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無論他再如何欺騙她,他眼中的柔情和寵愛都是真的,無比的真。
而她,也早已決定,今後,無論是什麼,她都會先選擇相信他。
只是,這個今後,不長了紡。
“看懂了嗎?”寫完,他溫熱的呼吸撲灑在臉頰上,陰柔的嗓音好似比方纔更低,更魅人了。
她第一反應不是詫異他要她傳遞的什麼,而是低頭看着還在他手掌心裡的小手,有些不捨得就這樣分開甌。
這樣的她與他,這樣親密無間的美好畫面,真的不多。
“嗯?”他的臉埋進她的耳鬢,輕輕廝磨,撲灑出來的氣息好像也更加灼熱了。
“看懂了。”她點頭,微微扭着身子,有些擔心他又要對她做什麼。
這裡是皇宮,皇帝的寢宮,而且,她進來也很久了,真不能再發生些什麼。
雖然不捨,她的小手還是脫離了他的掌心,打算起身,他卻更加圈緊她,在耳畔的呼吸變重了。
“爺,我該離開了。”她被他弄得聲音都有些發顫了。
“爲何非要選上皇家舞坊不可?”他忽然問,還是沒有鬆手。
她怔了下,能告訴他,她其實最想的是希望能借此暗中幫得到他們一些些嗎?
能告訴他,是爲了報仇嗎?
不能!
因爲,他已經那樣認爲,也已經在那樣的認爲下放下了。
既然他已放下,不再痛苦,那她又何需再告訴他,讓他再痛苦一次,或者是更痛苦?
不是不讓他一起承擔,只是太痛了。
那樣的痛,一次就好。
也許,恨比自責更好過,至少是恨別人,自責,只能自我厭惡,自我悔恨。
何況,他也已經放下。
所以,像此時此刻這般就好。
“想讓醉心坊更好。”她昂頭,柔柔淺笑。
“你不是虛榮之人。”他淡淡地說。
“爺說過,希望我成爲第二個鳳舞。”她對答如流。
“所以,你就愚蠢地讓醉心坊成爲皇家舞坊,還與太后狼狽爲奸?”他埋在她柔軟的髮絲裡,嗅着她發上的馨香。
若說這是狼狽爲奸,那他這些年不也一直在同太后狼狽爲奸?
“爺,那支舞……真的很差嗎?”她聰明地轉移話題,心裡有些不甘地問。
誰知,他輕笑,“孔雀不就是鳥類嗎?不是野生嗎?爺也沒說錯。”
風挽裳愕然,轉過身去看他,“所以,爺也覺得很好?”
他饒有興味地挑眉,“下次,你一個人跳給爺看,爺再告訴你。”
原來是想看她跳。
低頭,她悄悄揚起甜甜的弧度。
對她來說,得到他的欣賞,比得到全天下人的讚美更重要。
還未分開,她就已經開始期待下次了。
她的目光又落在矮几上的烏香,不免擔憂,“這烏香,爺打算如何處理?”
“嗯?”他扭頭看她。
以爲他在顧忌自己,趕忙解釋,“我沒別的意思,爺莫要誤會。”
她怎麼忘了,自己而今還在蕭璟棠身邊待着,他不信她也是正常的。
“無妨,你知曉的也不差這一樁了,你若要爺死,有的是把柄。”
“妾……我不會!”她着急地替自己證明,險些又在他面前自稱‘妾身’了。
薄脣輕勾,他將她拉到懷裡,貼在她耳畔悄聲說,“太后一直都認定爺有在吸食烏香,她讓你悄悄帶烏香進來,你覺得是爲何?”
經由他這麼一提醒,她懂了。
太后是不想讓他烏香癮發作,若真的發作了,必然坐實了危害天下之名,到時,不是要遭定罪,就是得關起來強行戒這烏香之癮。
以他過去的各種殘暴行徑,只怕會被定罪的多。
太后還用得
tang着他,必然不希望在這關鍵時刻失去他。
第二個目的,可不就是問他,下一步該如何走嗎?
