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皇帝和皇子們一路回到京城,我打發允祾回到飯莊後,自己卻跟着康熙回宮,因爲我有預感,胤礽的事情,並不會那麼輕易結束。
不知是不是被不孝子氣的,回宮之後,康熙便有些不舒服。急忙找太醫診治了,開了方子照方抓藥,日日煎服,總算有些好轉。
這天,我正端着藥碗給康熙送去,轉過一道迴廊便聽見有人叫我。
“敏敏。”
我轉頭看去,卻是胤禩。
“八阿哥。”我屈了屈膝,算是見禮。
“敏敏是去給皇阿瑪送藥嗎?”他看見我手中的碗。
我點了點頭。
“八阿哥,有什麼事嗎?”
胤禩走過來,嘆道:“二哥也真是的,就算有什麼不滿,也不能做那種鬼鬼祟祟、大逆不道的事兒啊!”
我知道他說的是康熙對外宣稱的廢太子理由:“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訓,暴戾淫*亂,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惡愈張,僇辱廷臣,專擅威權,鳩聚黨與,窺肆惡虐伺朕躬起居動作。平郡王訥爾素、貝勒海善、公普奇遭其毆撻,大臣官員亦罹其毒。朕巡幸陝西、江南、浙江,未嘗一事擾民。胤礽與所屬恣行乖戾,無所不至,遣使邀截蒙古貢使,攘進御之馬,致蒙古俱不心服。朕以其賦性奢侈,用凌普爲內務府總管,以爲胤礽乳母之夫,便其徵索。凌普更爲貪婪,包衣下人無不怨憾。皇十八子抱病,諸臣以朕年高,無不爲朕憂,胤礽乃親兄,絕無友愛之意。朕加以責讓,忿然發怒,每夜逼近布城,裂縫竊視。從前索額圖欲謀大事,朕知而誅之,今胤礽欲爲復仇。朕不卜今日被鴆、明日遇害,晝夜戒慎不寧。似此不孝不仁,太祖、太宗、世祖所締造,朕所治平之天下,斷不可付此人!”
暗自嘆了口氣,我道:“八阿哥,切莫在皇上面前再提起此事了。皇上的身子才見好些,經不得反覆折騰。”
胤禩點了點頭,看了看我,忽然輕聲說道:“太子乃儲君,身系一國命運,不可從缺。如今二哥已經被廢黜,敏敏,你可知道,皇阿瑪屬意誰來繼任?”
我心頭一驚,急忙說道:“八阿哥,立儲乃國家大事,奴婢如何能得知皇上的打算?奴婢也沒那資格去問。”我看了他一眼,又低聲勸道,“八阿哥,皇上已經嚴令,各位阿哥‘如有謀爲皇太子者,即國賊,法所不宥’,您還是不要再打聽這事兒的好!”
他卻聽不進去,只是纏着我道:“敏敏,你是皇阿瑪最信任的人,輔佐皇阿瑪也是你的職責,一定知道皇阿瑪想要立誰爲太子!就告訴我吧!我保證不會外傳!是大哥?三哥?四哥?還是誰?”
看着他熱切的眼神,我當然知道他在期盼些什麼,明知康熙早有悔意,最終還是會重立胤礽,卻不能將它說出口。
嘆息一聲,我只能說:“八阿哥,抱歉,奴婢真的不知道!”
他的眼神冷凝下來,審視了我半晌,忽然問道:“難道是二哥?他會東山再起?”
我一愣。
他真的很聰明!竟然能從我的隻言片語、神色之間看出端倪!
將我的沉默視爲默認,他漂亮的雙眸頓時被怒火燃亮:“爲什麼?他做出那樣的事情居然還能穩坐太子之位?……是你麼?敏敏,是你爲他求情的麼?”
我沒有辯解,“君無戲言”並不是說來好聽的,康熙的出爾反爾總要有人來背這黑鍋。
“敏敏!看着我!!”他擡起我的頭,強迫我與之對視,“你知道胤礽是個什麼樣的人嗎?驕橫自大、飛揚跋扈、殘暴不仁、不忠不義!這樣的人,如何能擔起大清江山的重任?你爲什麼要處處袒護於他?難道就爲了一個死人臨終前的託付嗎?你是護國天女,可你置大清江山於何處?!”
