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歸根結底,還是清廷太軟弱,湖廣總督瑞澄太軟弱,以及齊耀珊這羣人太軟弱。
從簪纓之家到下里巴人,全漢口無不極力爲自己營造悲劇氣氛。
趙傳薪舌綻春雷:“滾。”
百姓看見,齊耀珊嚇的轉頭就跑,畫面略滑稽,引發一陣低低的笑聲。
“趙先生,你爲民伸冤,說兩句吧。”
百姓鼓譟。
趙傳薪將英租界柵欄拆了,窩成一圈,這樣就能立在地上。
趙傳薪跳起,踩在柵欄尖兒上穩如泰山。
他脫掉帽子,攏了攏頭髮說:“吳一狗已經入土,我不想把他刨出來驗屍。從我得到的消息看,吳一狗是自己心臟病突發而死,不是被人踢死的。
可事發後,你們卻立即聯想到,吳一狗遭受洋人欺凌而死。
你們只是義憤,只是痛罵,只是無可奈何,只是悲壯。
你們感動了自己,卻沒想過背後的邏輯。”
趙傳薪一番話,讓羣衆譁然。
若非趙傳薪先血洗了英租界,恐怕都有人忍不住開口罵娘了。
趙傳薪朝天開了一槍,止住喧譁,繼續道:“你們之所以會有這種杯弓蛇影的反應,是因爲你們習慣了將自己放在苦主的位置上根深蒂固。
你們想過嗎?
苦主可以是洋人。
義和團讓洋人畏懼我們百姓,百姓畏懼官府,官府畏懼洋人。
義和團招致庚子事變。
自此之後,慈禧徹底慫了。
十年後的今天,百姓也慫了。”
這番話,又讓在場百姓沉默。
以前洋人確實害怕憤怒的百姓。
十年後的今天,他們雖然防備,但恐懼逐漸消失。
趙傳薪聲調拔高:“你們繼續這麼幹吧,古之天朝上國的裡子面子,再用不上十年,就會徹底敗光。
到時候,站在洋人面前,你們會從骨子裡認爲自己低人一等。
有段時間,咱們是師夷長技以制夷。
過段時間,咱們就是徹底的崇洋媚外。
你們現在種的因,果子會結到百年後。
我造汽車,造槍炮,入股多地煤鐵廠,是爲了讓咱們百姓骨子裡能有自己的驕傲,不至於滿地都是洋貨。
我拍電影,是爲了讓咱們百姓看到自己的故事,而不是洋人的故事,讓洋人給你們灌輸思想。
許多人勸我造反。
此時此刻,我都沒必要再遮遮掩掩。
因爲我看到你們麻木的臉,和卑微的身軀,我深知造反成功也沒什麼卵用。
我不造反,清廷也照樣難以爲繼。
你們總覺得,國家之羸弱,皆因肉食者鄙。
可你們看看自己,好好看看自己,你們現在的樣子,配活在泱泱大國麼?
將你們放在秦漢唐任何朝代,你們都是懦夫中的懦夫,你們不配知道麼?
吳一狗得病而死你們第一時間先悲壯,說被洋人虐待而死。
吳二狗呢?
吳三狗呢?
當你們骨子裡,不認爲自己天生活該被洋人欺負,你們才配活在強國。
當你們聽人說某種洋貨好,你們不祭出祖宗——就這?我們祖宗早就會做了。
而是拿出實實在在的東西來,讓人無可辯駁。
我趙傳薪,寧願看到錚錚鐵骨之亂世,也不願意看到卑微懦弱之太平。
不要踏入靜謐的良夜,暮年也應在黃昏中燃燒。
反抗吧,在這將逝的時光裡反抗吧。
智者臨終前深知黑夜到來,他們的智言將不能再照亮岔路。
不要踏入靜謐的良夜。
善良的人啊,當最後一波浪潮呼嘯而過,盡情哭喊吧。
微小的行動也能在青春裡舞出輝煌。
反抗吧,在這將逝的時光裡反抗吧。
追逐太陽並放聲歌唱的勇士們,幡然醒悟,但爲時已晚,他們沉浸在悲痛中無法自拔。
不要踏入靜謐的良夜,行將就木的人帶着迷茫的眼神,而失明的人卻能像流星一樣閃耀。
反抗吧,在這將逝的時光裡反抗吧。
反抗吧,在這將逝的時光裡反抗吧……”
趙傳薪跳下柵欄,對不遠處的李之桃招招手:“去,將英租界所有洋人趕走,今後漢口英租界屬於卷王技術學院。”
現場就有記者。
報紙報道了趙傳薪血洗英租界,報道了趙傳薪戰後演講,和他的詩歌。
胡適在《國民白話日報》上說:趙傳薪所作,爲中國第一首現代詩歌,我讀後感覺很震撼,我讀過他在漢口作的《沁園春》,一時間驚爲天人。沒想到,他還能作出現代詩歌,依舊非同凡響……
《漢口中西報》說:本報茲聞趙傳薪血洗英租界,英領逃亡,英領急調雪賽爾軍艦停靠碼頭爲趙傳薪所俘,裁決團擎獲英兵四十三人候辦,英外交官斯坦利謂趙傳薪強硬主義毫不讓步,現卷王技術學院迭次所出告示,英租界民房鋪頭盡歸學院所有,以償英領所欠一百九十六萬塊款項……
報人詹大悲在《大江白話報》上說:趙傳薪演講時我即在場,一語道明當局之腐朽無能,百姓之懦弱自卑。而趙傳薪永不妥協……
英國急忙照會清廷外務部,責問漢口英租界一事。
外務部告訴英國外交部:趙傳薪都敢公然討論造反了,你讓我有什麼辦法?