經過那麼多猜疑,承受那麼多無奈,他總算熬過來了,而今的太后,好似真的沒有他不行。
“嗯,我也該走了。”她點頭,依依不捨地從他懷裡起身。
這樣的美好時光,好似是偷來的,太短暫。
然而,才起身,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大力將她扯回去,薄脣覆上她的,綿密地吻,幾乎讓她窒息。
良久,他微微鬆開她的脣,指腹輕輕刷過上邊的水亮,鳳眸裡是深沉的柔和。
她以爲他還有話要說,但是,等了等,都沒見他開口。
她的目光悄悄瞥向龍牀底下,那裡有一條通向那座地宮的密道。
在還未弄清楚太后想要試探她做什麼之前,她不能隨便下去,因爲怕太后已經挖好了陷阱,只等她跳。
“那下邊有金銀財寶?”顧玦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也許,真的有呢?”她回眸淺笑,順勢回答。
“有你也沒那個本事拿。”他放開她,拉着她起身,上前提起食盒,牽着她的手走出去。
風挽裳心下愕然,他是否已經知曉了,所以才這般暗示她別輕舉妄動?
悄悄地瞧他的側臉,又看向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她輕輕勾脣。
沒本事就沒本事吧。
或許,他早就知曉了,要不然薄晏舟哪裡不安排,偏偏安排他囚禁入這裡?
走出寢宮,就看到小皇帝和小雪球追來趕去,玩得不亦樂乎。小皇帝雖然跑得氣喘吁吁,可是臉上的笑容恐怕是他入宮當皇帝以來最童真燦爛的一次。
“爺,皇上昨夜睡哪兒?”想起小皇帝方纔用膳時,被逼急的樣子,風挽裳忍不住問。
鳳眸徐徐地看下來,輕笑,“懂得計較爺與誰一塊兒睡了?”
“……”她哪是計較,只是隨便問問。
他俯首,悄聲說,“爺只讓你一人睡。”
“我不問了。”風挽裳羞極,瞪了他一眼,從他手上接過食盒,上前對小皇帝行禮,“皇上,民婦告退。”
“風姐姐!”小皇帝跑過去,又看了眼旁邊的九千歲,才昂頭問,“你何時再來?”
小雪球也擠到她面前,昂頭看她,而後,擡爪子去撓她的露在裙外的鞋尖。
風挽裳低頭愛憐地看了眼,放下食盒,抱起它,對小皇帝道,“皇上,民婦也不知何時能再來,你要記住,今日在這裡說發生的一切都不是你這個皇帝該做的,明白嗎?”
若是小皇帝一個嘴快把他們方纔用膳的樣子傳出去,那就糟了。
小皇帝很受教的點頭,他哪裡敢,先不說會被九千歲殺死,也不能讓人知曉他拍案罵九千歲啊。
完了,風姐姐走了,那九千歲接下來該不會就要跟他算賬了吧?
想着,小皇帝一把抱上她的大腿,昂頭,可憐兮兮地問,“風姐姐,你能不能不走?”
要是有風姐姐在的話,九千歲就不敢對他怎麼樣了,夜裡也不敢搶他的牀被了。
風挽裳擡頭看向顧玦,剛好與他的目光對了個正着,那雙鳳眸裡好似也閃着跟小皇帝一樣的心思?
不想她走?
但只是一閃而過,不敢確定。
“皇上,別讓本督以爲你沒斷奶。”冷冷的聲音傳來。
小皇帝嚇得立即鬆開手,扭着手指頭,撅着嘴,一臉不服的樣子。
風挽裳撫了撫懷裡的小狐狸,將它放下,蹲下身對小皇帝說,“不是還有小雪球陪着的嗎?皇上要像過去一樣聰明,可好?”
