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妖蹤
書房,徐青仔細端詳嚴山送過來一封信,裡面全是近幾日嚴山對李豐的調查。不得不說,嚴山現在練出了些識人用人的本事,資料很詳細。而且沒有單獨調查李豐,還包括了李豐的家人愛好,性格特徵,全都用簡短精煉的語言描述出來。
“嚴山這小子,還真是個人才。”徐青暗自心道。
隨後,他琢磨起李豐的事。
先看看他的字畫。
嚴山除了送信之外,也找來了李豐這吳中八大山人的字畫。
活人的字畫再好,也值不了多少錢,因爲不是絕版。
除非這人很有權力。
但一個以文學出道的名士,其字畫必然有可取之處,而且出名的作品,往往能看出其精氣神。
李豐的山水畫尤其是一絕。
畫的內容,多以孤僻的險峰或者懸崖的孤鬆爲主。
這與李豐的性格大抵是有關係的。
孤高、清傲。
哪怕有個狀元徒弟,也少有人知。
這種性格用在八股文上,難免筆鋒偏激,有點像之前的馮西風。李豐還是吃了年紀大的虧,即使他的時代到來了,卻卻已經老了,雄心壯志早已消磨。
李豐的兒子早夭,兒媳改嫁,現在僅有一個孫子李由,與其相依爲命。
但不是讀書的料,還好賭。
二十多歲的人,依舊沒有正形。
李豐之所以搬到府城來,竟然是爲了躲避孫子欠下的高利貸。
有意思。
徐青仔細琢磨之後,便即吩咐新招的婢女秋香過來,“你去縣衙一趟,請衙裡的捕頭郭壯過來,我有事找他。”
秋香聽後,一愣:“少爺,真的要讓我去?”
徐青:“不敢嗎?”
秋香:“倒不是不敢,我一個婢子,真能請得動郭捕頭?”
徐青:“你拿著我的名帖去便是。”
秋香不敢違逆主人的話,只好持著徐青的名帖去縣衙。
這時候,南直隸經濟發達,風氣開放,不避諱女子出門,何況還是個婢女。
甚至許多進城的婦女,都會主動去找工做,其中最多的便是紡織女工。
應天府的紡織女工,一年最高能做到二十貫錢。
因此也有熟練的女工不嫁人,一輩子呆在孃家。又或者,一個人的工錢養活一家人。
其實類似的事,徐青前世讀的駱駝祥子便有記載。
裡面的車伕吃的比一些地主還好。
在民國前十年,由於地契劃分不明,所以土地價值大打折扣,一畝地最低賣到了五塊大洋左右。
而此時城裡的車伕一個月不吃不喝能掙好幾塊大洋。
因此一個車伕,理論上攢幾年錢,能回鄉下當個富農。
實際上,車伕不結婚,便愛逛窯子,賭錢,抽大煙,如此下來,很快身子就垮了,還沒錢,一場大病,人便沒了。
故而先成家後立業,在古代是有道理的。
成了家,日子有奔頭,花錢也會有節制,不會沉迷於外界的慾望中。
只是時代發展下來,這種男主外,女主內,齊心合力經營好一個家庭的例子會越來越少。
愛情之所以被歌頌,確實是因爲它稀缺啊。
徐青不禁想到女師父。
至少到現在,談不上真正的愛情。
但他確實間接吃了一些軟飯。
恩情也是情。
總歸是要還的。
前提是對方樂意。
無論馮蕪怎麼想,兩人最後到底要不要照著長輩的意思成親。徐青都願意尊重她自己的想法,併力所能及地保護她。
…
…
郭壯在衙門裡,聽說公子派了一個婢女來找他,頗是驚訝。
往常都是公子的心腹徐福來找他的。
不過問清楚對方是公子新收的貼身婢女,郭壯也不敢怠慢,主動稱其爲秋香姐姐。
這讓秋香生出一種奇妙的情緒。
一個縣衙的捕頭,在縣裡是何等威風的人物,竟然因爲她是少爺的貼身婢女,便親切熱情地稱呼她爲“秋香姐姐”。
少爺竟有這麼大的威勢嗎?
