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阿姆斯特爾河,漫步在阿姆斯特丹街頭,我靜心感受着這個有着“北方威尼斯”之稱的城市獨特的風物地貌。
阿姆斯特丹是一座奇特的城市,一百多條水道被上千座橋樑連結起來,橋樑交錯,河渠縱橫。由於市內地勢低於海平面,所以這裡的房屋全都以木樁打基。黑乎乎塗了黑柏油的木樁上,典型的傳統民居的房子正面和窗戶都是細長的,房上還有突出的吊鉤。
身邊來來去去的都是卷頭髮、高鼻樑的荷蘭人,按照大清的說法,他們是“紅毛鬼子”,在大清的地界上,那是被人側目以待的稀有人種。然而在荷蘭,被當成了稀有人種的卻變成了我們,在熙熙攘攘的洋人中,只有我和允祾、允褆是黃頭髮、黑皮膚的中國人,頗爲醒目。再加上此時會乘船遠到歐洲的中國人並不多見,也就難怪我們會如此引人注目。
不過好在現在中國雖然已經閉關鎖國,但還未羸弱到任人予取予求的地步,在商業氣息濃厚的荷蘭,對於來自他們的“衣食父母”之國的人,多少有着幾分尊重,所以儘管不少人向我們行着注目禮,帶有鄙視眼光的倒也並不多見。
於是早已習慣被人們“仰視”的允祾和允褆很快就習慣了這樣的氣氛,不都一樣是人麼?只不過以前是中國人看他們,現在換成洋人看他們罷了。他們的注意力,完全被四周迥異於中國建築風格的屋子吸引住了,此時忙着遊目四顧,哪裡還有閒心去理會這些好奇的眼光?
“娘,你看,他們的房子門面怎麼都這麼小啊?”允祾扯了扯我的衣袖,一面問着,一面還捨不得把眼光收回來。
我以前到過一次荷蘭,只不過是在回國途中,中途轉機時停留了幾個小時而已,對阿姆斯特丹的一切,都屬於耳聞而沒有親見。但當初曾經計劃到荷蘭旅遊,所以對阿姆斯特丹的情況也做過一些瞭解,於是笑着爲他解答了這個力所能及的疑惑。
“荷蘭這裡,徵稅的標準跟咱們大清可不一樣。這裡的房屋要交房產稅,而房產稅是按門面的面積徵收,所以洋人們爲了節省稅都儘量減少房子正面的面積,而把裝飾的心思都放在的屋頂的山牆上。你看,他們的山牆都很有特點,沒太多類似的形狀。”
允祾順着我的指導看過去,點了點頭。
“那,那些吊鉤都是做什麼用的?”允褆也忍不住發出了提問。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你看,他們的房門那麼窄,大一點的東西都搬不進去。所以洋人們就在房上裝上了吊鉤,把從門裡運不進去的東西吊進去。”
允褆皺了皺眉頭,嘟噥着說:“這洋人們也真奇怪!好好的門做成那樣,搬個東西還要吊上去,何苦來哉?”
我不由抿嘴笑了。
雖然不得不跟着我們來到歐洲,可允褆的心情總是鬱郁沉沉的,提不起興致來。我看這樣也不是辦法,來到歐洲,就是要重新開始新的生活,老是活在過去的陰影裡有什麼用處?便帶着他們出來逛街,希望能幫他放鬆心情。
而顯然我的目的是達到了,他緊縮的眉頭慢慢展開來,開始說些話了,也對身邊的事物留上了心。
我鬆了一口氣,然而聽了他的話,有人卻不高興了。
“我們國家的情況跟你們國家的情況不一樣,當然房子的樣式也就不一樣,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說話的是陪着我們出來的喬的女兒瑞安娜。她今年十八歲,活潑好動,因爲嚮往東方的生活所以跟着父親到了清朝做生意,這次是跟我們一起隨船回來的。她有着一頭波浪般的金髮,在腦後紮了一個馬尾,湛藍的眼珠,紅潤的櫻脣,是個非常美麗的荷蘭女孩。
瑞安娜一直對中國文化有着難以抑制的好奇,尤其是神秘的皇室家族,更是在外國人眼裡屬於無法解讀的存在。如今見到了允褆這位大清王朝的皇子,誰還不會好好利用機會,仔細研究一番?
於是瑞安娜從在船上開始就刻意接近允褆,用外國人獨特的思維方式和行爲習慣,衝擊着允褆這樣受到嚴格的傳統中國式教育而成長起來的人。在她的“胡攪蠻纏”下,允褆慢慢從離鄉背井的自暴自棄中轉變過來,對此,我樂見其成,甚至不惜在必要的時候,成爲瑞安娜“騷擾”允褆的幫兇!
