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中之人已經連續多日不曾出來放風,日子過得比監獄中的犯人還要難受,日上三竿的時候,楊遇山便將衆人喚出來曬太陽。
人魚雨箬出來之後,去海里遊了一圈,晌午的時候纔回來,回來便告訴楊遇山說島中有人,然後她自己遁入了弱水寶珠。
楊遇山心下詫異島中怎麼會有人,因爲他落下之前沿着島的邊緣巡視過一遍,那時並不見任何人類活動的痕跡。他急匆匆的將衆人收回豪幽塔,便擡腳朝島中走去,他想探尋一遍。
楊遇山剛接近樹林,就聽林中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
島上果然有人!
雨箬跑去水裡遊了一圈,她怎麼知道島裡有人?
島中之人早不出來,爲何等楊遇山要進去了纔出來?
楊遇山謹慎的盯着樹林,只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正從樹林裡走出,朝沙灘而來。
老人個頭不高,有點駝背,穿了一件灰色袍子,粗布做的,十分破舊,背上和襟前打了好多補丁,袖口和袍邊條條縷縷的,彷彿是個鄉下要飯的一般,比楊遇山的袍子更像鄉下人。老人的臉上全是皺紋,顯見年歲很大,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
老人遠遠的看見楊遇山,衝他招了招手。
楊遇山也衝老人招了招手算是迴應,不過他的目光卻警惕而謹慎的打量着老人。
老人雖然衣衫破爛,面相又極爲蒼老,身上也不見有真氣波動,可是楊遇山感知的清楚,老人的體內有一個晦澀不明的魂魄,魂力境界居然無法準確感知!
老人走近了,衝楊遇山笑了笑,問道:“年輕人,你這是打哪兒來?”
楊遇山道:“青雲山裡。”
老人哦了一聲點了點頭,又問:“你要去哪兒?”
楊遇山道:“醫海宗。”
老人又哦了一聲,再點點頭,然後說道:“去醫海宗,那一定是求醫問藥的了。”說完這話,他便不再去看楊遇山,自顧自的取出一個魚竿,口中又說:“我得釣幾條魚兒好做午餐,年輕人請自便。”上了魚兒,然後將之拋入海里,準備釣魚。
老人有儲物法器,沒有避諱楊遇山。
楊遇山感知了片刻也感知不出老人的修爲,就開口說道:“晚輩楊遇山,敢問您老尊姓大名?”
老人眼睛盯着魚漂,頭也不回的答道:“我看你年歲不大,你就叫我朋叔好了。”
楊遇山說道:“我看朋叔也是有修爲之人,爲何一身落魄還獨自呆在這個荒島?”
朋叔嘆了口氣道:“我是有罪之人,流落荒島不肯就死只因尚有心願未了,兀自堅持着苟延殘喘罷了。”
楊遇山聽了覺得朋叔的話裡大有故事,遂繼續問道:“您老有何心願未了,可否說給晚輩聽聽?若是晚輩能幫的上忙,定當竭盡全力助您了願。”
朋叔這才轉頭去看楊遇山,他又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此事說來話長。”
楊遇山插嘴道:“您老慢慢說。”說着,他便盤膝坐了下來,擺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架勢。
朋叔繼續說道:“我原本是醫海宗門徒,家師正是宗主柳菲菲。”說道這裡,朋叔看見楊遇山一臉驚異的表情,不禁頓了一頓,他接着又說道:“都怪老夫少時不懂事,早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個黃臉婆,常常對我惡言相向沒法處,後來負氣離家,去醫海宗拜師修真。一次奉了師命,與師妹下山行醫三載,行醫途中我倆日久生情,回山之時便向師尊稟明,說我與師妹兩情相悅,我要娶她爲妻。怎料師尊大怒擊碎師妹魂魄又廢了我的金丹,將我二人逐出師門。我與師妹本該當時死去,幸而老夫有一法器能保留師妹的魂魄不散,我遂下山而去,自此改修了魂力,並尋找藥材欲煉製凝魂丹藥復活師妹。”
朋叔的嘆氣傳染到了楊遇山的身上,他長長嘆了口氣, 說道:“你跟黃臉婆處不來,大家一拍兩散,不幸的婚姻維持着對彼此都是傷害
。前輩跟師妹兩情相悅,成親也不是什麼壞事,劉宗主至於拆散恩愛鴛鴦嘛。”
朋叔道:“你有所不知,家師最恨男人三妻四妾,那時老夫跟師妹都是拜師不久,不知家師最恨此事,老夫是被罰之後才得知,宗內數百年前早有先例,先前之人亦是被家師廢去修爲逐出了師門。”
聽了朋叔的回答,楊遇山先是想不明白柳菲菲爲何痛恨男人三妻四妾,後來想到,柳菲菲八百年前就是渡劫境界,現金只怕早已過了虛仙成就真仙之境,一個真仙女人如何容得自家男人三妻四妾?她自己都一個男人也無,如何看的下自己的男弟子天天摟着不同的女人坐擁羣美?
