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蘭其其格還是覺得珠錦似乎小題大做了:“姐姐,到底你有什麼心事呀?就算我真的不能替你分憂,不如你說出來讓我知道,也好過你一人在心中悶着苦想呀,你要是再這樣下去,你能受得了,你腹中的小阿哥可受不了!”
烏蘭其其格見自己問不出來,又道,“姐姐若是自己不能放下心事,爲何不告訴皇上呢?這天下之大莫非皇土我就不信了,這天下的事情,難道還有皇上無能爲力的嗎?”
珠錦沒說話,只望着烏蘭其其格一嘆,這天下還真有玄燁無能爲力的事情,那便是生死了。
若天意叫人死,玄燁也是管不着的。
烏蘭其其格費盡口舌也問不出珠錦心裡的心事究竟是什麼,不免有些挫敗,她又是有了身孕的人,這樣一勞神倒是有些困了,珠錦忙活了這一場也累了,珠錦又囑咐了烏蘭其其格幾句,便回坤寧宮去了。
而玄燁也果然在打發走那些大臣之後去了翊坤宮,陪着烏蘭其其格用了午膳,也在翊坤宮歇了一夜,第二日下了早朝之後,玄燁卻直奔坤寧宮而來。
他被珠錦這一連幾個月的傷春悲秋弄得有些手足無措了,而昨天在聽了蘭妃的話之後,他覺得是時候找皇后懇切的談一談了,珠錦甚至拒絕跟蘭妃溝通,這在玄燁看來,絕對是一件大事了。
玄燁進屋的時候,珠錦正舀了一勺子芒果布丁往嘴巴里面放,玄燁走過去將她手裡的瓷碗拿過來,又將她手裡的小勺子也拿了過來,很嚴肅的道:“阿錦,朕必須跟你談一談。”
珠錦一愣,試圖把瓷碗搶回來,卻未遂。
“皇上要談什麼?臣妾聽着呢。”談什麼需要弄得這麼嚴肅?居然還要搶走她的吃食!
玄燁盯着珠錦孕後依舊沒有變胖反而顯得瘦削的臉,抿脣道:“朕知道,你心裡一直放不下那個夢。”
珠錦從不是那等傷春悲秋情懷氾濫的女子,她的性子也不是那等矯情造作的,自這次有孕之後,她一反常態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曲嬤嬤說是因爲孕後的心理反應,說她是有心事,玄燁倒也同意曲嬤嬤所說的話,可他們一衆人,卻是誰也不知道珠錦的心事究竟是什麼。
他昨日去蘭妃那裡,蘭妃主動說起這個話題,他就存了要親來坤寧宮跟珠錦談一談的這個心思了,方纔在朝上,他一直都在想着這件事情,倒是走神了好幾回,也是在朝上的時候,他忽而就想起珠錦曾經跟他說起的那個夢來,如果那個夢真的給了珠錦很深刻的印象,那麼一切都能夠解釋的清楚了,他知道了珠錦之所以這麼反常的原因,她是在擔心。
自珠錦上回用這個所謂的夢拒絕玄燁之後,玄燁就再也沒有提起這個夢過,如今突然說起這個,珠錦倒是愣了一下,隨即笑道:“臣妾不知道皇上在說什麼。”
“你別給朕裝傻,你知道朕在說什麼,”
玄燁道,“阿錦,難道那個夢就這麼讓你耿耿於懷嗎?那只是個夢而已,你現在好端端的活着,絕不會有事的!上回生承祜的時候,那麼難你都堅持過來了,難道這一個你就堅持不下來了嗎?”
珠錦因爲那個夢就如此悲觀,玄燁覺得很困擾,同時也覺得很費解,一個夢而已,她一定要這麼較真嗎?
他都不知道做過多少夢了,從沒有當真過!
珠錦沉默片刻,才道:“皇上,那個夢境真的很真實,夢中的場景幾乎都像是臣妾親歷一樣的,臣妾沒有辦法當做這個夢沒有發生過,即便現實是不一樣的,可是那夢中的一切也因爲太過於真實而讓臣妾耿耿於懷,更何況,這個夢還涉及到了臣妾生產之事,皇上或許覺得臣妾這樣很可笑,但臣妾也沒有辦法跟皇上形容那種感覺,畢竟這世上感同身受不過是個安慰人的詞兒罷了,皇上沒親身體驗過,大概不能懂臣妾的感受。”
她可能永遠都沒有辦法跟玄燁說那並不是一個夢,而是她親身經歷過的前生,甚至只能託詞說那只是一個夢而已,卻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根本就不是個夢。
“皇上,那夢中,我因爲生小阿哥難產而死,臨死之前你纔來見我一面,你答應我會給小阿哥尊貴的身份,你當着我的面兒許諾會立小阿哥爲太子,只可惜,後來你與太子反目,你恨太子對你不夠言聽計從,就廢了他,而你我所生的大阿哥在康熙十一年的時候就夭折了,那時候你不在宮裡,你在宮外,在太皇太后跟前侍疾,甚至連大阿哥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那因爲怕太皇太后知道了傷心,你也不過只是哭了一場而已,皇上,那雖是夢,但夢中種種,無一不觸動臣妾心懷,臣妾又怎能不耿耿於懷呢?”
