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空曠的山谷,流瀑從山崖間垂泄下來,匯成溪流將谷底分割成兩塊。
山崖在西,樹木蔥鬱,東邊谷底是一片不毛之地,入目盡是犬牙交錯的山石。
嶽雷在此停下腳步,對岑青道:“妖魔鬼神間的事情我不懂,但想來你即便學到人間的槍術,也不會有多少增益。”
岑青一怔,又聽得嶽雷繼續道:“此地嵯峨難行,我原處不動,你隨意出手,若讓噬魂槍沾到我一絲衣角,便可入門。”
他臉上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安靜,像是在說一件極爲平常的小事。岑青想到他在路上步履如常,而自己卻始終無法追上的場景,低頭沉思片刻,從靈鐲中取出了噬魂槍,不過又扯掉一塊衣襟仔細地包住槍頭,在嶽雷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道:“噬魂槍沾上人身,必將對方血肉神魂吞噬一空,還請宗師小心。”
自從得知對方是嶽雷,岑青收起了玩笑的心情,但也沒有繼續再叫他師父。
對方的故事他在前世聽過許多,不過沒有一個版本能和現在的嶽雷對應上,唯一能夠相通的地方,大約便是對方胸中那股積鬱之氣了。
父親是抗金的英雄,卻與兄長一起屈死風波亭,含冤二十年不得昭雪,他流落邊地,連本來的名字也不敢在人前提起,午夜夢醒,耳畔大約還回蕩着冤獄中父親“天日昭昭、天日昭昭”的怒吼。
——所以纔會憔悴若此吧。
聽了他的解釋,嶽雷臉上難得的露出了一絲笑容:“無妨。”
“那麼,小心了。”
岑青彎下腰,深深做了一揖,隨後腳下陡然發力,身形箭一般射出,長槍在前便是箭頭。新買的小牛皮短靴在腳底與礫石的劇烈摩擦間瞬間破碎,岑青的影子撕裂了山間的風。
這是他穿越以來動作最快的一次,九百年的道行在身軀的每一處流轉,他感受到了山風的每一絲走向,因此跨過了那些細微的阻礙,長槍直刺嶽雷的衣角。
你要我沾到你的衣角,那我的目標就是衣角,不會是別處。
視線裡,嶽雷的目光沉靜,不過下一刻他便從岑青的感覺裡消失了。不,並沒有消失,視野中他的身軀一絲未動,可岑青偏偏再也無法感受他的存在,放佛對方……在三維的世界裡變成了二維的影像。
長槍刺空,岑青止住衝勢,駭然地回身看去。
“不行,繼續。”
嶽雷道。
岑青想了想,收回了長槍,身形猛地在原地消失,下一刻已經出現在嶽雷的身側,長槍自靈鐲中出現,再次刺向嶽雷的衣角,然而結果依然是刺空。
“不行,繼續。”
嶽雷的聲音如常,然而岑青的速度已經提到了極致,他甚至脫下了鞋襪,把身上影響速度的一切事物都去除掉,然而依然無法觸摸到嶽雷的一片衣角。
“宗師,什麼是宗師?”
十餘次的嘗試之後,岑青放棄了繼續進攻,身上只剩下最初的蛇蛻,化作緊緊包裹住身的衣物,微隆的胸脯急劇地起伏着:“我知道自己的方向不對,但是需要一個提示。”
“後天煉體,先天煉氣,宗師煉意。”嶽雷微微頜首,“作爲一隻妖,你比我想象中要聰慧許多,以你的道行,已經超越了世間所有煉體的人類,甚至觸摸到了氣的玄奧,不過與意相差還有很遠。”
“什麼是意?”
“存在,而又不存在,這就是宗師的意。”
果然是維度的差距麼?岑青喘着氣,思緒飛一般地轉動,眼前放佛充滿了難解的死結,但總要有一個方法把它解開。
三維世界中的事物想要攻擊到二維的存在,在岑青的上個世界裡只是一個幻想,在這個世界裡卻可以成爲事實嗎?
一定有什麼方法的。
岑青咬緊了下脣,苦苦地思索着,擁有九百年的道行,難道只能應用在體魄之上嗎?傳說裡那些神秘莫測的妖,它們的能力從哪裡而來,這個世界的妖又爲何不堪一擊,妖……不對,如果這是那個世界,小青與白素貞的能力爲何與之前見過的妖不同,她們沒有依靠強悍的體魄,使用的只是法術。
三維變二維,名義上叫做意,這難道不是一種法術嗎?人類的武者居然能夠修煉到這種地步?
不,不應該是維度的差距,如果人類真的能夠做到降維,那麼這個世界哪裡還會有什麼神魔?
所以意究竟是什麼?
拋棄掉之前散亂無章的思緒,岑青緩緩地閉起眼睛,平心靜氣地在礫石上坐了下來。
觀想神魂如靈照光華……
這是他領悟到的化形法訣的第一句,在狗蛋兒那裡,甚至還有個搞笑的名字叫做日丂功法,但在岑青這裡,卻變成了兩篇,一爲《化蛇》,一爲《化形》。
他沒有去施展這兩種法訣,只是不斷地在腦海中重複着這第一句。
觀想神魂如靈照光華……於虛空中,若見自身……
玄奧晦澀的文字再次出現在腦海裡,只是這一次出現的艱難無比,放佛每一個字都是從某個緊緊閉鎖的空間內摳出來的一般,而隨着下一句的完整出現,岑青的眼前忽然大放光華,他看到了自己熟悉無比,而此刻卻有些陌生的形象。
岑青從礫石上站起身來,那形象如同鏡子裡的倒影同樣起身。
而後,岑青把臉轉向嶽雷所在的位置,睜開了眼睛,只是瞳孔裡顯得空蕩蕩的,倒映着這片山谷裡的一切,卻又放佛什麼都沒有。
倒影也同樣睜開了眼睛。
轉過頭,他看到了嶽雷。
對方的神魂同樣如同噴薄的朝陽,正在向他露出讚許的表情,並未因爲岑青的神魂是個男子而感到驚奇。
“多謝宗師指點。”
岑青擡起手中的槍,身形未動,一道渺渺蕩蕩的氣息忽然出現在山谷中,橫亙跨越所有的空間,宛如貫日的長虹。
數十丈外,岑青的身形突然出現,而原地的身體也在同一時刻湮滅消失。
一片衣角無端地從嶽雷的下襬撕裂,隨着山風飄起。嶽雷面色不變,微笑道:“你的聰慧和修爲讓我驚奇,不錯,你做到了。”
“所以,你之前只是欺騙了我的眼睛。”
因爲神魂的緣故,岑青發現嶽雷原本就沒有進入山谷,而是站立在谷口,他在山谷中數十次的攻擊,所打到的只有空氣。
“是五感。能夠遮蔽你的眼耳鼻舌觸,這便是宗師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