想到這裡,楊遇山又在心底裡嘆氣,心道朋叔這個老貨腦筋不夠機靈,拜個師傅焉能不搞清楚師傅喜歡什麼厭惡什麼,不然誰個喜歡你?還沒搞清楚師父的喜惡,養女人包二奶此類事情得背地裡悄悄的幹,哪能大模大樣的公開胡來?
朋叔講到了這裡,靜默了半晌,楊遇山後來問道:“那您老的未了心願是什麼?”
朋叔再嘆一口氣道:“老夫將師妹的殘魂一直用秘法保存在我原配夫人的身軀內,然而苦尋數十年,至今仍然缺幾味藥材不能將她復活,老夫自知命不久矣,復活師妹的心願看了是完不成了。老夫死不足惜,只可憐我那無辜的師妹受我牽連英年早逝,哎。”
楊遇山聽了心中一緊,暗道朋叔原來還有點小聰明,還是個死腦筋,他想起蘇菡韻和秋小倩的兩次慘死,非常理解朋叔的心情,於是趕緊問道:“您老缺什麼藥材?”
朋叔道:“師妹的魂魄支離破碎,需要三百六十種藥材煉成丹藥服下方可再聚,老夫奔波多年尋藥,如今還有五種未能集齊,分別是幽曼陀羅,陰靈魂晶,深海蛟丹,煞魔鮮血,火龍之心。”
楊遇山聞言不由得目瞪口呆,誰家的丹方竟然如此古怪!另外三百五十五種藥材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單聽最後的這五種,得去多少地方,冒多大的險才能弄來藥材?幽曼陀羅和陰靈魂晶得去陰氣極盛的地底,要去惡鬼的世界,深海蛟丹要去深入龍宮管轄的大海,這些地方都好去嗎?煞魔鮮血又是什麼玩意?要到哪裡去尋煞魔?火龍之心得去岩漿湖裡搞,尋常人進的去嗎?火龍都好欺負的嗎?
朋叔看着楊遇山的表情,再次苦笑了一聲說道:“小楊道長莫要爲難了,這些藥材本就極難尋找,老夫也沒抱什麼指望。”
楊遇山這時卻不以爲然的搖搖頭,開口問道:“你能不能說說哪裡去弄這些藥材?”
朋叔又嘆了口氣,才道:“我觀你不過是凝脈境界,這些藥材的產地極端險惡,我尚且去不了,你就別想了,我剛纔問你不過是碰碰運氣,老夫聽聞青雲山裡有許多修真集市,常有珍稀藥材出售,不過看你的反應,你現在身上肯定沒有,那就無望了。”
說完朋叔又嘆了口氣,眉頭也皺了起來,滿臉的皺紋顯得更深,臉上全是愁容。
楊遇山低頭沉思了片刻,暗自盤算:幽曼陀羅他的戒指裡有的是,陰靈魂晶想必就是魂珠,他也多的是,蛟丹他有兩個,五種藥材裡他有了三種,第五種藥材火龍之心,取起來也有難度,不過附近就有事赤焰之地,謹慎一點說不定也能去偷偷的殺一個回來,別人幹不了這事,他楊遇山倒是有機會,朋叔修爲高些,可若是一頭鑽進岩漿湖只怕立刻燒的渣也不剩,唯獨楊遇山最不怕火,他的這幅身軀簡直就是火裡燒出來的,而且還燒了不止一次,只是第四種藥材煞魔之血,什麼是煞魔?到哪裡去搞?
楊遇山開口問朋叔道:“煞魔之血怎麼弄?”
朋叔答道:“煞乃是天地間的兇戾之氣,以煞爲食的存在即爲煞魔,又或簡單的叫做魔。人鬼妖魔乃是千州大陸四大修真頂尖存在,人類以真氣修道,鬼以陰氣爲食修魂煉靈,妖類似人以元氣爲食修妖力,魔以煞氣爲食修煉魔力。煞氣無所不在又無所在,人鬼妖只要心生惡念便自滋生煞氣,當你面對惡人行兇之時常感心頭惴惴,那是你感應到了對方的煞氣,通常煞氣滋生的快,消散的也快,但在一些久戰的沙場上有時會產生恆古不散的濃郁煞氣,此類煞氣
一旦形成便會孕育出煞魔,煞魔暴戾嗜殺,一旦出現通常很快就被修真者誅滅。”
楊遇山忽然記起他那不負責任的師傅貫一老道,貫一跟他授課半個時辰,開篇就講人鬼妖魔各有其道,完了便只講了人類修道之法,那時楊遇山混沒在意,現在聽朋叔一講才明白魔是怎麼回事,不禁皺眉問道:“煞魔這玩意跟皁角泡沫一樣,只要出來很快就會被滅了,如何去尋煞魔之血?”