畢竟她清楚,李老爺是河道巡檢,而且只是九品官,根本管不到縣衙的事。哪怕從前是典史,那也只是從前了。
故而郭壯的敬意,只能是對少爺的。
小人畏威而不懷德。
秋香作爲徐青身邊的婢女,徐青待人又一貫溫和,何況是身邊人,沒必要苛刻,但也得讓她們清楚徐青的威勢,免得平日相處失了分寸。
因此通過一件傳話的小事,徐青無須說什麼,婢女自然心中有數了。
另外,也是藉此敲打郭壯。
要讓郭壯明白,他的一切怎麼來的。
哪怕我的婢女,你也得敬著,不能怠慢。
說白了,徐青無論怎樣,現在也只是個秀才,不用點手段,難免使手下人不自覺失去敬畏之心。
這也是名位的重要性。
…
…
“郭壯拜見公子。”
徐青點頭。他也傳了郭壯一些牛魔大力拳的功夫,郭壯是個能吃苦的,現今有點成效。
比如,力氣肯定比原來更大。
總體而言,效果是不及王護衛、馬護衛,更無法和徐青相比。
武學之道,傳承實在太重要了。
哪怕徐青改善了根骨,沒有林天王手裡的秘藥和修煉心得,也很難達到林天王的層次。
“新知縣還沒來,縣裡的主簿和縣丞也都調任走了,如今縣裡是秦典史暫時做主。冬日裡,許多閒漢沒事幹,喜歡在城裡賭坊賭博,這不是好事。因爲年底前將錢輸光,家裡怎麼過年。前人有云,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我作爲復社的坐館,想到這些事,忍不住想爲本縣父老做些貢獻……”
徐青對著郭壯洋洋灑灑說了一番,大意是要掃除本縣的黑惡勢力,打擊賭坊。
賭坊的背後是什麼,那是本縣高利貸勢力。與徐青和金光寺合夥的香火錢生意屬於競爭對手。
而且打擊賭坊,何知府也是支持的,有利於改善民風。
另外,此事能順帶幫李豐教訓一下他那不成器的孫兒,並將其從賭坊裡帶出來。
同時,還能實踐復社的理念,加深復社的團體凝聚力。
因爲復社的成員多是寒門生員,許多人頗受高利貸之苦。
爲什麼呢?
因爲讀書花銷大啊,一些貧寒家庭,學生到了服役的年紀,沒有考中秀才之前,甚至不得不去借高利貸來抵官府的免役錢。要不然,交不上免役錢就得服役。
服役這種事,運氣不好,讓伱去京城修帝陵,幾千里路走下來,不死也丟半條命。
所以此事,算是一舉數得。
而且徐青也想借此機會,看看能不能爲他增加聖德之氣。
改善民風,也是行聖德教化之事。
徐青說了大致綱領,具體行動則是需要郭壯和秦典史聯手來執行。秦典史家是做當鋪生意的,打擊賭坊,對他們的生意也有好處。
因爲高利貸的生意,說白了也是看重別人家的好東西。
他們多一些,那當鋪得到的好東西就少一些。
至於秦典史家有沒有做相關的生意。
哎,爲了買李巡檢家裡的青瓷,家裡的錢都掏空了,現在哪有錢幹這行。
…
…
縣裡的掃除黑惡勢力的行動熱熱鬧鬧地在冬日裡展開,而本府最大的黑惡勢力棲霞山黑風寨裡,衆頭領齊聚一堂,顯然在商議大事。
這樁大事有幾年了,一直沒解決。
原來,似林天王這種高手,想要保持狀態或者更進一步,便需要天材地寶,罕見的靈藥,除此之外,便是抓獲有氣候的妖物來補益自身。
“這隻三尾黑狐,咱們已經盯它好幾年了。去年開春之後,它逃到山下,還進了城,偷吃了不少城裡的雞。約莫是被金光寺也盯上了,後來又跑回山裡。秋夏兩季,山中草木繁多,便於躲藏。現在到了冬天,大雪封山,它的活動範圍會越來越小,正是咱們捕捉它的良機。但鑑於以往的教訓,此狐也修煉了道術,能遁出神魂,遠遠窺見咱們的氣血,提前反應。而咱們卻看不見它的神魂,讓它很容易逃出咱們的包圍圈。所以我打算,今年也請會道術的高人來對付它。”林天王也是年紀到了,心知自己再沒有這等妖物的靈肉、靈血滋補自身,別說再進一步,便是保持狀態,也是極難的事。
一旦年老體衰,年輕時的仇家找上門怎麼辦?