我只能苦笑:“八阿哥,孝誠仁皇后是皇上最敬重的皇后,不可對她不敬。”
他愣了一下,似乎被我的波瀾不驚潑了一瓢冷水,冷靜了些許:“不要岔開話題,敏敏!爲君者,當上體天意、下體民情,二哥絕對不是最適合的人選,爲何你還要包庇他?太子之位,就應該有德者居之!”
我承認他說的一點都沒錯。然而如果這種理想狀態那麼容易達到,自古以來又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父子、兄弟相殘?
看着他,也許,相較於胤褆的莽撞、胤礽的驕橫、胤禛的冷酷、胤禵的自大,胤禩真的是最適合的皇帝人選也說不定,然而他畢竟太過年少氣盛,也許是太長時間的忍辱負重,等待這個時機等待得太久太久,以至於一有機會便是那麼的迫不及待,卻沒有想過,一子之錯、全盤皆輸,萬一這一局賭輸了,便難有再翻身的機會!
“八阿哥,立誰爲太子,畢竟是皇上的決定,其他人誰也無法左右皇上。且皇上早已有言在先,任何人不得謀太子位,皇上的性子你是知道的,還是不要違逆的好!”我苦口婆心,希望他能聽進去,免去後面的無妄之災。
然而我的努力畢竟是白費。他放開了我,帶着滿滿的野心和不甘,憤然說道:“算了!反正在你眼裡從來就只有胤礽,這事兒我自己會辦,不勞你操心了!”說完拂袖而去。
“八阿哥……”我叫着,他卻不曾回頭。
心底有些刺痛,這些孩子,哪個不是我看着長大的?爲何會認爲我只偏心其中一人?被權勢名利矇蔽了雙眼,他當真再也看不見骨肉親情?
面對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呆立半晌,待回過神來欲繼續前行,才發現藥已經涼了,無奈只能迴轉身,倒回去再熱一遍。
端着熱好的藥再次給康熙送去,沒想到在宮門處又碰到了胤禛。
不期而遇,我們彼此都是一愣。
“四阿哥!”我先回過神來,“你怎麼會在這兒?”
他不是應該在上駟院側看管胤礽嗎?
他笑了笑:“皇阿瑪召我來,詢問太子的情況。”
想起方纔的胤禩,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胤褆、胤禩,他的兄弟們已經開始積極謀求太子之位,他這未來的雍正帝又當如何呢?
“太子……還好吧?”我問。
“若你問的身體的話,還好。但二哥不知怎的,似乎神智上有某些問題。”他皺了皺眉頭說道。
“神智?”
“嗯……似乎有些瘋瘋癲癲的樣子……”他沉吟着,忽又展顏一笑,“不過方纔我已經稟報了皇阿瑪,太醫一會兒就過去看看,應當不妨事。”
我的心卻一直往下沉,事情似乎正朝着極爲不好的方向發展着。
“四阿哥……萬一二阿哥的病好不了,你……難道就不爲自己打算打算?”看着淡定若水的他,我終究忍不住問起。
他愣了一下,然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管如何,太子的位子始終會是二哥的,否則皇阿瑪也不會特意把我召進來問話。至於二哥的病……敏敏,你真以爲那是病嗎?”
我心頭劇震,原來他也看出來了!
他審視着我的表情,若有所思,道:“原來……此中果然是有蹊蹺的!人哪,笨一些也就罷了,可明知前面是個坑還要往下跳這就太無可救藥了,對麼?”
他看着我,滿含深意的笑容令我有些心驚。
“四阿哥說的是……啊,奴婢還要爲皇上送藥,不陪四阿哥了!”眼看着手中的湯藥又要冷掉,我急忙說道。
他點了點頭,卻在我倆錯身而過時,拉住了我的手。
“四阿哥……”
“敏敏,所謂不爭即爲爭,你說是麼?”
“……”
他放開我的手,我低着頭屈了下膝,匆匆走開。
手裡的藥就快涼了。然而涼得更快的卻是我的心。
一個處心積慮除掉可能威脅自己的人,一個爲了權位可以不顧一切,一個表面上不動聲色卻能漠視至親骨肉墜入深淵……
多麼可怕的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