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何當共剪西窗燭(下)
你的傷好了?去哪裡啊?”弘曆策馬迎上傅恆,見他騎姿矯健,堅毅而陽光的臉再看不出兩天前的蒼白與疲憊,心放下了大半。
“我去什剎海見我姐。”傅恆無奈地停下馬說道。
弘曆奉皇命從直隸到河南到山東,一路稽察所經府州倉庫,前面的倒還好,山東錢糧卻挪新掩舊積虧嚴重,雍正五年應屆全完之限,完不及五分,更由於火耗太重、私派太多,清察困難,許多涉足嚴重的官員探到他們到來,便設了許多樁子試圖阻止他們前進,到最後,打手變成了殺手……一路護衛他們兩人的護衛死的死、潛留在原地養傷的養傷,從原先的十八到如今只剩了六人跟着他們。
傅恆做爲弘曆的主要助手不但擔任大半的查對工作還在殺手對他們進行刺殺、剿殺時多次主動做了弘曆的替身,最危險的一次是直接撲上去替他擋了一劍……儘管如此,他也沒像其他護衛一樣留下養傷,而是咬牙堅持護着弘曆回京。
弘曆對這種情況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下了決定以後定要好好優待這個小舅子,卻不知傅恆貼身藏着雲珠送給他的一小袋玉蘭果肉——這是從紅色的玉蘭蓇葖果裡掰出來的已然凝成了心形,顏色從乳黃開始轉紅的果肉,這種玉蘭果肉口感香味雖然差了些,可它對受了傷的人效果卻是所有的玉蘭果裡最好的,不但滋潤營養人體、排出人體毒素的效用還在,裡面更開蘊養生命的氣息,能最大程度彌補受傷之人短時間內因失血、補養不夠而造成的身體創傷。
傅恆自受傷之日起,早晚各嚼一顆,味道雖然帶了點酸澀,效果卻是顯著的,不但傷口恢復快,他帶傷策馬大半天下來也不覺得有多疲累。
“正好,皇父也將他在什剎海的一個莊子賞了我,一起去看看……”弘曆笑眯眯的,他一回來就知道雲珠到富察家在什剎海的莊園裡小住了,心知傅恆定忍不住要去看他姐姐的,這不,一猜就着啊,自己真是睿智。
“未來姐夫,您可還沒與我姐姐成親呢,這見面就不必了吧?”
真是個迂腐的小老頭。弘曆鬱悶地腹誹着,卻還是知道輕重,“放心吧,你儘可與你姐姐訴說離別經日的思念,我就在大廳喝茶等你。”
這話酸的。
又不能見面,真不知圖什麼。不知情滋味的傅恆嘀咕着,瞄了眼同樣跨馬持繮卻裝着沒聽到的吳書來,只得無奈地在前面領路。
到達莊園時,隱約的琴聲傳來。
牆的另一面恰好是花園,淡淡的桂花香在外面也能聞得到。猜到了心中的人兒可能正在園中桂樹下撫琴,弘曆脣邊勾起一抹淡笑,眼光溫柔,笑意純粹。
“你進去吧,我在這外面等你就好了。”說着,下了馬,將繮繩交給吳書來,放輕腳步順着莊園的圍牆測着聽音更爲清楚的地方。
暗哼了一聲,傅恆轉向莊園大門,門房認得他,很快將他迎了進去。
弘曆願意爲雲珠守着禮節,顧慮她的名譽,卻也不是個刻板的,恰好在聽得琴音最清楚的那處牆外有棵棗樹,他身子一騰就躍了上去,選了個好落腳的樹枝踏着,舉目朝莊園裡望去。
富察家在什剎海的這座園子不算太大,卻佈置卻很是精美,從主院延伸出來的走廊左右有着曲曲折折的欄杆,途中大院小院,樓閣連雲,間植上百樹梅花、桃花、海棠花、玉蘭花,園中有着玲瓏假山,假山周圍,有亭臺,有高大的鬆、柏、桂花樹,此時正滿樹桂子飄香……