對此,林天王也對牛鵬被廢的事感到遺憾。
爲何武學名家都要收徒弟,那就是等著自己老了,要金盆洗手,有個弟子撐場面,替他擋住仇家。
而且功夫沒練到臟腑,每次激烈的生死之鬥,都會對自身臟腑造成難以修補的損傷,年輕時還扛得住,年紀一大,狀態下滑,這些臟腑的損傷會逐漸發展成老年的病痛。
是故,許多年輕時名頭很大的武學高手,往往活到六七十歲就病痛纏身,甚至病死。
因爲名聲都是打出來的。
這也是年輕時爲了獲取名聲和利益,必須付出的代價。
野路子到底和名門大派沒法比。
林天王年輕時不覺得,現在人到中年,才明白大禪寺這種千年大派的厲害之處。
人家也練武,但是廣招門徒。
有人去踢山,也有大量門徒擋著,等你打敗一衆年輕力壯的武僧之後,哪怕最後僥倖勝過人家的首座,也不過只得了一時的名聲。
過個幾十年,大禪寺依舊是武林泰山北斗之望。
誰還記得當年挑戰大禪寺的小子呢?
這也是林天王追求立下一份基業的原因。
一份紮實的基業,才能將自己的名聲傳下去,給這個世界留下深刻的印記,不枉活這一遭。
大丈夫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業啊。
“大當家的,這道術高手,又從哪裡去請?”
林天王:“既然這三尾黑狐畏懼金光寺,那自然還是得金光寺的高僧出馬。”
“可是咱們與金光寺並無來往。”
“怎麼沒有,這次分贓都有他們一份。”林天王瞪了說話的頭領一眼。
“是……”
林天王又道:“不過貿然去找金光寺,他們也不會相信咱們,故而得尋一箇中間人,我那徐兄弟和金光寺交情不淺,牛鵬,這回還是你去送信,替我問問徐兄弟。”
林天王最近也得了官府要剿匪的消息,因此他未雨綢繆,也是藉此事試探一下徐青到底是什麼意思。
若是徐青也有意圖把棲霞山剿了,那他也死了心,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直接賺上山,若是不從,就來年給他上墳。
如果徐青能繼續合作,這三尾黑狐,自然可以與對方分享。
有了這三尾黑狐的靈血,他還能修補臟腑的暗傷,去窺視更高層次的武學。
可惜,他要是有大禪寺的底蘊,早就能練髒了,屆時便能保證五六十,也能有巔峰時的戰力。
練筋、練骨都是武學之道的皮毛,唯有練髒換血,方可在武學之道真正登堂入室,成爲名副其實的修煉者,漸漸與凡俗之人,劃開本質的區別。
只是修煉之途,越到後面,往前進小步,都要歷經千辛萬苦。
其中滋味,非親身感受,難以描述。
牛鵬得了林天王的吩咐,下山去城裡尋徐青。
他到底天生根骨不俗,哪怕被廢了功夫,養過一段時間之後,依舊能恢復正常行動。
只是筋骨損傷後,難以發揮出自身原本的實力了。
沒了一身好勇鬥狠的本事,他反而現在有點看開,夜深人靜時,能集中心力,搬運氣血,滋養身體。
而且沒了功夫,也不用給大當家養老。
說起來,還得感謝徐青。
否則,似他這樣的人,將來指不定也會折在哪個上山挑戰林天王的高手手中。
人在江湖,功夫是成名的利器,也是殺身的兇器。
…
…
“三尾黑狐?”徐青看了信,然後擡頭看了牛鵬一眼。
雖然事情挺新鮮,但徐青也不奇怪,畢竟他自身的經歷,足以證明這個世界有這種離奇鬼怪的東西存在。
“原來半年前嬸嬸說城裡有偷雞賊的事,竟是這三尾黑狐乾的。還有,我之前聽到的狐笑,看來也和那黑狐。當時是金光寺在抓黑狐麼?”
