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雙更!
大宋皇城,慈寧宮內。
全皇后默然片刻,向着謝道清的方向緩緩跪下,深深的叩頭,聲音愈發平淡和冷漠:“母后,別無他法。舒兒雖然不過是二八年華的小娘子,但是她更重要的身份,是大宋的信安公主,是皇家的女兒。現在宋室傾頹,外有蒙古韃子割裂山河半壁,內有權臣逆賊****亂權······母后,這不是豐亨豫大、太平盛世,而是危急存亡之秋!”
楊淑妃也是隨着跪下,低頭不語,但是附和的意思已經很明確,顯然這個主意是她和全皇后一起敲定的。
謝太后伸手按住自己的胸腔,長長吸了一口氣,坐回椅子上。
“母后,現在官家沉迷酒色不管不問,女兒不能再對這當年藝祖兄弟打下來的天下放任自流啊,母后,”全皇后重重的又一次叩頭,“景德、靖康、建炎、紹興、端平,這煌煌炎宋曾經一次又一次走到覆滅邊緣,不過最後都僥倖化險爲夷,但是這一次,如果沒有人管,誰能保證老天爺還眷顧咱們趙家孤兒寡母啊!”
(作者按:景德爲宋真宗年號,時年遼軍破三關南下,真宗御駕親征,雙方簽訂澶淵之盟,各自退軍;端平爲宋理宗年號,“端平入洛”前文有提,此處不再贅述。)
謝太后沉默了,景德年有寇準力排衆議、一戰定危;靖康有宗澤老將軍坐鎮河南,爭取一線生機;建炎有“中興四將”萬里血戰,穩住南宋江山;紹興有虞允文橫空出世,採石磯血戰逆轉乾坤;就連前朝端平入洛,都有孟珙這樣的雄才忠臣千里疾進,逆襲蒙古······
每一次大宋面臨滅頂之災,都能夠有人解救宋室於危難,可是這一次謝太后清楚、全皇后也清楚,沒有人能夠救得了趙氏的大宋了!整個大宋最有才能的兩個人,葉應武和賈似道劍拔弩張,沒有一個是忠心救主之人。他們眼中盯着的都是趙家盤踞了三百年的皇位。
趙家只能自救,官家靠不住,榮王已經垂垂老矣,真正能夠憑藉的,也就只有後宮這些女流之輩。
可是她們手無寸鐵,能夠拿來利用的,便是亙古不變的美人計。而身份高貴、姿色出衆的信安公主趙雲舒不啻爲最佳人選。更何況她畢竟不是全皇后的親生女兒,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全皇后就算是心疼也能好過一些。
謝道清的臉頰上不知不覺已經是老淚縱橫,即使是年輕的時候被賈貴妃在後宮當中百般打壓,她也倔強的未曾流過眼淚,但是今天此情此景,老人終於還是難以忍受。
三百年來,爲什麼大宋皇室總是要承受這樣的屈辱,爲什麼這樣的血淚總是讓宗室女兒家來承擔,忠誠於這個王朝的男人又去哪裡了,能夠爲所有人遮風擋雨的男人又去哪裡了?!
“孩子,過來孩子。”謝太后緩緩張開手臂,聲音有些顫抖。
全皇后和楊淑妃膝行上前,謝太后抱住兩個尚且年輕的兒媳輩,輕聲哽咽:“苦命的孩子,還有老身的舒兒啊!”
婆媳三人已然在空曠的宮中哭成一團,任由淚水縱橫。
“但願舒兒那個孩子能夠原諒你的苦心,”不知過了過久,謝太后的聲音低沉又無奈,“此生辜負,惟願來生不在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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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薰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葉應武站在西湖邊,看着前面青山隱隱,波光粼粼,忍不住低聲唸誦。在他的身邊,長長的街道沿着西湖延伸,酒樓林立、青樓楚館鱗次櫛比。
趙雲舒小心翼翼的從馬車上跳下來,緩步走到葉應武身邊:“你走到那個地方都會念叨這些憂國傷民的詩詞,難道心中除了這些就裝不下別的東西麼?”
葉應武沉默不語,看着眼前的湖光山色。而趙雲舒張開雙臂,溫暖的春風撲面而來,衣袖翩飛:“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今日得見,這西湖當真是好風光。”
有些詫異的看向趙雲舒,葉應武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難道你在臨安這麼多年就沒有看過西湖?”
手臂緩緩放下,趙雲舒神色一黯,默然良久之後,終於還是搖了搖頭:“沒有。我從小到大就是在深宮當中,每天最大的樂子恐怕就是和爹爹玩捉迷藏了,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去錢塘江觀潮。因爲爹爹不喜歡出門,自然也不會帶着我來這裡。”
葉應武楞然不語,而趙雲舒接着輕輕說道:“今天還是第一次看到西湖,果然像書上描繪,詩詞中歌頌那樣美麗。”
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葉應武回頭喝道:“來人,去碼頭包一條畫舫。”
“你要做什麼?”趙雲舒驚訝的看向他。
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此時的葉應武彷彿不再是那個官場上氣勢凜然的葉相公、也不是那個沙場上浴血奮戰的葉使君,更像是吊兒郎當沒有正形的臨安紈絝衙內:“這臨安西湖本衙內可以說是瞭如指掌,今天就帶你好好遊覽遊覽西湖風光!”