而自己心心念唸的伊人正一身月白繡嫩黃色超大朵菊花的緙絲旗袍,頭上戴了支粉色珍珠花簪,耳上同樣綴了對珍珠墜子,玉靨淡柔,正坐在桂花樹下輕捻慢攏地撫着琴,優雅美麗得如廣寒仙姑。
怔怔地看着她,眼睛眨都不捨得眨一下。跟着傅恆來這兒的時候,他也想不出自己爲的是什麼,又見不着人!他只知道他心中有一股名爲思念的東西,雖不能見面,可是離她近一點心彷彿也是甘美的欣喜的,就像這一刻,心中暖暖的,靈魂是靜美的,身與心都滿滿的……
冰封的淚,如流星隕落,跌碎了誰的思念。輪迴之間,前程已湮滅,夢中模糊容顏。崑崙巔江湖遠,花謝花開花滿天,嘆紅塵落朱顏,天上人間。情如風情如煙,琵琶一曲一千年,今生緣來生緣,滄海桑田成流年……
一首《千年緣》來回地彈着,本來思緒還在前世今生遐思着……可弘曆飛身上棗樹的聲音及傅恆大踏步而來的聲音讓雲珠很快回了神,心中一動,將記憶中的歌詞輕哼了出來,不過那“情如風情如煙”一句卻是低低地含混了過去。
輕柔的歌聲更是將樹上的人聽得癡了去。
“姐姐。”傅恆出聲喊道,眼神掃了十來丈園牆外的那棵棗樹,他可不想便宜了某人。
“春和,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雲珠停下了撫琴的動作,站了起來,含笑打量着最爲親近的弟弟,見他精神飽滿,笑意更深了些,狹長的眼尾微微翹着,嫵媚中透着絲俏皮,點漆般的瞳眸卻如月光秋水,澄澈清美。
“回來兩天了。”
“有沒有受傷?”她記得雍正前幾年官糧的貪污挪用還是很嚴重的,他們兩個毛頭小子這麼去查肯定會有危險。
“沒什麼大不了的。”傅恆不在意地說。
那就還是受傷了。常年征戰受傷的人,大大小小傷好後都坐留下暗疾,若不及時修養、滋補,難免一場大病襲來就會爆發出來。“走,我給你煮頓好的補補。”至於樹上那位,西北風的味道估計也不錯,多享受享受吧。
於是弘曆眼睜睜地看着姐弟倆朝着西南的一處院落走去,各種眼紅和嫉妒啊!可惡的春和,竟敢將他撇在園外自己吃好吃的……等將來雲珠成了自己的福晉看自己讓不讓他上門,到時讓雲珠給自己做好吃的,好穿的,讓那小子也乾瞪眼去!
一旁侍候的靈樞素問面面相視,她們也發覺了園外棗樹上有人在窺視,“這裡交給你了。”靈樞抱起琴,緊跟着回了院子。素問抿了抿嘴,九少爺都不管了,肯定是認識的,便指揮着幾個小丫頭將石桌上的茶盞點心果盤收了起來,也走了。
弘曆見狀只得捏了捏鼻子,一臉訕訕地躍下樹來,對着吳書來道:“將爺的水囊拿來!”連杯熱茶都沒能喝到,哼。
結果不到一刻鐘傅恆就提着食盒出來了。弘曆得意道:“還知道念着爺,不錯。”傅恆沒好氣,“要不是有爺您,我現在還在姐姐那裡享受美食呢,還巴巴急着出來……”都不知道自己遭人嫌的。也幸好到了用膳的時候,姐姐便將自己的份額先讓出來了。
——其實,雲珠正在試空間玉蘭果的效用呢,試驗目標就是她自己和叔貂幾人。
“吳書來,你先到莊子裡去準備一下。”弘曆恢復了他完美的皇子風度。對他來講,今天見了雲珠一面,解了自己的相思之苦,又能吃到雲珠做的美食,實在是太不虛此行了,傅恆的那點小別扭反而讓他更樂。
“嗻。”吳書來覺得陽光也不那麼晃眼了,雖然大部份時間他都在扮演木頭人,可是,他的腦袋並不是真的是木頭,看着這兩位與自己年齡差不多的“爺”,他有時候真的很想仰天長嗷,太幼稚了!
