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一日,太醫步入霜雲宮,應李復瑾之召爲沉疾的阮美人看診。
果真如慕容素所料,未過多時,霜雲宮當即傳出阮美人已有龍嗣的消息。
李復瑾聞言大驚,方下了朝便立即趕至霜雲宮探看,爲保謹慎,特召太醫院大半太醫輪流切過腕脈,確鑿了阮美人已有孕無疑。
這無疑是個令人震撼的消息。大涼復國五餘載,初新帝王年紀尚輕,自復國起至今還未曾誕有子嗣,如此也罷,奈何偏又淡薄後宮,不僅中宮空懸,宮妃亦是寥寥無幾,還是頭遭傳出有孕。如若此次可平順誕下皇子,更是身份尊崇的皇長子,無怪衆人重視。
慕容素自一聞聲起便立即遣了琉畫謹書略備薄禮,親赴霜雲宮慶賀。彼時霜雲宮內已人聚如雲,盡爲前來祝佑的女侍宮妃。她未滯多久,淺喧片晌便退了出來。
方步出霜雲宮門,琉畫立即低聲開言,話語止不住地快意,“看那淇皇妃的臉色,可真不像是去慶賀的。也難得她有今日。”
這一子來的實在突然,着實令多數人都措手不及,卻並非人人都是歡欣的。喬虞的妒忌,淇玥的憎疾,各種異心顯而易見。望着宮道兩旁的桃花,慕容素揚了揚脣角,“她本想利用這麼個棋子來打壓我,卻不想萬般籌措,最終卻是替別人做了嫁衣,無怪她憤懣。”
旖旎粉桃映得她輕靈似水,瞳眸惑人的婉約。隔了少頃,她又道:“阮美人這一胎來的雖不是時候,但也非絕無好處,起碼暫時先亂了淇玥的陣腳,對我們無害。”
“那如果阮美人生下了這一胎?”
“那也要看某些人願不願她生下來。”慕容素淡淡微笑,仰頸望着天,輕吸了口氣,“這幾日先不必有任何動作,且讓他們先內理吧,我們等候結果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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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幾日無論後宮中呈現怎般的鶴唳風聲,汝墳殿內都顯出超常的風平浪靜。
似乎對於慕容素而言,阮美人這一孕對她沒有半點關聯。與其他宮妃或明捧暗忌,或巴結聯籠不同,自當天慶賀過後,她再未曾主動見其一面,徑自閉門養性悠閒自在。
眼見着阮氏一族復起在即,嶽忠隱隱有些開始坐不住,幾番勸諫李祁景動作,令岳忠詫異的是,同慕容素一般,李祁景竟也不急不燥,暗中屈指暗算,陸陸續續命人將阮氏與淇氏的動靜傳信回來。盯梢頻繁卻按兵不動,令他分外不解。
直到第七日,阮美人親臨汝墳殿。
慕容素自前殿接見了阮美人,淺言簡敘許久。她生性溫婉淑良,說起話來只格外令人感到親切,再加上兩人容貌倍似,很快便消了二人間的生疏。直到日頭漸高,慕容素定了少許,終於剝開層霧點明來意,“美人而今身懷龍孕,想來該不僅只爲與我閒談。敢問美人,可是有何事需白芷相助?”
阮美人聞言笑容淡了,微默了默,忽地直立起身屈膝叩拜。
“美人這是做什麼?”她故作怔忡,出手將她扶起置於身畔。
阮美人的眸光逐泛清色,一咬脣,疾聲懇求道:“懇請娘娘救救臣妾!”
“美人此言何意?”她似乎不大懂,不動聲色地使了個眼色,謹書琉畫立即退殿闔門。
定了定,阮美人的手覆住小腹,垂眸道:“臣妾不才,求娘娘相助,替臣妾保住這一胎。”
慕容素微愕,靜了片晌,忽然出聲輕哂。
她這一笑不知是何用意,阮美人心下一驚,復又鼓起勇氣惶惶出言,“臣妾也知這一求實在強人所難,只是臣妾爲形勢所迫,只能求助娘娘。還望娘娘,可以幫臣妾這一次。只要可將這一胎誕下,臣妾自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慕容素沒有說話,沉吟了很久,幽幽一嘆,“並非我不肯幫,只是我不懂,爲何是我?”