一時間,美、英、德、法、意、奧匈、日本、沙俄羣情洶洶,同時譴責趙傳薪濫殺無辜、強盜行徑。
各國駐華記者涌向漢口,採訪被趕出租界的英國人,去卷王技術學院採訪趙傳薪。
劉華強告訴他們:“我們校長走了。”
英租界現在由卷王技術學院管轄,李之桃招募人手,培訓了全由華人組成的巡警局。
劉華強區區一個學校的學生會會長,如今卻掌管漢口“學院租界”軍政大權。
劉華強最近晚上做夢都經常笑醒。
記者追着去了澳島。
在澳島的外港,記者終於找到趙傳薪。
趙傳薪正帶着一羣卷王技術學院的學生拆卸雪賽爾號軍艦。
趙傳薪的小閨女趙頌真出生了,他在澳島和港島間來回跑通勤,基本靠傳送。
信仰之力炸了,根本用不完。
各國記者烏泱泱到來時,趙傳薪穿着黑色短t,戴着套袖,渾身油漬,正和學生一起討論汽輪機。
“校長,我打聽了,商船螺旋槳轉的慢,軍艦是商船兩到三倍。想造齒輪減速器,精度是關鍵。整鍛較難,焊接轉子精度又是難題,對我們來說是個非常大的挑戰。”
趙傳薪拿着一張滿是油污的設計圖紙看了看:“英國鬼子有點東西,不愧是海上霸主。這些暫時由我來造,你們探討一下這圖紙可行性,如果沒有差錯我要開始了。”
此時,打着遮陽傘的李梓寧,戴着墨鏡匆匆跑來:“掌門,記者來了。”
“帶過來。”
美國記者向趙傳薪伸手,準備握手。
趙傳薪一把抓住他手蹭了蹭:“你好你好。”
美國記者覺得掌心黏糊糊的,拿起一看,全是機油。
恐怕一時半會洗不掉了。
他拿出紙筆,本子上被蹭的黢黑。
其餘記者見狀,趕忙將手縮回。
趙傳薪卻上前,一一將他們手拉起,連握二十餘人後,自己手上的油污倒是少了許多。
大家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有記者帶着相機。
咔嚓。
給趙傳薪拍了一張。
這次趙傳薪罕見的沒有阻止。
一來他沒洗臉,鬍子亂糟糟的。
二來他沒洗頭,戴着太陽帽,遮住半邊臉。
三來他臉上也全是油污,恐怕拍出來也是黑乎乎一團。
英國記者面帶義憤的指着被拆的七零八落的雪賽爾號戰艦:“趙先生,這是我們英國的戰艦吧?”
“曾經是。”趙傳薪糾正:“法磊斯以它抵債,現在屬於我們玄天宗。”
英國記者發起刁難:“趙先生,你對你的強盜行徑有什麼感想?”
趙傳薪掏出雪茄點上:“呵呵,你們英國佬從現在數,往上五代人不都是強盜麼?你們做初一,我做十五,這就是我的感想。”
其餘記者看熱鬧不嫌爛子大,急忙記錄。
英國記者語塞三秒,責問道:“你濫殺英租界的英國居民,這又怎麼說?”
“你們英國海軍陸戰隊不是也濫殺我們漢口百姓麼?你怎麼說?”