若珠錦不說,大概玄燁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夢中情形竟是如此的慘烈,玄燁也是如今才明白,難怪她用一個夢就拒絕了自己,玄燁初時以爲這個夢不過是個託詞罷了,而如今看來,只怕是這個夢深深的傷害了他的皇后,讓珠錦不願意再重複夢中的人生,所以,她纔會拒絕愛上自己。
非但如此,她還在擔心着夢中的事情會重演,並且似乎非常相信夢中的事情會重演。
這樣的珠錦,真是讓玄燁心疼。
“朕纔不會像你夢中那般絕情,朕更不會廢了自己的兒子,既然立了,又爲什麼要廢?朕肯定會好好教養他的,”
玄燁完全無法理解珠錦在夢中怎麼會夢見那個樣子的自己,不過一想到是珠錦在進宮之前所做之夢,一切也就很好解釋了,那時他都不知道珠錦的模樣,而珠錦對他的模樣和性情自然也是不瞭解的,會做這樣不可理喻的夢也是很正常的,他一行說,一行到珠錦身邊坐下,將珠錦抱在懷中,大手放在她隆起的肚子上輕輕摩挲,“阿錦,還記得嗎?你當初生承祜時也是難產,太皇太后說要保皇子,朕不許,朕說不管如何朕都要你好好,到了非要抉擇的時候,朕可以放棄小阿哥的,朕只要你,朕的話言猶在耳,你怎麼就忘了?”
“這一次也是一樣的,若真是難產,到你實在生不下來的時候,朕還是那句話,寧可放棄這個小阿哥,朕都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來,只要你活着,就比什麼都好,等你身子養好了,再給朕生幾個小阿哥和小格格啊,朕不要你死,朕也不想要別人做朕的皇后,別人都沒有你好,也無法取代你在朕心目中的地位。”
珠錦在玄燁溫暖的懷抱中,又想起那時她在生產時,曲嬤嬤進來傳話時,她聽到玄燁這些話的震驚和感動了,如今又聽見玄燁這樣說,看着玄燁黑亮的瞳孔,脣角帶笑溫柔的看着她,珠錦有一陣的恍惚,她可以相信他嗎?
或許……這一世真的跟上上輩子不一樣?
珠錦有時候真的不願意想起上上輩子那些事,但是她卻沒有辦法忘記,當初她拼死生下保成就是因爲太皇太后表明了態度,如果她實在是生不下來了,就要保住她腹中的小阿哥,對於她,若能救活那自然是好,若救不活也就是天意了。
她是用她的性命換來保成的存活的,上上輩子她的死給玄燁帶來的震動極大,因此他纔會將保成立爲太子,但是上上輩子她和玄燁之間的感情絕沒有重到玄燁只要她不要保成的境地。
而且毫無疑問的是,上上輩子太皇太后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玄燁一句話都沒有說過,連反對都沒有,也就是因爲這樣,所以這一世重生之後,珠錦的內心深處始終都是不相信他的。
她雖然能壓下所有的恩怨,卻沒法子裝作那些事情沒有發生過。
可是現在的許多事情與上上輩子不一樣了,玄燁對她做出了承諾,而且也確實這樣做的,由不得她不信。
珠錦深吸一口氣,道:“臣妾多謝皇上厚愛,臣妾……會盡力的。”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聽了玄燁這一番話,困擾了她幾個月的焦灼不安就這麼不翼而飛了。
很快就到了八月,承祜是康熙七年八月所生,珠錦心裡還在琢磨保成是不是也要趕在承祜生辰時候一道出來,偏巧就在承祜生辰這一日,珠錦發動了。
產房早就是提前預備好了的,坤寧宮一切都如當初生二阿哥的時候一樣,且比上一回生二阿哥的時候還要井然有序一些,並沒有因爲當天在坤寧宮舉辦的二阿哥生辰宴有絲毫的影響。
等在外頭的人從太皇太后和玄燁變成了承祜和玄燁,太皇太后年紀來了,玄燁沒有讓太皇太后過來,只說讓太皇太后在慈寧宮等着消息,等生下來之後再讓人去慈寧宮稟報。
一衆后妃原本是該在此等候的,玄燁照例將人都打發了出去,只有他們父子二人在此等候,玄燁望着緊閉的殿門,即便早就做好了準備,即便他曾私下裡問過無數遍曲嬤嬤究竟是否會難產,而曲嬤嬤也無數次的保證過說不會,但他心裡不是不緊張的。
承祜看了看緊閉的殿門,他彷彿能聽到了裡頭額孃的叫聲,卻又不那麼確定,想起方纔額娘捂着肚子軟倒在地上臉色蒼白的樣子,甚至在進產房之前他都沒來得及跟他額娘說上一句話,心裡忽而就害怕起來,轉頭就跑去找玄燁,眼圈微紅的望着玄燁道:“皇阿瑪,額娘和弟弟會平安出來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