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菲因爲之前已見過雀成宇,雖然仍是後怕於他給人的壓迫感,但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況且今天她進宮至多也就起個目擊證人的作用,想來也不用擔心太多。
事實上情況也與羽菲推測的差不多,因此時已不是早朝。爲着葉陽墨奇受傷這件事,雀成宇也只是宣召兵部、刑部尚書等相關大臣入宮,當羽菲進入偏殿時,殿內一片寂靜。
“民女參見皇上。”說着羽菲就照之前宮女所教地跪了下去,這跪得羽菲真是糾結,怎麼也沒想到她活着的日子裡也有心甘情願向人下跪的時候。
雀成宇威嚴地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第二次見面的女子一身樸素地俯身叩首在自己正前方,“蘇羽菲,將你前陣子夜晚與左相大人在郊外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一遍!”
在雀成宇深邃目光的打量下,羽菲照着信箋上所寫一五一十,神色自若地緩緩將事情娓娓述來。
看着羽菲進退得宜地面見雀成宇,再聽她思路清晰,有條不紊地回答完雀成宇幾個問題後,便安靜地退至一邊,殿內的幾名官員竟是多看了羽菲幾眼。
沒想到在紅坊以一舞成名的樓主,竟能這樣面不改色地對着當今聖上,此女膽量可見不一般,怪不得會與素不近女色的左相大人相交不淺,看來這左相大人也是難過美人關吶。
“皇上左相大人遇刺一事,雖可證明與蘇姑娘無關,但惡虎傷人,這事可不能輕忽!”
“皇上尚書大人此言在理,兵部絕不可至都城安危,皇上聖顏不顧吶!”接着兵部尚書話的便是之前被羽菲氣得不輕的瀟清,現在既然定不了這蘇羽菲的罪,那便除去她身邊的惡虎好了。
本來還一副事不關己站在旁邊聽這羣官員廢話的羽菲,在聽到他們將矛頭轉向白虎後,心裡頓時升起一股無名火。都是些無能之輩,抓不到真兇,就想拿她的白虎來暫時抵住百姓的悠悠之口,她豈能讓他們如願!
“皇上,可否聽民女一言?”就在其他官員舉棋不定是否要定白虎之罪時,羽菲卻是微微欠身,主動站了出來。而她的這一舉動,也引得衆人側目,這個無官職的低賤女子還真是膽大妄爲,竟在大臣們商討要事時出言打擾。
“說!”高座龍椅上的雀成宇仍是那副波瀾不興的樣子,就算是被一百姓打斷也不見氣惱,這皆讓廳內的大臣們驚懼不已。這皇上的心思是越來越難揣測了,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觸怒聖顏。
“民女對白虎管教不嚴,傷了左相大人本是罪無可恕,但——”講到這裡,羽菲故意吊起衆人胃口,只留下個但書卻不趕緊接着往下說。
就在衆人都快失了耐性,有人甚至幸災樂禍等着雀成宇降罪於羽菲時,她才清清喉嚨,做出一副考慮很久,難以抉擇,卻不得不下定決心的豁出去的樣子,快刀斬亂麻地道,
“民女望皇上開恩,給民女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民女願與左相大人同行前往浮雲山清剿匪賊!”
“理由!”
如果之前還有大臣爲羽菲的這翻話驚得快瞪出了眼睛,那此時雀成宇的不動怒,還有他那副富饒興味的樣子,則是令他們趕緊要將瞪出去的眼睛給塞回去,好好看清雀成宇臉上的表情,到底是他們眼花了,還是真的。
哼哼,上勾了嘛。
計謀得逞的羽菲壓下心底的不以爲然,放低了身子,儘量顯出一副唯唯諾諾,怕說錯話引得龍顏大怒的惶恐樣子,說話時候聲音也故意加了些抖音。
“民女師父荊勤在浮雲山隱居已多年,對山中情況民女也算知之甚詳。再者,左相大人受傷乃民女所故。”講到這裡,羽菲能聽見一陣不小的唏噓聲,想來是對她關於葉陽墨奇這段頗不以意,認爲她是在找藉口。
既然如此,就讓關於她和葉陽墨奇的傳言得到證實吧,也省得這些年歲不小的老頭子們繼續揣測下去了,也不怕累得慌。
“左相大人這一去就是數月,民女心裡放心不下,請皇上同意民女同去,了卻民女一翻心意。”
靜。
年過半百的幾位大臣在聽聞羽菲這翻類似訴衷情的話,一時間連呼吸都慢了下來。而其他定力稍顯不足的大臣,則是紛紛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羽菲,實在難以相信,在這深宮內院,朝堂之處,一個民間女子竟敢當着天子的面向一國丞相訴情絲。
這,這像什麼話啊,這女子真是膽大,不要性命了嗎!