“……”英國記者爭辯道:“我們那是自保。”
“我也是自保。殺我們百姓的人當中,就有你們英國平民組成的志願者。我不把他們殺了,如果他們再殺我們百姓你能負責麼?”
英國記者氣急敗壞:“你這是強詞奪理!”
趙傳薪忽然激動起來,手舞足蹈:“啊?你們各位聽聽,這就是英國強盜的邏輯。他們可以殺我們的人,我們不可以殺他們。”
趙傳薪一把揪住美國記者:“一看你濃眉大眼的,就知道你是識大體的紳士。你來說說看,難道我們百姓就活該被他們射殺麼?”
美國記者哪敢得罪趙傳薪,急忙搖頭:“誰都不該死。”
“就是,我纔是苦主。”趙傳薪四十五度望天,吐煙:“說到底,還是你們英國佔了便宜,現在卻來責難我?真是好沒道理。”
“你……”
沙俄記者對趙傳薪說:“趙先生,據我所知,英領法磊斯將雪賽爾號交給你,並非自願。本質上,算是你搶走了軍艦?”
趙傳薪指着他說:“尼古拉二世也沒經過我同意,就在關外修了東清鐵路。我看本質上,也是你們搶了我們地盤!”
沙俄記者梗着脖子:“那是兩回事,而且當時世人也沒聽說過你的名字。”
言外之意——那時候你算老幾跟你說?
“滾你麻痹。”趙傳薪不屑道:“你們他媽的佔我們地盤時也沒少殺人,要說強盜行徑,咱們充其量半斤八兩。”
德國記者對趙傳薪說:“當初趙先生無理的在我們柏林動武,如今又用暴烈手段驅逐英國人,趙先生就不怕全世界聯合起來發起戰爭麼?”
“瞧瞧,我只是捍衛我國國民安全,你們卻要聯手對付我?這不是強盜是什麼?還有王法麼,還有天理麼?”
法國記者問:“據我所知,英國正在討論,或許會向遠東地區增派戰艦和運兵艦,趙先生難道就不怕麼?”
趙傳薪瞪大眼睛:“還好你提醒我,待會兒我就去鑿了英國在港島和緬甸等地部署的戰艦。然後我就去英國一趟,在他們軍港將他們戰艦一一鑿沉,這樣就不會過來了。多謝你提醒,我要怎麼感謝你好呢?送你一根天材地寶——人蔘。”
趙傳薪掏出一個雕刻“卍”字紋的長長的木匣子,遞給法國記者。
法國記者懵逼的打開,見裡面是一根完整的人蔘,胡蘿蔔大小,已經曬乾了卻仍然白白胖胖的。
有懂行的驚呼了一聲:“這老參怕不是長了上千年?”
其實只有幾個月而已。
法國記者情知人蔘名貴,臉色一變:“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提醒你!我說什麼了?我什麼都沒說……”
各路記者古怪的望着他。
英國記者指着法國記者:“法克……如果他真的那麼幹,你就是我們大英的罪人。來,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法國記者轉頭就跑,跑的時候緊緊夾着人蔘盒子:“我什麼都沒說……”
趙傳薪齜牙笑:“即便在這個強盜遍地的年代,也還是有好人的。”
“……”
一干記者採訪不下去了。
二十世紀初,只要在國外,人人都可以是間諜。
他們急着回去打小報告——趙傳薪要鑿戰艦。
在飛機還不能跨洋遠航、船隻要個把月才能貫通中西的年代,鑿船真的是個巨大的威脅。
趙傳薪討厭總被威脅全世界來圍攻他。
所以他說到做到,和電報賽跑,耗時四小時從海上抵達仰光,鑿沉了停靠在港口的四艘英國戰艦。
此時跨洋傳遞電報時間可達幾個小時。
趙傳薪鑿沉戰艦的時候,採訪他的記者們纔剛剛將消息發出去不久。
兩天後,趙傳薪逗弄趙頌真的時候,消息才傳遍列國。
歐美諸國脊背發涼。
他們靠堅船利炮,打開一個個國家國門進行殖民。
趙傳薪現在證明自己有足夠能力,將他們開門的鑰匙關上。
他一人可抵一軍,一人可廢一支艦隊,最重要的是反應速度比電報還快……
難不成一個個國家借道沙俄,從陸上來華?
