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靈鐲中抖出一粒金砂,岑青把它端端正正地擺在香案上。
鉢盂幻化出的禪房裡,即使用噬魂槍也無法留下一絲印痕,因此那一甕金砂便成了他用來計時的工具。
算算日子,再有十來天就是除夕了。
禪房只能困守他的身軀,並不會阻擋他吸收日月精華,那金鉢幻化出的和尚每日裡也會送來清水食物,然而他的臉頰還是飛快地消瘦下來。下頜尖尖,眼睛大而幽深,沉默的時候猶如寒潭深湖,似乎能把整片天地給吞噬下去。
六個多月的囚困生涯,他從最初的煩惱,到暴怒,厭倦,以至於如今的安靜,都是他外在的表象,就像法海等人在試探推測着他的想法一般,他也在推測試探着那些神人的態度。
雖然他如今的行爲,還遠遠沒有觸及到神人們的底線,但是當他從“蒙”那裡明白這具身軀被毀滅後,神魂就會被再一次矇蔽起來投入輪迴,不由得不開始小心謹慎起來。他不怕死亡,死亡不過是另一次旅行,但他擔心的是,再一次重生,他不再是自己。
敢於以再入輪迴爲代價告知他的消息,即便“蒙”交給他的是假消息,也足以引起他的警惕。
鉢盂幻化的法海再次推門走了進來,目光朝着香案上鋪滿一層的赤金砂看了一眼,又重新看向岑青。
“你有何心願,想求些什麼?”它問。
岑青同樣擡頭看了一眼金砂,笑了笑道:“我在計算着日子,看看還有多久才能出去。”
“你每日在佛前放一粒金砂,雖是用以計時,但我佛慈悲,念你誠心,也不是不能網開一面。”那法海的虛影道,他朝着香案前的佛像深深禮拜,那柱岑青無論如何都無法點燃的香火嫋嫋升起。
岑青笑的更是開心:“我聽說過一個故事,說是佛祖傳經東土,也需大德高僧用紫金鉢盂來換。如今我被困鉢盂之中,也想供奉佛祖赤金百兩,換得浮生半日閒。”
“阿彌陀佛……”那虛靈雙手合十唸佛,“岑施主既有供奉之心,足見虔誠之意,我佛有知,亦當爲施主慧根而欣喜。只是法諭在此,老僧也不能輕違,只能以施主心意,放岑施主外出半日,半日之後,再回此處。”
“那我再多供奉百兩呢?”岑青走到虛靈近前,把靈鐲懸於香案上方,飽滿而有光澤的赤金砂便顆顆粒粒地墜落下來,片刻後便是一堆,“若是還不夠,我願意把所有的黃金都供奉出來。”
他最初從李藏鋒的舊屋之中取走的滿滿一甕金砂,足有萬兩之巨,除了在路途上所花的九牛一毛,如今依然安安穩穩地存在靈鐲當中。這鉢盂的信仰看似牢不可破,只可惜最堅定的信仰也會拜倒在慾望之中,他也只是在偶然間見到了那虛靈眼中對於黃金的渴盼貪婪之意,這才存心一試,沒想到居然真的成功了。錢能馭鬼,錢能通神,也能買通這鉢盂裡的虛靈。
“夠了,夠了。”瞧着香案上的黃金一粒粒地朝着地面滾落下去,那虛靈連忙撲上去,一把拾起金砂,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在香案上擺放好,一疊聲地阻止道,“法諭在前,我也不能違背。”
“那我出去一個月沒有問題吧?”岑青估摸了一下倒出來的金砂,大約是甕中的一半,有些遺憾。
“不行不行。”虛靈雖然是法海面容,但畢竟是法寶生出的神靈,此刻再無一絲高僧的模樣,只顧攬着香案上的黃金連連搖頭道,“師尊去小西天赴宴,下月初五就會回來,你必須在那一日之前回到此處。”
見他如此爲難又如此貪婪的模樣,岑青嘆了口氣,把手臂收了回去,反正他的主要目的只是爲了把寒玉髓趕緊交給追星續命,這半甕金砂對他來說又沒有太大的用途,如今能夠買來半個多月的自由,已是廢物利用的最好典範了。
“那麼,我怎麼出去?”
“香已經點燃,你推門就能出去了。香火熄滅的時候,你身上有鉢盂的禁制,無論身在哪裡都會飛回來。”鉢盂虛靈不捨地望着岑青手腕上的靈鐲,又重新囑咐道,“你放心吧,初五之前,我會替你燒着香。”
“厲害……”
岑青默然無語半晌,才長吐了口氣,他原本準備趁着出門辦完事就遠走高飛,這虛靈的話直接擊破了他的幻想。他把手搭在門框上,回過頭又沖虛靈眨了眨眼:“以後法海不在的時候,這種交易我們可以多做一些。我這裡的黃金還有很多的哦。”
“阿彌陀佛。”那虛靈連連唸佛,不敢回頭去看岑青,只顧把香案上的金子抱的更緊。
拉開門,便是另一片銀白色的天地。
冰寒而潔淨的冬日氣息鋪面而來,岑青仰起頭,望着天空中飛揚而下的雪片,聽着從遠方傳來的爆竹聲,鼻端嗅到香火和紙錢燃燒的氣息,不禁展開雙臂,舒暢地笑了出來。
“這……纔是朕想要的萬里江山。”
“你這女子好生大膽!”
岑青的話音剛落,便有人在一旁呵斥起來。岑青轉過頭,只見一名身着朱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不遠處的廊下,面色威嚴地朝這邊望過來。
“怎麼說?”岑青斜睨着他道。
“朕,乃是天子專屬,想你小小無知民女,也敢用這樣的稱謂?”那朱袍男子前進幾步,俯視着廊下院子裡的岑青,“此處早已摒退閒人,你又是如何進來的?”
“我是從飯碗裡蹦躂出來的。”岑青腹誹了一聲,目光瞥到那男子衣領下明黃色的錦衣,忽然哈地一聲笑了出來,“皇帝不待在宮中,跑到這寺院裡幹什麼來着?”
“你是夷人?”皇帝上下打量岑青一番,難得地笑了笑,“諸臣之前勸諫朕,讓朕早日揀選美人填充後宮,被朕屢番呵斥,不想今日又出新意,倒是……”
“呃……”岑青愕然,這位皇帝居然把他當做了大臣拍馬屁奉上的美女,難道這個時候不應該大聲呼喊有刺客纔對麼?
“你去吧。”皇帝朝岑青揮了揮手,眉宇間有些厭倦之意,轉過身去,“朕只想在這裡歇息片刻,不想受到太多打擾。”
“嘁……”
岑青撇了撇嘴,明明是這廝先搭訕的,到最後話在他嘴裡卻變成了自己打擾他了,果然是胸大有理。
不過皇帝什麼的,要宰還是去宰外國的比較好玩,趙老兄,你就安安穩穩地守着朕送你的萬里江山吧。
心裡嘲諷了一句,他的身形化爲一道流光,瞬間遁向百里之外的臨安。
片刻之後,數道金光落在皇帝院子的周圍,淺淡的神念在無形中傳遞開來。
“龍氣未受驚擾。”
“剛纔騰空離去的那女子是妖?身上並無一絲妖氣。”
“大膽法海!”
“也許只是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