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別院門口一直有些揣揣不安的副使林靜與那位常駐上京的官員林文,見到正使範閒回來了,鬆了口氣,沿着別院牆根溜到衆人身前,解釋道:“不知道是誰,將此次兩國間的協議露了一部分出去,上京民衆知道此次北齊要割讓土地,羣情激憤,雖然普通百姓不敢做什麼,但那些年輕的王公貴族們卻找上門來了,說要找我們這些南人比武,要一雪沙場之恥。”
範閒一怔,心想換俘割土的協議,北齊朝廷肯定不會昭告天下,又是誰會將這事兒捅了出去?看來宮裡那位年輕皇帝的日子不怎麼好過。但他此時來不及關心自己的“頭號粉絲”,頭痛看着地上那些小刀,說道:“這些事情你們自己處理吧,我呆會兒馬上要去他們禮部衙門一趟。”
雖然有相關的下屬在着手進行換俘與畫界、互換國書之類的事情,但是言冰雲那抉兒,範閒堅持由自己處理。
“大人,您可不能走啊。”林文林靜二兄弟是典型的文臣,使團中武力最強大的虎衛當然跟在範閒身邊,那些用各種身份掩飾的監察院高手,也只聽範提司的命令,所以二人身處敵國心臟之中,看着小刀橫飛於院前,早就嚇得不輕,此時聽着範閒要走,生怕那些北齊的年輕權貴又來鬧事。
範閒皺眉,有些反感地看了二人一眼,說道:“身爲慶國官員,還是要心神穩定一些。莫要失了朝廷顏面,至於那些鬧事的人,自然有北齊朝廷安排的護衛擋着,難道他們還敢放那些人進別院?”
“關鍵是……”林靜在二兄弟中與範閒較熟一些,也不在乎範閒的表情不對。訥訥說道:“那些人都是來找範大人您的。如果您避而不見,只怕會讓這些北人以爲咱們慶國懦弱。”
這話有些老辣,範閒笑着罵了他兩句,說道:“就算來找我麻煩,估計也是些文人,林大人也是當初的探花郎,隨便折騰幾句也便罷了。”
忽然間,他發現身後不遠處那些負責使團護衛工作的御林軍臉上露出一絲莫名的神情,而身後的虎衛高達已經冷冷握住了身後長刀的手柄。
範閒轉身,發現使團門口又來了一拔隊伍。頭前走着的是位眼睛望着天上的少年權貴。範閒既然示意了,自然沒有人去攔這拔人,所以那位少年直接走到了範閒的身靜。然後一拳頭打了過來。
這拳頭肥而無勁,十分惹人憎厭。
範閒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拍了回去,他體內的霸道真氣本就是天下極特異的一種,在五竹的教育下,對於時機的判斷更是世間一流。這一出掌,掌風如刀一般,破開空氣,狠狠地又妙到毫巔拍在那拳頭上。
別看範閒在海棠姑娘面前唯唯諾諾,論起打架屁都不敢多放一個。但那是因爲海棠太生猛。真要論起武道修爲,以範閒的水準,在這天下的年輕一代當中,也算得上是翹楚了。只不過看在對方年紀不大的份上,這一下不準備備讓對方受傷。
那個少年估摸着纔有十歲,一屁股坐到地上,哎喲喚了聲痛。他大約是沒料到這個看似文弱的書生,竟然能夠一下將自己推倒,望着範閒痛罵了起來:“你媽的,南蠻子發瘋了。”
正準備進院的範閒停住了腳步。
他笑了笑。走回那處,示好地扶住少年的手腕。少年身旁那些家丁雖然有些緊張範閒的動作。但看他只是扶住自家少爺,心想這個年輕人大概是南慶使團裡的隨當。也沒放在心上,反是罵咧咧地說着什麼。
只聽得一聲關節脆裂的聲音,一聲呼痛慘叫,無數聲憤怒的呼喝聲起!
“如果讓老媽聽見你這話,只怕會生撕了你。”範閒心裡這般想着,鬆開手,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那個少年,心裡在判斷着對方的身份,竟然能夠讓北齊的御林軍都不敢出手阻抗,看來家中一定是極有地位的人戶。
一大堆人圍了過來,顯然是那個男孩兒的家丁和伴當,這羣人看着自家的少主子捧着頹然無力的手腕在哇哇大哭,這才發現範閒竟是下了毒手,將少主子的手腕擺斷了!衆人不由又氣又怒、紛紛站起身來,準備教訓範閒。
眼看着事情要鬧大,御林軍趕緊上來,將兩邊分開,同時對那邊的人說了些什麼。那些人罵罵咧咧個不停,口出污言穢語,什麼南蠻子之類的,竟沒個停。
範閒扯過林靜問道:“那個小屁孩兒是誰家的?”
