我一邊道歉,“對不住皇上,都是臣妾掃了您的興致。”
他一笑,“早就知道你會如此毛躁,這又不是頭一遭了!”
我不好意思的對他笑了笑。他突然一挑眉,神態有些頑皮的轉頭對我說:“你知道嗎?這次選秀朕選了一個很奇特的女子。”
我心裡有些微酸,垂着眼簾,掏出他的辮子,繞到他的身前,一邊幫他繫着紐襻兒,一邊賭氣說道:“知道,不就是劉答應嗎!”
他一怔,隨即歪着頭去看我的眼睛,壞笑着說:“是啊!就是她,朕當時一看到她就立馬留了她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