抿脣沉默片刻,趙雲舒鄭重頷首,不過旋即狐疑的看了葉應武一眼,若有所悟:“沒想到葉使君還是如此精明之人,一條畫舫在西湖上,就算是賈似道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動你分毫。”
“也算是吧。”葉應武並沒有否認,看着悠悠西湖水,“或許發自內心的某還真的想坐船在這西湖上游蕩,美景醉人,佳人相伴,此樂何極。更何況大半年了,第一次回到這片山水間。”
“什麼佳人相伴,明明是你陪着本宮!”趙雲舒有些氣惱的說道。
葉應武翻了翻白眼,懶得搭理這個敏感的小丫頭,兩個人沿着西湖邊緩緩向前走去,不遠處那座酒樓一側便是西湖碼頭,一條條大小船隻整整齊齊的排列。
雖然今天春色甚好,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很是舒服,不過畢竟剛剛開春尚且有些寒冷,又不是休沐日子,所以西湖上前來踏春遊玩的人並不多,碼頭上也是隻有三三兩兩人影,和節假日時候萬人空巷上西湖的景象還是有所不同的。
“使君,船已經租下。”吳楚材站在前面拱手說道。
“今天既然是踏春賞玩,就不用這麼恪守禮節。”葉應武笑着拍了拍吳楚材的肩膀,“讓弟兄們放鬆便是,你看看一個個坐在馬背上如臨大敵,搞得就像這四面八方都是蒙古韃子似的!”
吳楚材頓時有些無奈,他本來就是嚴謹的性子,和江鐵、小陽子這些總是喜歡和葉應武開玩笑的親衛統領不一樣。更何況雖然是在西湖上,但是畢竟也是在臨安,誰能保證賈似道不玩出什麼花樣來。
當下裡吳楚材梗着脖子說道:“啓稟使君,保護使君是屬下的職責所在,使君之命令,屬下恕難遵從!”
“你小子真是長脾氣了。”葉應武瞪了瞪眼,終究還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
趙雲舒微笑着扯了扯他的衣袖:“好了,人家也是盡職盡責,爲你着想,你這人怎麼還這麼壞的脾氣。”
葉應武皺了皺眉,終究沒有再去多說什麼,他也知道吳楚材是爲了自己着想,一片好心終究不能辜負了。幾人言語間已經走到碼頭邊上,一條畫舫正安靜的停在那裡。
“幾位大爺,裡面請啊!”一名老鴇扭着腰走下來,“呦,這兒還有這麼俊俏粉嫩的小娘子呢,不知道是哪家的頭牌啊,老媽子我在這西湖······”
“做你自己該做的。”葉應武冷冷說道,打斷了她的話。
老鴇感受到這個年輕人不是什麼等閒之輩,不過自己之前卻是沒有一點兒印象,應該不是在這臨安街頭逞慣了威風的哪家衙內,可是年紀輕輕又財大氣粗能夠包下來一條畫舫,自然也不可能是讀書士子。
越想心中越是忐忑,老鴇索性不猜了,畢竟這位大爺給錢就行了,她們這些賣笑的人也沒有別的要求,當下裡熟練的衝着葉應武拋了一個媚眼,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自有兩名美貌婢女站在船舷處等候,只不過當趙雲舒有些好奇的登上畫舫的那一刻,兩名自視甚高的婢女也不由得低下頭。這個年紀不大的女孩不只是容貌傾城,更是有一種她們難以匹敵的富貴之氣,彷彿是從骨子裡面散發出來的,震撼世間宵小。
就連葉應武也忍不住咋舌,到底是威嚴宮禁當中長大的,這皇家高貴氣概即使是一身再普通不過的衣裙也難以遮掩。而那名老鴇臉色也是微變,這才意識到這個俏臉含霜的女孩不是自己之前猜測的哪家青樓頭牌花魁,很有可能是大家富貴娘子。
不過她這條畫舫也是西湖上數一數二的了,臨安城中各家小娘子也不是沒有見過,今天這年輕男女卻都是生熟面孔。莫不是哪位不久前進京的相公家眷?可是最近入臨安的相公可就那一位啊。
當初老鴇也是帶着自家的鶯鶯燕燕隔着很遠看過的,對那位年少英才的葉使君還有些印象,不過葉使君不過是二十歲冒頭的人,又是家中二衙內,怎麼可能有年紀這麼大的家眷?