怎麼,就這麼幾句隱晦的話,他們這些老古板就受不了了嗎?在紅坊裡再露骨的話,他們可都是說得出口的啊。仍低着頭的羽菲絲毫不管自己在這裡投下了個什麼樣的炸彈,心裡頗爲不屑悱惻着。
如果真要算起來的話,羽菲的這幾句話,轟得不只是那些個大臣,就連進宮前對過招,深以爲能安然度過的葉陽墨奇也是一臉驚魂未定地瞄了羽菲一眼。
初醒來時文風就已經將羽菲的計策告訴過他了,對羽菲能不顧自己聲譽來保全兩人這種做法,葉陽墨奇是感激的。畢竟他們深夜出現在郊外,兩人還受了傷,這種事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那麼他們無疑就會是夜闖陵墓的懷疑對象。
一旦被懷疑,想要再洗清嫌疑就難了。對這形勢同樣清楚的羽菲,在那樣驚險萬分的時候,竟然還能想出這個萬全之策,葉陽墨奇此時想想都自愧不如。就算當時他還醒着,只怕也想不到比這更好的辦法。
只是這個辦法卻是損了羽菲的名節,就算兩人真是情深意切,但在這深夜幽會於郊外,怎麼都是不利於女子的。
這件事葉陽墨奇本打算就此揭過,讓它慢慢淡化下去,只要能將導火線引上原先那幫打劫羽菲的匪賊,葉陽墨奇就有法子能將這件事給淹埋在皇宮裡,不再傳去都城的其他地方。雖然這時想保全羽菲的名聲也晚了,但總比讓事情擴大化好。
可就在葉陽墨奇這麼打算的同時,羽菲現在卻在皇上面前親口承認對他懷有男女私情,且還是她主動的。這不是讓他之前的那些想保全她名節的辦法都付之東流了嗎?
“朕准奏,封蘇氏女子蘇羽菲爲軍師,擇日隨左相大人一同前往浮雲山。”
“謝皇上!”
一聲驚雷,雀成宇不緊不慢地宣完旨意後,只有羽菲反應快地開口謝恩。
自此關於賊人夜闖陵墓,行刺左相的大事,就這樣決定了解決辦法,由左相大人領兵,帶着皇上親封的行軍軍師——蘇羽菲,一同前往浮雲山清剿匪賊。
得到滿意結果的羽菲與衆位大臣對着雀成宇叩拜完畢後,像個沒事人一樣神清氣爽地走到葉陽墨奇身邊,規規矩矩地對他一拱手,“左相大人,以後的日子還請多多指教。”說完,眼底竟是閃過一抹柔和亮光。
“你這——”又是何苦呢,就算你不用這將功抵罪的法子,我也會想辦法保住你的白虎的。
葉陽墨奇張了口,最後卻只吐出兩個字,剩下的話只能生生吞回肚子裡。暫且不提這裡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單是以羽菲不愛虧欠別人的性子,葉陽墨奇也知道她會想辦法以自己的力量去解決。
對那晚他替她擋箭這件事,葉陽墨奇知道羽菲心裡很是在意,爲此更是不願意在其他地方麻煩他。可她又怎麼知道,葉陽墨奇卻是很願意幫忙的,只可惜這份人情,羽菲不願意承。
“皇上,這裡風大,您可別凍着了!”
站在高高皇城之上的雀成宇散發着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氣,深邃的目光追隨着標誌着葉陽族的那輛馬車,黝黑不見底的眼底掠過一抹幽光。
偌大皇城,威嚴朝堂上,就那麼一介小小身影,雖然外表裝着害怕天顏的樣子。但股子裡卻是同第一晚相見時一樣,語態還是不高傲但也不謙卑,還是那麼無一絲爲人臣者的恭謙,可聽着,他也如同那晚般,不生厭。
當羽菲訴衷情的那瞬間,雀成宇彷彿又回到了29年前,也是偌大的皇城,在勤政殿裡,他站在今天羽菲所站的位置上,說出的卻是與她截然相反的話。
如果當時他有這般勇氣,也能這般無畏,說出心底潛藏的願望,是否今日他就不會這麼遺憾,不會夜夜後悔當日的決定。
可事到如今,他卻再也沒有退路。雀成宇收回泄露心底深意的目光,眼一眨將一切都抹去,轉身後他又成了南雀國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君王,而他身後的那片寂寥,誰又能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