可是他只是個奴才,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得往肚子裡吞。沉默對於他們來講,不只是金,有時還代表了性命。
雍正賞給弘曆的莊子比富察家的大了十倍不止,還附帶了良田、湖子、山林……
傅恆本來還覺得自家的園子修得夠精美了,沒想到弘曆的這座豪宅更是宏偉壯觀,大院套小院,亭榭掩映,花木蔥蘢,庭院深藏。山莊風景中心的園子北區是個湖子,湖光變幻,洲島錯落。湖子東邊是綠油油的幾十頃良田,間植着幾株高大的榆槐果樹。
縱觀整座莊子,宏偉有之,清雅幽靜有之,樸素自然有之……很有當今的一慣色彩。
遊覽莊子什麼時候都成,東西卻是要趁熱的時候吃。一進廳子,弘曆就示意吳書來將食盒打開,裡面放着兩個圓柱形白底青花瓷盅並兩個長柄瓷勺,正好一人一份,不必再添碗筷了。
弘曆打開盅蓋,只見裡面盛着八分滿的粥,米粥煮得恰到好處,晶瑩圓潤,一顆顆的也不粘乎,粥汁濃淡適宜,帶着淡淡的綠色,飄散出一股子清香,引得人口水直咽。他用長勺在盅裡劃拉了一圈,發現粥裡除了晶瑩剔透的米粒外還有被煮得有些透明、絲一般的玉蘭花瓣及一顆顆切得米丁似的乳白色的小東西,很少,吃在嘴裡極有彈性,混含着蘭香與牛乳的醇香。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做的,就是少了些。
粥不冷也不熱,正好入口。
停不了口地一勺接着一勺吃着,弘曆心想,雲珠還真是喜歡玉蘭花呢,在粥裡也放,不過挺香的……
動作雖然優雅,可那速度,看得一旁的吳書來直咋舌,有那麼好吃麼?從富察家的園子帶到這兒都冷得差不多了吧,還能喜歡成這副模樣,難以理解啊。
也不知是心情愉快還是粥確實好,弘曆用完後覺得身心舒暢無比,想着要是能快點大婚就好了!
這種充滿期待幸福的感覺也只有在想起雲珠的時候纔有,別的女人……一想到別的女人,他眉頭不自覺地微皺了一下,沒想到自己一趟山東回來芙靈阿已懷了近兩個月的身孕,如果雲珠知道了會不會不高興?
算算日子,正是那天自己心情極度混亂的時候懷的吧?罷了,芙靈阿服侍自己也算周到,只要她謹守本份,自己就當孝順皇父和額娘了,也省得雲珠大婚後承受太多的壓力。三嫂棟鄂氏就是前車之鑑。
不說弘時的兩個妾侍所出的子女全都早夭,連棟鄂氏嫡出的女兒也在今年四月去了,若非如此,只怕弘時也不會毅然放棄愛新覺羅的身份,決定“病死”。這一點,雍正嘴上不說,心裡也是極不痛快的。
更別說不知就裡的齊妃會如何對待棟鄂氏了。雖說棟鄂氏爲人不討喜,可看着她守着空蕩蕩的府邸苦熬,又不被長輩所喜……弘曆本還沒什麼感覺,一聯想到雲珠也遭到如此對待就受不了。
他是知道的,因着皇父膝下兒子不多,孫子更是如今一個也沒站住,眼看着其他兄弟子孫繁茂,有時也免不了眼紅。更別說,被忙於政務而冷落一邊的皇額娘及額娘了。宮中三大巨頭的心願,自弘時“病故”,一下子都落到了他身上,那壓力連他都感受得到。
芙靈阿意外有孕,不管自己樂不樂意,倒是解了自己一個難題。雖然,自己更希望自己與雲珠的第一個兒子佔嫡又佔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