回到阿姆斯特丹,喬就去忙生意去了,瑞安娜則自告奮勇擔下了接待我們的任務,聽到我說要出門逛逛,自然義不容辭跟來了。
允褆似乎有點怕了瑞安娜,聽她這麼說,也不爭辯,默默不作聲了。
瑞安娜見他不搭話,便轉向我,帶着崇拜的眼神說道:“安琪兒姐姐真厲害!什麼都難不到你,什麼都瞞不過你!”
安琪兒是我的英文名字,我淡淡笑了笑,說:“謝謝。不過我只是多看過一些資料而已,紙上談兵,算不了什麼的。”
“那也很厲害了啊!光是看書就能記住那麼多東西……”瑞安娜嘰嘰喳喳說着,我們來到了一座寬廣的廣場。
廣場上,一個乞丐也見不着,衣着光鮮的上流人士高昂着頭,帶着自以爲無懈可擊的優雅姿態來來去去。廣場的對面,一座巍峨的建築當面而立,不時有人進進出出,有着跟一般的廣場不同的氣氛,更加威武莊嚴。
“到了!這裡就是我們的市政廳!”
瑞安娜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度,似乎故意炫耀着荷蘭與衆不同的政治制度,尖聲叫了起來。
我仔細打量着廣場對面的市政廳,這就是以後的荷蘭皇宮吧?在這個建築物的地下,安置着一萬三千根柱子,蔚爲壯觀,只可惜從我這邊看不到。
“市政廳?什麼地方?”
對於荷蘭政治歷史一竅不通的允褆等人,根本搞不清楚荷蘭政治體制的特別之處,瑞安娜完全可以算是對牛彈琴了。
看了看氣呼呼的瑞安娜,和一頭霧水的允褆、允祾兩兄弟,我強忍住笑,急忙岔開了話題。
“瑞安娜,你父親是不是去了東印度公司總部?”
顯然她也發覺了自己不過是白費脣舌,於是很乾脆地配合我轉到了另一個問題。
“不是的,安琪兒小姐。我父親今天就是要來市政廳,所以我帶你們過來,看看父親有沒有時間跟我們共進午餐。如果順利的話,或許還能請到威利先生呢!”
我皺了皺眉頭。威利是東印度公司的大股東,並且在荷蘭國會中有着很大的勢力。如果我要擴展在荷蘭的生意,跟他打好關係是非常重要的。然而,我卻沒有準備這麼快就跟他見面。
瑞安娜看了看我的表情,說道:“安琪兒小姐,我們家族是東印度公司的重要股東之一,而您作爲我們家族公司的大股東,以後必然會經常跟這些大老們打交道,所以父親才讓我帶您過來,希望能有機會爲您引見一下。”
我笑了笑說:“我知道的,請放心,瑞安娜,我只是感覺有些突然而已。你應該早些告訴我的。”
允祾此時在一旁插嘴道:“娘,總聽你們說起東印度公司,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我看了一眼允褆,他因爲聽不懂英語而顯得有些難堪和沮喪,便換了漢語,解釋道:“東印度公司創立於約一百年前,名義上是股份制的公司,但因爲大股東很多都與政壇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所以東印度公司的許多行爲其實是爲了政府和國家服務的。它負責協調與東南亞地區的海運和貿易,自誕生之日起,就憑藉着在非洲和亞洲的航線集聚了大量財富,成爲如今世界上最大的貿易公司,甚至可算是一個跨國公司了。比如明末,鄭成功收復臺灣,當時佔領了那裡的就是東印度公司。”
允祾還好,允褆是從小在清宮中長大的,聽到明朝、鄭成功之類的事情,難免有些不自在。不過好在這裡已經遠離中國,也無謂追究了,他的注意力,很快放到“貿易公司”、“跨國公司”這些新鮮的名次上去。
“敏敏,什麼是貿易公司?跨國公司是怎麼回事?”他問。
我剛要回答,卻聽到瑞安娜高興地叫起來:“父親!父親出來了!”
