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珠錦本就餓了,她也不客氣,端過那碗素湯麪放到跟前,又拿起湯匙舀了幾個丸子和混沌放在裡面,然後就是糖醋排骨吃起來。
本來一大早吃排骨也是太油膩了些,但是她昨夜沒有動過葷腥,午膳吃得那一點子肉是早就消化了的,再加上這糖醋排骨甜而不膩,非常爽口,她也就很歡快地吃了起來。
如今都十月了,早過了蓮子最嫩的季節,珠錦本是不愛吃蓮子的,但是在現代生活的那些年裡,她那一世的母親很愛吃蓮子,夏天是直接剝了蓮蓬吃蓮子,到了秋天,蓮蓬老了,蓮子也硬了之後,她母親就會用蓮子當做炒菜的配菜來吃,這一道糖醋蓮子排骨就是她母親拿手的菜。
這樣做出來的蓮子也一樣很甜,而是不再難以嚼動,反而很嫩很有嚼勁,口感就會變得好起來。
珠錦這樣不愛吃蓮子的人,在母親將蓮子這樣處理之後,珠錦就很愛吃糖醋蓮子排骨了。
珠錦只要不跟玄燁一處用膳,她單獨用膳時,是不要侍膳太監伺候的,即便要先試一試,也只要身邊的如情和如貌來做這件事情。
哪知珠錦在這邊吃得高興,那邊閉眼假寐的玄燁卻被食物的香氣撩撥的再也躺不下去了,他晨起就因爲宿醉而頭痛欲裂,早膳也不曾好好用過,如今聞到食物的香氣,莫名又有些餓了,起身過來這邊瞧珠錦,發現她吃得很歡快,一時間他也想跟着她一塊兒吃……
“皇上?”
珠錦愕然看着坐下來與她一道吃的玄燁,有一瞬間的茫然,他不是頭痛欲裂嗎?爲什麼會有食慾想要吃東西?
“朕餓了,看你吃得香,就過來與你一道吃。”
玄燁對着她笑笑,不再多言,將那一道糖蒸雞蛋羹和那兩碟豌豆黃和蟹黃糕都吃了,她吃剩下的半碗丸子混沌湯也吃了,幾乎是風捲殘雲一般,那幾道菜全都吃光了,才心滿意足的淨了手。
難得看見珠錦目瞪口呆的樣子,玄燁輕笑了一聲,竟覺得吃了東西之後頭疼也緩解了一些,便執起珠錦的手牽着她進了內室,又上了榻上去躺着,拍拍身邊讓珠錦坐在旁邊陪着他、
“太醫說了,朕若是能吃得下東西纔好,如今朕覺得好些了,阿錦,你陪着朕坐坐,說說話。”
珠錦依言坐下,見玄燁說完這些話後,卻閉上眼睛不再理會她了,她也懶怠先開口,只默默的坐在那裡,目光在掠過內室所有的擺設之後,不由自主的落在玄燁的臉上。
她正看玄燁看得出神,玄燁卻開口了:“當年先帝去時,四位輔政大臣都是在先帝跟前發過誓的,他們會同心輔佐朕,會一心侍奉朕,爲朝廷盡忠,若有異心,當天誅地滅。這才幾年的功夫,就都變了。”
玄燁的聲音不大,但是坐在他身邊的珠錦卻聽得很清楚,珠錦沒說話,心道,看玄燁這個樣子,難不成是想和她說說心裡話?因不知玄燁想要表達什麼,珠錦沒有貿然說話,只默默聽着。
便聽玄燁又道:“朕知道,人心易變,不論是誰,都是會有私心的。皇祖母曾經跟朕說,她相信他們四人在先帝爺跟前發誓的那一刻,確實都是真心的,也確實都是一條心的,但後來變了,也是正常的,畢竟就連同宗兄弟有時都不能同心,何況是這樣的四個人?他們不可能全心全意的輔佐朕,直至朕親政,他們之間只能計較誰的真心更多一些罷了。”
珠錦不解玄燁爲何要與她說這些,又因爲玄燁言語之間涉及索尼,她也不便談論,即便心中對玄燁所言有些見解看法,但在對玄燁的意圖不清楚之前,她也還是不願貿然開口。
玄燁說了這些話,滿以爲會得到珠錦的回答,哪知等了半天,也沒有聽到她的一言半語,睜開眼睛一瞧,見珠錦望着他的眸光很清澈,但是眼中也有困惑,他心思一轉,便知珠錦是爲何而困惑。
當即微微扯脣,道:“有些話,朕連皇祖母都不能講,可憋在心裡當真煩悶,今日索性與你說一說,即便你不能跟朕開解,但做個傾聽的人也不錯,省得朕忍得辛苦。何況你見識不凡,朕還是信得過你的,朕與你直言,你可當與朕直言。”
皇祖母從他登基的那天開始便教養他,教養他如何成爲一個合格的帝王,給他請滿蒙漢三學的大儒教導他,他的開蒙老師裡,可以說皇祖母也佔了一席之地,但這也不能讓他跟皇祖母無話不談,在皇祖母面前,他有些話能說,有些話是不能說的,這個道理,他是一開始就明白的。
就比如,他現在想要說的話,就不能對皇祖母說,更不能對臣子們說,對奴才們說就更不行了,他思來想去,只能對珠錦說,他始終還是記得,她不是說過麼?要做他的知心人,他相信珠錦,他想,這些話應是能夠與她說的。
“皇上想說什麼?臣妾聽着呢。”
左右無事,玄燁今日不出去跑馬,她自然也不用出去了,又聽玄燁說起輔政大臣的事,珠錦猜想,玄燁大概是想說一說關於鰲拜的事情,她確實也想知道玄燁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方纔朕所說的那些,是朕在這一二年間所領悟到的,可笑朕幼時,初登基那會兒,是很相信這四位輔政大臣的,尤其是鰲拜,”