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澈亮的瞳眸似有種穿透胸扉的透徹,“你這一胎乃太醫院上下親鑑,有陛下的認可,且亦有陛下的圍護,何人膽敢妄動?更何況憑美人與皇妃娘娘的關聯,即便求人,也該是求皇妃娘娘纔是。”
阮美人媚婉的眼波漾了一漾,現出幾許哀憂之色,“連娘娘都覺得,臣妾與皇妃娘娘之間的關係非常?”
“實不相瞞。”她並不遮掩,大大方方提供了答案,“我雖入宮不久,但美人與皇妃娘娘之間的恩怨,尚在王府時便略有耳聞。美人當初落得稀奇,而今復寵更加令人怪異。而唯一可說通的,除卻阮美人已與皇妃同仇敵愾,似乎別無他由。”
阮美人眉睫一低,她並不曾辯駁,稍一嘆息,嚮慕容素遞去了一份書信。
目光將書信的內容大抵一掃,慕容素頗爲不解,“這是?”
“娘娘明鑑。”清波般的眸目涌起些微淚水,望之哀憐而悽美,“淇皇妃以我父兄相要挾,臣妾不得不從,但淇皇妃曾害臣妾於險境,臣妾心中不願與之同謀。可眼下局勢如此,臣妾別無他法。臣妾何嘗不知,淇皇妃助臣妾復寵,實則是爲了讓臣妾制衡娘娘,但這孩子,淇皇妃是斷不會容下的。”
她未言罷,自顧自襟袖取出一物,呈遞慕容素,“這是淇皇妃前些日送來霜雲宮的賀禮,娘娘可識此爲何物?”
她狐疑接過,置在掌中仔細翻看,鼻息間縈蕩着一絲獨特的沉香,馥郁醉人,“這是紫雲檀香。”
阮美人點點頭,“沒錯,紫雲檀香生於高崖,極其難尋,可謂千金難得。淇皇妃以此作爲賀禮,本是臣妾之幸,只是……”她取回檀香,指尖輕捻,從中取出另一塊指掌大小的香料。
慕容素仔細辯了辯,聳然一驚,“這是麝香。”
她眼神幽暗,靜靜低了頭,“麝香爲何物,娘娘不會不曉。淇皇妃以此爲禮,隱意顯見。臣妾而今自保不暇,更無法保證這孩子的安危,所以,求娘娘救這孩子一命!”
慕容思沉思了少頃,“可我還是不太明白,論資歷,我入宮不過數月,人微言輕;論位份,即便除卻淇皇妃,還有喬淑妃在我之上。你怎就會覺得,我能救你這一胎?”
“不瞞娘娘。”阮美人倏然擡頭,眸中厲光閃爍,“淇皇妃叱吒後宮這數年,從未有過錯手,卻惟獨在娘娘身上吃虧數次,臣妾相信,娘娘會是這大涼後宮中,唯一可與她匹敵的人。”
這個緣由聽着倒似在理,慕容素意味不明地一笑,靜靜了,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此事我會考慮。”
她未說幫,亦未說不幫,阮美人心下一懸,又跪地懇求許久。慕容素卻未置一詞,很快喚來謹書琉畫將她攙起,以養胎爲由送客。
“你們都聽到了?”待到謹書琉畫歸來,慕容素立即問道。
謹書琉畫略一對視,心中的疑惑頓起,連忙問:“她這是什麼意思?可是要與娘娘一陣線了?”
慕容素啜了口茶,淺淺一笑,“倒也未必是與我陣線,只是被逼得急了,病急亂投醫。”
琉畫道:“娘娘可信她所說的?”
“信一半。”她撂下茶盞,瞳眸微光閃亮,“她說的未必全屬捏造,最起碼的,淇玥留不得那孩子確實屬實,至於其他的……”
“那娘娘可要幫她?”
指尖微微叩了幾下,她默了許久,倏然輕笑,“幫。”
“幫?”
“對。”
“娘娘爲何要幫她?她可是……”
“爲何不幫?就算不能利用她壓制了淇玥,最起碼亂了她們的陣腳,總算得利。”
謹書大驚,卻心知她向來一意孤行,想來勸諫無用,“那娘娘要不要請示一下王爺?或許……”
“此事先不必啓示王爺。”她打斷她的話,自顧起身備了筆墨,迅速書寫下一份藥方,“以後每日辰時與戌時,按照這個方子給阮美人抓一份藥,不可間斷。”
謹書琉畫相覷一視,猶豫了良久,終還是接了過來,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