“那時候我神魂已經比普通人強不少,所以察覺到了啊。”
徐青回想起那天見到的金光,應該是神魂無意間感受到的幻象。
所以普通人瞧不見,他“瞧”見了。
修煉和驅使神魂,自然是要消耗大量氣血的。
三尾黑狐又被黑風寨逼下山,所以逃到城裡偷吃火雞,補充氣血,卻又被金光寺察覺。
“只是妖物是如何修煉神魂的,本能?”徐青覺得沒這麼簡單,如果動物野獸的本能可以修煉神魂,那麼在深山大澤裡,妖物會越來越多吧,畢竟數量龐大,生存空間也大。
“肯定有我不知道的內情。”
徐青相比起三尾黑狐的靈肉、靈血,對三尾黑狐修煉神魂的事更感興趣。
他甚至懷疑三尾黑狐是不是有什麼修煉神魂的功法。
其實蘇憐卿也有,但徐青不敢修煉羅教的神魂修煉法。這和觀想五大魔神不一樣。
五大魔神是蓮花教的傳承,且是偏向於道術一類,屬於神魂之道的打法。
而蘇憐卿的神魂修煉法是信奉“無生老母”來增強神魂之力,留了後門的,遇上羅教的高層,天生要被壓制。
何況論神魂的強度,蘇憐卿還不如徐青。
相比之下,徐青更想向方閣老請教。
但對方位格太高,徐青怕請教方閣老會暴露青銅鏡的秘密,所以沒有貿然行動。
現在三尾黑狐的事,倒是一個機會。
若是三尾黑狐有獨特的修煉法讓他可以借鑑自然是好事,即使不能,也能喝靈血吃靈肉,壯大自身的根基。
同時,徐青窺探出林天王隱藏的心思,天王哥哥是在試探剿匪的事。
徐青心思電閃過去,說道:“金光寺的高僧法月禪師和我是方外之交,我可以請動他。等我約好之後,再派人上山來告知你們。”
牛鵬放下心,回道:“那我回去覆命。”
徐青笑道:“不急,我還有一句話,你回去帶給你們大當家。”
“請講。”
“我和林大當家是赤心相交,不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你請他大可放心。”
“好,記住了。”
徐青送走牛鵬,便騎了火雲馬去府衙找王護衛和馬護衛。
他說明來意,並問二護衛,可知三尾黑狐這類妖物的事。
“狐生三尾,這事倒不是十分罕見的事。我們大禪寺曾經就封印了一個有千年道行的黑狐王,後來逃出去,本寺付出極大代價,纔將其重新捉回鎮壓。”
“貴寺沒能殺死那黑狐王?”
“黑狐王的肉身早被斬殺了,但它修成厲害的邪術,化爲邪神一類,本寺也只能鎮壓,而無法將其徹底消滅。不過時間已經過去很久,數百年來,本寺再沒有黑狐王衝出封印的事發生,大概是魂飛魄散了。”王護衛回道。
這類事,他也是聽寺內長輩提起,口口相傳,但實際上,他自己都沒見過真正的妖物。
徐青既然問起來,他自然撿自己知道的說一說。
徐青點頭:“反正此等妖物,難以遇見。不過三尾黑狐的事,還需要請兩位哥哥幫忙。”
“公明客氣了,有事儘管吩咐便是。”王護衛拍了拍胸脯。
徐青自然要做足準備去棲霞山獵狐,免得準備不夠,萬一被人獵了。
出門在外,凡事要多留個心眼。
你帶的人多,人家有什麼歪心思也會熄了。
你要是人少,本來人家沒啥壞心思,說不定也會突然起來。
劍不必出鞘,但一定要有。
這也是徐青一貫的行事作風。
另外,他請王護衛、馬護衛去金光寺,也是給寺內的和尚們看看他的關係。兩個府尊跟前的護衛,都是他拜把子兄弟一般的關係。
這是給金光寺的和尚吃定心丸。
另外,王護衛他們和金光寺本就有大禪寺的香火情在,算是雙方關係的紐帶。
這事情,徐青也打算分一筆利益給王護衛他們。
還是那句話,大家一起做大做強。
這也是君子應有的行爲。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無道者無助。
徐青騎著火雲馬,與王、馬兩護衛縱馬出城,來到金光寺。
知客僧聽聞時徐青來拜訪,連忙通報住持。
隨後山門大開,寺內響起九道鐘聲。
這是金光寺最高的待客禮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