像過去一樣,懂得保護自己。
“嗯!”小皇帝用力地點頭,得意地看向那邊的九千歲,好似在炫耀,‘瞧,風姐姐誇我聰明!’。
風挽裳微微一笑,重新拎起食盒,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向殿門。
也就五步的距離,可她卻走
得很遲緩。
站在殿門前,她心裡有些害怕,害怕這殿門一打開,方纔在這裡邊發生的一切美好全都如幻象般消失。
然後,事實是,他還未原諒她,還痛苦地怨她。
不敢再回頭眷戀,她深吸一口氣,擡手要開門——
一隻大手覆上她的,腰間一緊,他從後抱上來,抱得緊緊的。
她看着他們相貼的手,大手和小手,終於,確定這是真實的。
看着外邊的人影晃動,再不捨,她也還是不得不出聲,“爺,我該走了。”
“小挽兒,一顆心裝兩個人,很累。”他忽然說。
她臉色一僵,心情頓時一落千丈。
是啊,她怎忘了他的心裡一直都裝着子冉。
子冉不願,他就不會強迫她。
不捨得強迫她接受他的真心。
但是,她始終都被他放在心裡一個別人永遠都取代不了的位置。
“所以……”
“爺,無妨的。”她淡淡一笑。
真的無妨的,這一次,她也沒想過要佔據他的心。
她只希望他好好的,不再那麼痛苦就好,反正她日子也不長了,何苦叫他爲難?
“無妨?”顧玦深深蹙眉,她沒打算要放下那個男人?
她真當是在補償他?
“嗯,這樣子就好。”每次見面不用再冷目相對,不用當陌生人,這樣就好。
圈在纖腰上的手緩緩鬆開,背過身去,俊臉冰寒透徹。
風挽裳有些訝異他就這般鬆手了,微微轉過身去,看到他背對着,以爲他是覺得爲難。
“爺,我走了。”她輕輕說了聲,轉身,拉開殿門,提起裙襬走出去。
站定,身後,是宮女關上門的聲音。
她回眸,看到門縫裡的他,那個孤傲的背影。
門,徹底關上,阻隔了他和她,也關上了他們短暫的美好。
她低頭看着手掌心,上面彷彿還有他指尖留下的溫度。
合着他的溫度,她的掌心輕輕貼上心房。
倘若不是隻剩下半年時日,也許,她還會計較。
這樣的她,還計較什麼呢?
那個盲眼大夫說,若她不盡快去找當初那個治她的人,只怕……
她也知曉,去找,只是因爲只有那個人才懂得對症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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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依沈離醉淡泊平靜的性情,他沒理由不知道會遺落下這樣的病根,就算是怪她傷了顧玦,也不可能知曉方法救她,卻還放任她這樣。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知道,卻無法救。
又或者,早就知道,只是沒有明說。
無所謂了,反正她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而今,能聽到他親口說一句‘不怨’,再等她報完仇,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若是能看到他們大計得成,那就再好不過了。
……
收斂思緒,她帶着蓮蓬回到鳳鸞宮覆命。
“挽裳回來遲了,請太后恕罪。”她屈膝行禮。
太后揮退左右,親自上前扶起她,“不遲,不遲,再晚些回來,哀家都不覺得遲。”
“多謝太后。”她頷首,因爲太后話裡的暗示有些不自在。
“好了,哀家也知曉這爲難你了,都被休了還要你這般委屈地去討好他,九千歲怕是沒少刁難你吧?”太后輕拍着她的手背,面容和藹。
她微微搖頭,將顧玦方纔寫在她手心上的話傳達,“太后,九千歲只說了四個字‘引蛇出洞’。”
是的,引蛇出洞。
他在她掌心上寫的就是這四個字,而她在他掌心上寫的是‘旭和帝’三個字,這也是太后要她問的。
她想,太后也想盡快確定旭和帝是否真的還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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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蛇出洞?”太后放開她的手,思索着這四個字,邊走回位子上坐下。
她靜靜地站在旁邊等待可以退下的命令。
半響,太后朝她揮手。
她點頭,躬身,無聲退下。
※
離開皇宮,外邊依然烈日當頭照,風挽裳坐上回醉心坊的轎子。
引蛇出洞——
接下來,他們是否是要製造讓旭和帝堂堂正正‘復活’的機會?