玄燁又閉上了眼睛,說起往事,心中滋味難辨,卻不願意讓珠錦看見他眼中的神色,“朕登基時,索尼年老,朕只瞧見了他的老成持重,蘇克薩哈和遏必隆自不必說,這都是先帝爺稱許過的老臣,這三人在朕面前並不高調行事,對朕都頗爲恭敬,唯獨鰲拜,自朕登基,他便時常有意無意在朕跟前顯擺他的武功,那滿洲第一勇士的稱號,當真是刻在朕的心裡去了。”
“朕那時年幼,正是崇拜英雄豪傑的時候,鰲拜這樣,朕心裡竟是很佩服他的,覺得他這樣纔算得上是滿洲的大英雄,朕甚至以他爲目標,勤加練習騎射功夫,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像他那樣,以至於爲此一度都荒廢了學業,”
說起往事,玄燁又想起那些瘋魔歲月來,不禁嘆道,“此事後來驚動皇祖母,皇祖母來尋朕,問朕爲何如此,朕答了她,她便問朕,可還記得當年先帝爺問朕和二阿哥將來想做什麼的事情,朕說當然記得,皇祖母便說,既然記得,皇上爲何要學那鰲拜做個莽夫?當時皇祖母這一句話,當真是猶如一盆冷水潑下,朕即刻就清醒了。”
當年先帝爺在時,曾問他和福全,將來長大了想做什麼。
福全比他年長,他記得福全當時答道,說是想做個賢王,先帝爺聽了這個答案,笑了起來,說福全的答案讓他很滿意,後來先帝爺又問他長大了想做什麼——
玄燁記得很清楚,自己當時望着先帝爺說,願效法父皇,做個爲民做主的好皇帝。
先帝爺聽了他的回答,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說話,可眼睛裡卻有欣慰,看着他的眼光也比尋常大爲不同,過了許久,他才隱約聽見先帝爺似乎自嘆了一句,說做皇帝不易,三阿哥是有大志向的。
後來皇祖母問了他那句話,他一下子就想起了當日先帝爺與他和二阿哥說話的情景來,他已經登基,他是要治理天下的,又不是奴才,不必替主子去打天下,騎射功夫只要精通就足夠了,實在是沒有必要像鰲拜那樣以武功動天下,更沒有必要去在乎那個巴圖魯的名號,皇祖母說的是對的,他不能做個只會武功的莽夫,他是天子,他要學得東西還有很多,並不僅僅只有騎射功夫。
“後來,皇祖母便與朕說,鰲拜是個心大的,她說朕遲早是要親政的,叫朕自己學會多聽多看,鰲拜他是個英雄,但不該是朕眼裡的英雄,朕聽了皇祖母的話,沉下心來看,果然叫朕瞧出本該同心的輔政大臣之間的那些齟齬來。”
“皇上能得太皇太后的點撥,能幡然醒悟過來,這也是一件好事。”
若是玄燁幼年沒有孝莊的提攜襄助,只怕這帝位會更加的不穩固,那樣的日子珠錦僅僅只是想一想都覺得刀光劍影朝不保夕。
“朕也是這樣想的,朕以爲,只要朕認清了鰲拜,待親政後時機一到,自然就能除掉他的,哪知朕還是想得太過簡單了,人心素來貪婪,朕不動他,他自己卻偏要更進一步,鰲拜此人又權欲極大,他不甘心屈居於三位輔政大臣之下,總是要做出一些事情來叫人認清他的手段,藉此結黨營私擅權奪政。”
玄燁道,“就連朕身邊的侍衛,他也是想換便換,想殺便殺!”
康熙三年,費揚古之子倭赫等幾個內宮侍衛擅騎御馬因此而被殺,鰲拜甚至還沒有等到輔政大臣議定如何處置,就直接往內宮拿人後行刑,此後還據此換了內宮以及玄燁身邊的絕大部分侍衛,這是玄燁心中的隱痛,他既爲自己身爲皇帝都不能保護自己的侍衛而自愧,更爲鰲拜的擅權奪政而生氣,可是,他卻無能爲力,就連皇祖母得知此事時,也只告訴他,眼下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忍。
這一忍,就忍到了現在!
“鰲拜如今越來越過分,昨日在行營時你也看到了,他眼裡哪裡還有朕這個皇帝?!”
玄燁說到此處不免激憤,起身憤聲道,“皇祖母叫朕忍,朕卻是忍不下去了!昨夜鰲拜出言挑釁,朕不能忍,就跟他拼酒,他喝鹿血,朕也喝了鹿血,即便朕喝得爛醉,朕覺得總比縮着頭不敢應聲的要好!他欺辱朕年幼,是他失了臣子的本分!”
玄燁轉而看向珠錦,一字一頓的道:“朕可以告訴你,朕組建布庫隊,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朕要除掉鰲拜,朕要提前親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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