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沉默半晌,期間只有二阿哥玩小積木的聲音,還有他不時的咿咿呀呀,玄燁默然半晌,心情平復之後,便想起今日過來要與她說的第二件事,當下復又躺會美人榻上,枕着手臂道:“如今時機已經成熟了,朕要做那件大事了。”
珠錦聞言,赫然轉眸看向玄燁,她知道他所說的是何事,瞧着他眼底隱約劃過的勢在必得,由衷一嘆,真心實意的道:“那臣妾就在這裡預先祝皇上順利除得國賊了!”
“皇上預備什麼時候動手?”
玄燁微微勾脣:“五日之後,朕會召鰲拜入內廷,到時將武英殿的大門一關,事先埋伏好的布庫隊會出來將他撲擊,到時候擒住他,朕在外廷布置的人手也可以趁機抓住他的黨羽,這樣一來也比在外廷直接抓鰲拜而引起事端要利索得多了。”
一個月前,鰲拜稱病不朝,六部竟然因爲他的稱病不出而無法順利運轉,部務多滯後無批,他幾乎用了四五個晝夜,纔將那些積滯的部務公文看完,批覆之後立即交辦下去了。
那時他就覺得,若是再這樣下去,自己這個皇帝只怕也就名存實亡了,他已不是幾年前衝動的小皇帝了,如今自己的勢力也遠比從前要大,況且部署了這兩年,他自覺時機已經成熟了,心裡面就存了除掉鰲拜的念頭,因此爲了打消鰲拜的戒心,也爲了讓鰲拜一黨都對他放心,他便親自去鰲拜府上探望鰲拜,做足了一番君臣情深的戲碼。
在鰲拜跟前,他還特意提起先帝爺對他的知遇之恩,還有太皇太后對他的信任,把鰲拜這個莽夫感動得熱淚盈眶,可是不巧,他卻在鰲拜的枕下發現了一把鋒利的匕首,雖然鰲拜當時面不改色的解釋了他是想把那把鋒利的匕首獻給他的,他當時自然也沒有多說什麼,含笑接下了那個匕首。
但是也就在那個時候,他心裡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動手了,因爲,在他接過那個匕首的時候,他從鰲拜的眼中看到了不甘心,而他也從皇祖母那裡知道了,鰲拜已經預備要謀反了,將他勸說得心動的人,就是班布爾善。
“這樣也好,到了那一日,臣妾會約束好東西六宮的人,不叫她們出宮去衝撞了皇上的好事。”
玄燁點點頭道:“是該這樣,但是要做到外鬆內緊,不要讓人看出破綻來纔好。另外,那一日你要看好二阿哥大格格他們,不要讓他們出了什麼意外才好。”
他前幾日去給皇祖母請安的時候,皇祖母倒是意外的給了他一批人,說是從前十三衙門剩下的一批人,給了他之後便告訴他,這些人可以作爲耳目之用,叫他自己留着好好使用,他手頭上正是缺人,因此也不客氣,直接便收下了。
玄燁想了想,鄭重道:“阿錦,那天必是一場殊死搏鬥,朕雖有信心能夠勝了鰲拜,但凡事總有萬一,朕想,那一日你還是帶着二阿哥去慈寧宮與皇祖母待在一處得好,朕信皇祖母,若有萬一,她定能護你們母子周全的。”
他雖有萬全準備,可鰲拜亦是籌謀多時,鹿死誰手尚且難說,他不希望珠錦和二阿哥有事。
玄燁這話反而惹得珠錦笑起來,她的笑如窗格外的陽關一樣溫暖宜人:“臣妾哪裡都不去,臣妾就帶着二阿哥在坤寧宮裡等着皇上。還記得當初臣妾去護國寺見太皇太后的時候,臣妾就與太皇太后說過,皇上一定會克服千難萬難振興大清國的,直到現在,臣妾還依舊這樣認爲,如今,臣妾也要把這句話告訴皇上,皇上與鰲拜之間,只有一個結果,那便是皇上一定會勝,而鰲拜,一定會敗。”
珠錦微微一笑,溫柔道:“如果當真有個什麼萬一,皇上有個三長兩短,臣妾也不會苟活於世的。”
玄燁凝望她半晌,伸臂將人攬在懷裡,他明明能從她眼中看到無限情意,而她這話,也當得起情深意重了,可爲何他想更近一步的時候,他卻能感覺到她有意無意的疏離呢?
他能感覺的到,她對自己是真心的,那又是什麼橫亙在他二人之間呢?
他很想開口問她,這究竟是爲什麼?可心裡卻知道,眼下不是時機,這疑問只能暫且存在心中,待合適的時機,再問不遲。
“阿錦說得對,朕一定會勝,而鰲拜,一定會敗!”