突然間老鴇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已經漸漸被臨安各大酒樓掌櫃、青樓老鴇忘卻的身影,那個曾經讓臨安人當面則退避三舍的葉衙內,那個曾經單槍匹馬和火燒醉春風的呂家衙內大打出手的葉衙內。
和眼前這個面帶微笑的年輕人,一模一樣。只不過眼前這個年輕人皮膚黑了些,眉宇之間的英朗氣概取代了之前沉溺於酒色的蒼白。彷彿經歷了脫胎換骨的磨鍊,但是舉手投足間卻依舊能夠察覺到當年的感覺。
如果不是一手按住了船舷,老鴇險些軟癱在船上。
那位葉衙內回來了!而且誰不知道那位葉衙內和帶着大宋兒郎學戰襄陽、名揚天下的葉使君正是一個人。
“葉······葉相公,老婆子我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泰山!”老鴇順勢直接跪倒在船上,“剛纔言語間多有冒犯,還請葉相公不要見怪。老婆子真的是瞎了眼了,竟然用我這張卑賤的臭嘴侮辱貴夫人,該死啊!”
葉應武一怔,前面趙雲舒也是猛地頓住了。
“老婆子我自己掌嘴,自己掌嘴!”老鴇的聲音中已經帶着哭腔,伸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她的身後兩名婢女也是膽怯的躬身,“還請葉夫人原諒,還請葉夫人大恩大德不要怪罪老婆子!”
難怪這一對兒男女竟然有如此不凡氣質,男子英武非常,女子傾城傾國。放眼臨安,如此出衆的夫婦伴侶,也就只有葉使君能夠符合了。誰不知道當日臨安花魁便是葉使君的妾室,而葉家大婦更是鎮江陸門的小娘子,這等高貴的出身和眼前這個女孩舉手投足間的氣勢正好能夠配得上。
“本······我不是他什麼人!”趙雲舒俏臉緋紅,險些沒有忍住暴露自己的身份。
而葉應武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一點兒都沒有躍馬入臨安的氣概,狠狠瞪了一眼不知所措的老鴇:“胡亂說什麼!”
老鴇也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不過轉念一想,這個時候遊湖,不會是小夫妻閒的沒有事情幹,分明就是熱戀中的男女,而且照這個架勢看,自然是葉使君追求人家。當下里老鴇暗暗罵自己真是老糊塗了,急忙下去吩咐。葉使君賞光,而且還是這樣的秘聞,就算是老鴇這一次不收錢,通過大肆宣傳照樣能夠在那些慕名而來的人身上撈夠本。
葉應武追着趙雲舒走上二樓,不得不說吳楚材這個傢伙還真的不給葉使君省錢,這一條畫舫上下兩樓足夠二三十人宴會的了,更不要說那些預留出來歌舞的地方,現在卻是兩個人,怎麼看都過於奢侈了。
樓梯都是清一色的紅木鋪就,頭頂更是雕樑畫棟。二樓窗戶全部打開,暖暖的春風吹拂,漫漫青山綠水隨風入窗來,已經不知道是在船上還是像神仙一樣凌波西湖中。
沉吟片刻,趙雲舒輕聲說道:“這個很貴吧。回去讓母后把佣金給你,不應麻煩葉使君破費。”
葉應武隨手捻起來桌子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淡淡酒香在風中飄揚,正是臨安豐樂樓獨家釀造的豐樂酒,滋味鮮美、臨安無人能匹敵,故每一罈酒面世,都會被臨安闔城瘋搶,有“千金難買醉”之美譽。不得不說這老鴇能夠在每張桌子上都放上一壺,確實是有些本事的人。
“公主殿下實在是折煞小人了。”葉應武打趣的說道,“不過是舉手之勞、小事一樁,怎能讓公主殿下破費。若是傳出去了,豈不是說某葉應武貪財小氣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趙雲舒卻並不搭理他,顯然心中還有氣。
畫舫已經緩緩啓碇,駛離碼頭。錢塘門外沿湖便是九曲路,德勝橋,黃山橋、掃帚塢,前面過斷橋、招賢寺一直到棲霞嶺。
輕輕犁開柔柔水波,葉應武端着酒杯走到窗前,趙雲舒已經在那裡憑欄遠眺。江山如畫,在前方一一展開。沿路的酒樓,臨湖的歌肆,即使是白天依舊傳來歡聲笑語和陣陣笙歌。
“前面便是斷橋。”葉應武指着在粼粼波光當中展露身形的那一座橋,還有一直延伸向湖中的堤壩,宛如一條玉帶,“斷橋後便是白堤和西湖十景當中的平湖秋月。”
趙雲舒怔怔的看着,並不言語,彷彿在將自己通過書本和言語勾勒出來的景象和眼前的實景相對照,俏臉上流露出歡喜的神色,一直等到畫舫緩緩在斷橋外掉頭,方纔輕聲說道:
“斷橋殘雪,天地一白,彷彿是在詩畫當中才存在的美好。”
葉應武點了點頭:“這西湖水悠悠,本來就是一副天然畫卷。”
趙雲舒微笑頷首,旋即好奇的看向葉應武的酒杯:“看你這麼享受,這酒真的很美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