我們忙循聲望去,可不是?喬正陪着兩個人從市政廳裡走出來。
“父親!”瑞安娜拼命揮動手絹,沒有一絲扭捏,直率的表現讓允褆皺起了眉頭。
喬很快看到了我們,急忙向着他旁邊的兩人說了幾句,然後走了過來。
“安琪兒小姐,允祾先生,允褆先生,中午好。”
“你好,喬。市政廳的事情都忙完了嗎?”我點了點頭說道。
“是的,辦完了。我正要陪兩位遠來的客人去吃飯。”
“喬先生,難道你不想向我們介紹一下這兩位美麗的女士嗎?”他身旁金色頭髮那人插嘴說道,說的是兩位女士,眼神卻死死盯在我身上。
喬苦笑了一下,說道:“克拉斯伯爵,麥拉伯爵,這是我的女兒,而這位……”他頓了一下,似乎在研究着措辭,“是來自遙遠東方的安琪兒小姐,以及她的同伴,允祾先生、允褆先生。”
克拉斯伯爵眼神一亮,立刻向我伸出了手,一邊說着:“非常榮幸見到您,美麗的安琪兒小姐,我是來自法國的克拉斯amp;#8226;阿貝爾amp;#8226;莫泊桑。”
他是一個金色頭髮的俊朗青年,不過二十七八的樣子,總是帶着陽光般的笑容。如大海般湛藍的眼眸似乎充滿了魔力,深深吸引住與他對視的每一個人的心靈。
我微微皺了皺眉頭,把手往回縮了縮,畢竟允祾和允褆剛剛來到荷蘭,對外國人的禮儀尚不大瞭解,我可不想滋生誤會。
“抱歉,克拉斯伯爵,我想,東方並不習慣西方的禮節。不過,您的心意,我收到了,我也非常高興見到您,伯爵閣下。”
克拉斯一愣,麥拉伯爵微微笑了笑,鞠了個躬說道:“非常榮幸安琪兒小姐居然會說我國的語言,您好,我是來自英國的麥拉amp;#8226;斯考特伯爵。”
他有着一頭褐色的頭髮,褐色的眼珠。頭髮整整齊齊梳向腦後,如同藝術家精雕細琢的俊美臉龐上,總是帶着彬彬有禮的笑容,看似親切,實際卻給人冷漠的疏離感,是個典型的英國紳士。
“也非常高興見到您,麥拉伯爵閣下。”我彎了彎腰。
克拉斯那看似清澈的眼波中突然閃過一絲譎光,快得幾乎讓人把握不住。
我覺得有些頭疼。
如今歐洲各國間的摩擦不斷升溫,纔打完三次海戰的英荷又不得不聯合起來對付他們共同的敵人——法國,英國的伯爵和法國的伯爵居然會站在一起,這本就不是件平常事。而觀察他們各自的表情,我不禁有種“麻煩來了”的感覺。
克拉斯看了看我,笑着說:“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能夠請來自東方的魅力小姐一起共進午餐呢?呃……當然,瑞安娜小姐和這兩位先生也請一起來。”
說得好象他們都是我的附庸似的!
我不由哭笑不得,看着這個一臉風流的伯爵閣下。好在允褆不懂英語,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麼,不然以他被寵壞的皇子脾氣,如此被人蔑視還得了?
允祾自是不必提的,雖沒說話,但看向克拉斯的眼神中,卻已經帶有了濃濃的防備。
麥拉笑了笑說:“既然是遠從東方而來的客人,我們就都算是主人了。克拉斯,安琪兒小姐的招待交給你,這兩位先生就交給我如何?”
克拉斯看了他一眼,點頭道:“那是最好了。”
我急忙插嘴道:“多謝兩位閣下的好意,不過我的同伴第一次來歐洲,可能還不大習慣這邊的飲食,所以……”
“不要緊,你們東方人不是有句古話,‘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嗎?我想,幾位不會不賞臉吧?”麥拉說道。
想不到他居然對中國文化有如此研究,我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又將心中對他的評價提升了一個檔次。
這個人,絕不簡單!
“可……他們並不懂英語……”我故意隱瞞了允祾也會英語的事實。
克拉斯笑道:“那好辦,我們一起進餐,分別付款不就行了?”
我看了看麥拉,他笑了笑,並不表示反對。
暗暗嘆了口氣,知道這頓飯是無論如何躲不過去了,更何況喬的眼神一直催促着我答應他們的邀請。略一琢磨,我點了點頭。
“那就謝謝兩位伯爵閣下了。”
克拉斯喜出望外,優雅地一轉身,左手輕輕劃了一個弧度,說:“那請吧,美麗的安琪兒小姐。”
我笑了笑,看了允祾、允褆一眼,便跟着他走了。而他們兩人會意,閉緊了嘴巴,在麥拉“請”的手勢中,也邁出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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