“長安侯家的小公子。”林文對於北齊上京的官場自然十分清楚,搶先回答道。
範閒微微一怔,聽着長安侯三字,便想到了曾經拼過酒的長寧侯,心頭一動說道:“難道也是太后的親兄弟?就是去年戰敗之後,被關到家中靜養的那位?長寧侯的弟弟?”
林文點了點頭,說道:“長安侯就是因爲去年戰敗,所以權勢被奪,但今年太后下旨,重新複用,漸漸回覆了往年的囂張。估計這位小公子是看着上京的人都想來使團鬧事,所以趁機爲爺報仇來了。”
“愚蠢的小屁孩兒。”範閒搖了搖頭,看也不看場中一眼,便準備走入使團所在的府邸。
“打了人就想走嗎!”身後有人怒喝道:“敢打我們侯府家的小少爺,你們真是吃了豹子膽了。”
本來御林軍那位統領已經控制住了局面,沒料到範閒竟是連場面話都不說一句,便要入府,顯得無理至極,這位統領也不免心中有氣,心想你們南慶未免也太囂張了。
範閒緩緩轉身、望着場中的這些北齊人說道:“諸位,這多雙眼睛看着的,貴公子偷襲本使,本使又不知道他是個小孩子,所以出手重了些,稍後自然會有人去府上送湯藥費,吵什麼吵?”
打完人,就想賠點兒湯藥費,這是典型的紈絝作法,問題是範閒是堂堂慶國正使,而他打傷的小男孩纔是正宗的北齊紈絝,衆人哪裡肯依。
範閒眉頭一挑,壓低聲音對石階下那位御林軍統領說道:“魏統領,莫非你想看着使團與北齊百姓大打出手,兩國之間再來一場混戰?”
這位姓魏的統領心頭大寒,雖然知道事情的發展不至於那般離譜,但如果真讓範閒被衆人圍毆,釀成了外交事件,自己真是難逃其責,趕緊下去將長安侯衛府的人攔在外面。範閒一閃身,就進了別院,將大門緊閉了起來。
此時衆人終於知道,那個下了毒手的年輕人就是南蠻子使團的正使。見範閒躲了進去,一時間,只聽着使團四周罵聲一片,污言穢語疾出如箭,範閒的列祖列宗可憐兮兮地充當了靶子。
……
過不多時,院門忽然吱吱一響,被人雄開了。外面鬧事的人忽然安靜了下來,待看清楚出來的不是先前那個漂亮的年輕人,一聲喊,都往前涌了過來,讓南慶使團把範閒交出來。
出門的官員是王啓年,他微微一笑,拱手向四方行了一禮。衆人一愣,將手上的磚頭什麼的放下,準備聽這位南朝來人說些什麼。片刻之後,只見王啓年橋將手一揮,輕聲細語說了一個字:“打。”
只見從他身後,像老虎一般涌出十幾個人,手上拿着拖把木棍之類,向着場下的人羣裡衝了進去。話音一落,御林軍那位魏統領就知道事情大糟,正準備上去說些什,不料王啓年已然親熱無比地挽住了他的胳膊,說道日後有閒,還要請魏統領帶路去各處花巷快活快活。
被他這麼一扯,魏統領無法發令,那些御林軍也傻了,他們的職司就是保護南慶使團的安全,哪裡想到這個使團竟是如此古怪,手執棍棒衝將出來——那自己究竟是該保護哪一邊呢?
這麼一耽擱,使團別院之前的空地上,便開始響起一陣陣殺豬般的嚎叫,棍棒舞於空,惡奴泣於地,好不熱鬧。
魏統領怒道:“王大人,莫非你想把事情鬧大不成?”
“廢話,這是我想鬧大的?”王啓年大怒道:“都準備和司大人的母親發生超友誼關係了,雖然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兒,我倒要問,使團初入上京第一日,就有這麼多人來鬧事,你們北齊朝廷究想做什麼?”
場間的單方面痛毆還在繼續着,衝出來的十幾人雖然沒有拿刀劍,但除了四名虎衛之外,其餘的人都是監察院裡的好手,打這些豪貴之家的家奴,實在是很沒有技術含量的事情。
“罵範家列祖列宗沒關係。”範閒和高達二人從院子裡走了出來,看着眼前的一幕,心裡想着,“罵我澹州的奶奶和我老媽,那是絕對不允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