想到發生了那麼多後,他還是如此相信自己,她就覺得更加慚愧了。
當初,若她能多相信他一些,也許,事情不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所以,剩下的日子,她絕不會辜負他的信任。
只是,她沒有想到,在不久後,她還是辜負了。
……
夜幕降臨,風挽裳巡完天都四街的鋪子,回到蕭府。
一踏入蕭府,通往廳堂的路,一盞接一盞的燈火,亮如白晝。
她放慢腳步,覺得今夜的氣氛有些不尋常。
擡頭看向廳堂旁邊的偏廳,丫鬟一個接一個的魚貫而入,偏廳好像也傳來陣陣寒暄。
她顰眉,是有客人上門嗎?
自從蕭老夫人死去後,蕭家一直都很冷清,今夜,似乎,過於熱鬧了些。
“小姐,您回來了。少爺在偏廳等您用膳,您快進去吧。”孫一凡從廳裡邁出,看到她,趕緊迎了上來。
“孫總管,可是府裡來客人了?”她淡淡地問。
“是來客人了,小姐進去就知曉了。”孫一凡賣起了關子。
她眉頭皺得更深,微微頷首,往偏廳走去。
“駙馬爺,挽挽何時回來啊?”
剛來到偏廳門外,聽到裡邊傳出的聲音,風挽裳心裡咯噔一跳,提起裙襬,快步走進去。
果然!
真的是他們!
那對曾當街甩她耳光,毫不留情同她斷絕關係的父母!
蕭璟棠請他們過來做什麼?
“挽挽,你回來了?阿姨方纔才問起你呢?來,快過來坐。”蕭璟棠看到她,欣喜地笑了笑,朝她招手。
反倒是坐在那裡的一男一女,不太敢看她,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風挽裳整個人都是僵硬的,僵硬地走過去,僵硬地入座。因爲真的完全沒料到蕭璟棠會來這麼一出。
就好像被人給了一記回馬槍,打得她措手不及。
“挽挽,我見你平日裡總是悶悶不樂的,我就擅自做主派人去將叔叔、阿姨接過來小住一段,陪陪你,你不會怪我吧?”蕭璟棠看着她僵硬的臉色,溫柔地解釋。
他知曉她和雙親關係不好,一回來就看到他們出現,這樣的臉色也是難免。
見風挽裳沒有反應,風母看不過去,氣惱地在桌子底下輕擰了她一把,讓她回神。
風挽裳冷冷看過去,而後看向蕭璟棠,冷淡地道,“你應該先同我說一聲的。”
風母不免被那樣的眼神嚇了一跳。
這丫頭還真是翅膀硬了,居然敢用那樣的眼神瞪她!
“若同你說,你就不會同意了。”蕭璟棠輕輕一笑,“挽挽,終歸是自己的父母,血濃於水,是割不斷的。”
“讓他們回去!”風挽裳赫然起身,第一次露出這般強硬的態度。
她不可能讓蕭璟棠覺得他們能威脅得了她。
突然把她的父母接來,不可能只是想要讓她跟父母修復關係那麼簡單!
他是不是察覺了什麼?
“你個死丫頭,翅膀硬了是不是?”風母也橫眉怒目地站起來,用力扯她的胳膊,將她轉過來,“你以爲我們現在是求你賞飯吃嗎!”
“那就離開!”風挽裳毫不心軟,冷冰冰地直視自己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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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這對父母讓她寒透了心,她此刻無情起來,一點兒也不難。
“挽挽,你別這樣。”蕭璟棠划着輪椅過去,將她拉過來,“你乖,別賭氣好嗎?”
風挽裳淡漠地抽回手,“不是賭氣,我與他們已經斷絕關係,這也是他們親口提的。”
聞言,風父面子上掛不去,氣得攥拳,若非是蕭璟棠這個駙馬在,他早已拍桌怒喝一聲‘逆女’了。
“我們也曾修書給你了不是!”風母怒氣衝衝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