……
趙傳薪的四個孩子,各個皮膚白皙,沒有一個長得黑的。
趙念真經常揪着小臉一副慪氣的樣子,趙頌真卻很恬靜,不怎麼哭鬧,平時喜歡吧嗒嘴,像是回味母乳的味道。
生這孩子的時候,古麗扎爾着實遭了一把好罪。
若非趙傳薪給她服用活力泉水,穩婆甚至擔心古麗扎爾熬不過去。
古麗扎爾也是趙傳薪女人當中唯一沒有修煉平衡術的。
“信哥,我胸疼。”
“我給你揉一揉吧,真是的。”
“啊……別碰,疼。”古麗扎爾防備的抱胸:“對了,英國人會不會報復啊?”
“英國人已經從片馬地區撤兵了。”趙傳薪摸了摸她腦袋:“他們這次沒找清廷,直接找李光宗商議,放棄了漢口英租界。條件是我不能去英國鑿沉他們的戰艦。”
趙傳薪鑿沉緬甸英國戰艦,順便割了些零件回來,供學校學生研究。
別說報復,英國人沒嚇尿褲子,都已經算他們膽子大。
古麗扎爾傻傻的說:“那你把德國、日本、沙俄和美國的戰艦都鑿沉吧。”
此時的多數男人,都不喜歡跟女人講家國大事。
認爲那不是該女子操心的。
趙傳薪不那麼認爲。
他的女人各個能頂半邊天。
“你上下嘴脣一碰,就解決了世紀難題。”
“什麼意思?”
“現在的世界格局是,大、富、強國,欺侮、壓迫、支配、干涉和顛覆小、弱、窮國。近現代以來,西班牙、葡萄牙、荷蘭、英國、法國、德國、沙俄、日本和美國都有這個企圖。”
古麗扎爾想了想:“我們大,但是我們弱、窮?”
“對唄。”趙傳薪耐心解釋:“大、強、富國,憑藉軍事、經濟以及政治實力,企圖超越國際法、世界政治格局現狀,擴張自身勢力範圍,操縱國際事務,干涉別國內政,乃至於武裝侵略和佔領。”
古麗扎爾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咱們只佔了軍事實力優勢?”
趙傳薪聽的撓頭:“恐怕這點也不佔優勢。你不知道,如果世界規模的大戰開啓,我個人勇武恐怕不值一提。只要軍事、經濟和政治不達標,我們永遠不能擺脫他們的野心。硬來胡來反而會讓列強結盟對付我。”
一戰死亡總人數至少是1600萬。
如果列國鐵了心的抱團對付趙傳薪一人,1600萬人的血肉能淹死他。
他們被逼急眼了會不會結盟?
一個青木宣純拿不下趙傳薪,成千上萬個青木宣純的謀略,趙傳薪有沒有活路?
趙傳薪回想一戰二戰,覺得大有可能。
爲了利益,他們人腦子能打出狗腦子。
現在趙傳薪已經嚴重侵犯了他們的利益。
“那怎麼辦?”
趙傳薪咧嘴笑:“時時震懾,經常奪取,總是進步。”
和古麗扎爾對話,反而理順趙傳薪自己的思路。
……
這段時間,趙傳薪在港島、鹿崗鎮、臚濱府來回傳送,分別抱娃。
這天,他收到了一封趙靈均親手發來的電報:爹,你再不來看我,後果很嚴重。
趙傳薪樂了。
五根指頭還分長短,爲人父母偏心是難免的。
要說這些孩子當中,老趙最稀罕的還是大閨女趙靈均。
他正猶豫是花費海量信仰之力直接傳送海牙,還是去奎特沙蘭借道跨大西洋去海牙的時候,墨西哥卻出事了。
5月12日週五,1400個叛軍在拉利伯塔德與200個聯邦軍展開激戰。
戰鬥進行到週六下午,聯邦軍寡不敵衆撤退。
叛軍佔據無人守備的城市,他們和當地貧苦百姓組成的暴民在城中燒殺搶掠後,馬不停蹄向山區挺進。
奎特沙蘭地盤內本來相對和平安寧。
辣椒騎巡隊看見叛軍和暴民氣勢洶洶而來,老成持重的米格爾·埃斯特萬前去談判,讓他們改道去別處。
米格爾·埃斯特萬說:“這裡是堂約翰·康斯坦丁的地盤,你們最好從別處繞過去。”
“什麼堂約翰·康斯坦丁,沒聽過。你們立即投降,否則等我們殺過去雞犬不留!”
米格爾·埃斯特萬敬重趙傳薪,當即回道:“你嘴巴放尊重些,堂約翰·康斯坦丁不是你能侮辱的。”
雙方談崩了,叛軍一言不合開槍,米格爾·埃斯特萬大腿中彈。
趙傳薪決定從奎特沙蘭繞道去看閨女,過來的時候正好趕上雙方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