——
康熙八年五月十六日,在玄燁周密安排後,用各種名義將鰲拜的主要黨羽及得力干將一個個差出江城,削弱鰲拜的勢力之後,便選擇在五月十六日這一天動手,親自將布庫隊數十名少年部署在武英殿內,後傳旨召鰲拜武英殿覲見,並內廷議事。
已經被鰲拜施展手段以領侍衛內大臣拜秘書院大學士的班布爾善在聽到傳召後私底下勸鰲拜不要去:“下官覺得,中堂此去極爲兇險,中堂何不砌詞託言不去?反正中堂不去,皇上也不敢把中堂如何,中堂又何必非要前去呢?”
班布爾善道:“素來議事,都是在外廷,爲何皇上今日偏要在內廷議事呢?下官覺得此事極爲不妥,就算是要議事,又爲何只要中堂大人一人前往,卻不要下官等人跟隨?何況——”
班布爾善湊近鰲拜耳邊壓低了聲音,道:“何況下官已經替中堂大人佈置妥當了,一旦將九門提督和五城兵馬司的人掌握在手裡,下官就可以集結衆人起事了,一旦起事成功,中堂大人將能更進一步啊!”
“你不必勸老夫了!老夫心意已決,老夫就不信皇上還真能殺了老夫!老夫倒是要去看看皇上究竟耍的什麼花樣!”
鰲拜見四下衆臣都離的遠遠的,來傳旨尋他的太監也離得很遠,因此對班布爾善沉聲道:“那件事你照舊去籌謀,老夫既然決定了就要去做,老夫把手信給你,如果出事,你可拿着手信去九門提督和五城兵馬司那裡,會有一半的人馬可供差遣,如果沒事,老夫平安回來之後,你和老夫就可以籌謀剩下的一半人馬了!”
自上回聽了班布爾善的話之後,他就一直在想他說的那些話,後來覺得他說的那些話極有道理,這一兩年間,他在朝中恣意專權,皇上幾乎都忍了下來,他本來無甚憂慮,可班布爾善後來的一席話也提醒了他,皇上雖然年幼,可教養他的卻是太皇太后,也是當年太宗皇帝的莊妃,更是先帝爺的生母,這可不是個一般的女人,關於她的那些事情,鰲拜幾乎是耳熟能詳的!
這樣的一個女人,能拉扯大兩代皇帝,本身就是不容易的,他若是對誰心存幻想,都不該對太皇太后心存幻想。
皇帝年紀小,但總有長大的一天,如今他不是順利親政了麼?而總有一天,他也會長到更大,到了二三十歲的時候,他能甘心聽命於自己,聽命於一個臣子嗎?到了那個時候,他勢必跟皇上不睦,也勢必水火不容。
何況,皇上還是太皇太后教養長大的,太皇太后絕不會讓皇上安於現狀的,而皇上必定也心懷大志,不會甘心屈居於他之下的。
所以,他同意了班布爾善的提議,他要廢帝,廢了皇帝,自然也就沒有太皇太后,他不會處死這兩個人,卻要將這二人終生圈禁起來,班布爾善雖是個小人,可有句話說對了,皇帝和太皇太后絕不會屈服於他,這二人是寧肯死都不會禪位給他的!
因此,這半年間,他都在部署這件事,他本就有野心,又有權力,要部署起來也不會很難,如今事情已成了五分了,待得這次的事情過去,他必會加快腳步籌劃篡位謀反之事的!
而且,他心裡尚且還存着一分私心,若是此去能把皇上給制服了,那倒是能省下他和班布爾善不少的事!
鰲拜想定主意之後,囑咐班布爾善在此等候他,之後鰲拜便大搖大擺的從內三院往武英殿而來,到了殿前,他左右都瞧了一眼,心下冷笑,進殿之後,只瞧見皇上一人坐在御座之上,旁邊只站立着一直以來伺候他的太監樑九功。
鰲拜素來是瞧不起閹人的,丟了一個輕蔑的眼神給樑九功,才望向玄燁,也不下跪,也不請安,站在階前倨傲道:“皇上召老夫何事?”
樑九功見此情景,一瞪眼睛道:“大膽!你見了皇上,爲何不跪?”
鰲拜那一眼,實在是叫樑九功心生惱怒,之前又得過皇上的囑咐,說是鰲拜來了之後,必要把氣勢撐足了才行,樑九功記在心裡,這一回瞪鰲拜,幾乎把眼珠子都要頂出來了,不過這一喝問,倒是自覺十分的解氣。
鰲拜怒極反笑:“跪?皇上小小年紀莫不是就失憶了?當初皇上授老夫太師銜的時候,許過老夫覲見皇上時不必下跪,皇上難道忘了?皇上忘了也無妨,老夫再說一遍,就當替皇上想起來好了!”
玄燁端坐在御案之後,見鰲拜如此蠻橫,冷道:“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改?”
“鰲拜,你可知罪?”
鰲拜聽了,大笑道:“皇上所言,老夫聽不懂!敢問皇上,老夫又何錯,竟至於要悔改?老夫還要問皇上,老夫何罪之有?老夫既無罪,又何來知罪一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