朋叔面露難色,喝了口茶,又嘆了口氣,才說道:“興許丹方有誤,少了煞魔之血興許也能成,我也常常懷疑這等兇戾之物怎能煉製凝魂丹藥?”
楊遇山見朋叔也不甚瞭解何處有煞魔,於是便換了個話題,問朋叔道:“前輩的夫人身在何處?可容晚輩看一看?”
楊遇山真的是略通醫術,不過眼前的朋叔更通醫術,他出自醫海宗,修道數百年,比起出道以來便四處奔波的楊遇山來他的醫術和煉丹都要高深極多。
這時正巧魚漂亂跳,朋叔收起魚竿,釣上來一條海魚,他看着兀自亂蹦魚兒,微微笑了笑,說道:“跟我來吧。”
朋叔帶楊遇山進了樹林,林中的樹木非常高大,地面較爲潮溼,濃密的樹葉幾乎遮住了全部的陽光,地上長滿了雜草,也有許多蕨類,一些蕨類植株在樹蔭下長到一丈餘高,象是小樹一般,楊遇山沒料到這個島上的樹林下竟是一幅陰涼潮溼的環境。
兩人約莫走了三炷香的時間,樹林裡開始現出一條小路,再行不遠便看見一小片林間空地,空地上長着些藥草,空地邊上有一間茅舍,茅舍建在一個小水潭的邊上,有一條小溪流過此處,注入水潭,再從另一邊流出。
看見這一小片簡陋的藥園,楊遇山感到一陣難過,暗想朋叔乃是堂堂修真之人,爲了師妹,竟活的如此令人心酸。
藥園的藥草只有一種,植株很矮,才一尺高,綠色的葉子紅色的小花,看似很普通,但是懂得煉丹的楊遇山竟然認不出來。
朋叔走到茅舍前,推門而入,請楊遇山也進去。
茅舍裡跟外面的小小藥園一樣,非常簡陋,屋子中間擺放了一個透明法器,邊上有個蒲團,一側的牆上掛了張畫,除此以外再無他物。
那幅畫的年代看起來極爲久遠,紙質發黃,畫面有些模糊,畫的內容根本看不清楚,太過抽象,在楊遇山看來根本就是花花綠綠的一團顏料,他只瞥了一眼便沒再細看。
透明法器看起來像個冰棺,但在外面卻感受不到一絲涼意,更像一個水晶棺,裡面靜靜躺着一個女人,女人穿着簡單樸素的白色衣裙,臉上沒有血色,她的長相較爲普通,丟到大街上你很難將她跟衆人區分開來,果然是一副黃臉婆的模樣。楊遇山知道這具肉身屬於是朋叔的原配,肉身裡面的魂魄纔是朋叔師妹的。
朋叔將棺蓋打開,一陣冰冷刺骨的氣息撲面而來,透明法器內裡實爲冰棺。
楊遇山將神識伸展開去,他發現棺裡的女人簡直就是個死人。女人體內的魂魄碎成數百片,而且和虛弱不堪,以他修煉過鬼術的知識和經驗看來這個女人根本無救,朋叔的師妹比地球人的植物人要難治上萬倍。地球植物人的魂魄尚在,大多是神經系統受損,還有醫治手段,朋叔女人的那些魂魄碎片能不消散已然是個奇蹟,破碎如此嚴重的魂魄怎麼才能重新凝聚恢復?
楊遇山思索了半天想不出還有什麼別辦法能醫治眼前的女人,這貨最擅長的是催動戒指煉化魂魄,絞殺鬼魂很是乾淨利索輕鬆容易,叫他醫治一個殘魂卻是難如登天。現在看來,只有試一試朋叔的辦法了。
朋叔將棺蓋合上,看了看楊遇山,復又搖頭苦笑。
朋叔神色黯然的坐到了蒲團上,就地閉目打坐,楊遇山說了句他要去附近轉轉,便退出了茅舍。
藥園裡的草藥綠葉紅花,散發出一股微弱的莫名氣息,楊遇山敏銳的感知到了這股氣息,入鼻之後便稍有心安神寧之感,心下暗想道:朋叔到底是醫海宗門徒,想必他種植藥草爲的就是滋養棺內女人的魂魄使之不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