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的神情僅在銀髮男人的臉上停駐了一小會,便被堅毅所取代。他當即有力的揮舞起了手臂,嘴裡高呼着教會的口號。然而,雖然他意志夠堅定,周圍的貴族卻紛紛不幹了。他們畏懼於蕭霖的龍炎,卻並不畏懼這個站在金階上的教士。
一部分年輕力壯的下等貴族嘶吼着衝出了人羣,而更多自持身份的高等貴族卻只是在後面搖旗吶喊。雖然如此,但那聲勢也足夠浩大了。一時間,原本氣氛沉悶的皇宮熱鬧得堪比菜市場,空氣裡到處瀰漫着用“責任”“義務”“勇氣”“資格”開頭的髒話。閃着光的華貴衣角飛快地閃動着,擦在髒兮兮的地面上發出了沙沙的響聲。
哎,說真的。也許他們之中的有些人,這輩子都沒跑得這麼快過。
這一切發生得這麼快,我甚至還沒來得及多吐幾句槽,衝在最前面的傢伙已經爬上了金階。他一邊跑,一邊衝銀髮男人伸出了手。轉瞬之間,他就要碰到男人的衣角了。而那個演技浮誇的教士,卻在此時做出了驚人的舉動。他放肆的大笑着,猛地坐在了黃金臺階上。
在他矮身的瞬間,從他身後的陰影裡毫無徵兆的衝出了幾個蘋果大小的火球。那男人對此似乎毫無察覺,他平靜地立在原地,執拗的念着那些恥度過人的讚美詩。任由衝上金階的小貴族在爆裂的火球中化成了灰燼。
尖叫聲瞬間響徹天空,仍在奔跑的人羣又一次以難以想象的速度退回了原地。而在尖叫聲停止之後,咒罵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顯然,這羣人都對口舌之道極爲精通,尤其是當他們自以爲安全了的時候。
我不着痕跡的挪動了一□體,儘可能的擋住其餘的人。雖然我絕對相信蕭霖,但這種時候,謹慎一點總沒錯。畢竟,對方是那個萊特——
哦!他來了。
我目不轉睛的看着那個正從宮門陰影中踱出來的人,甚至專注到忘了呼吸的程度。我當然相信蕭霖的武力值,但如果說這裡還有誰是蕭霖沒法應付的,那這個萊特,絕對可以排上首位。
“你說你想見我。”萊特在銀髮男人的身後止步,在環視四周之後,他微微皺起了眉頭。“一頭魔龍?”
“我以爲我的種族和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五官,以及,我以爲你會很急。”蕭霖的語氣顯得友好而無辜,他就差沒眨巴眨巴他那雙巨大的綠眼睛,來顯示自己此時有多麼的無害。“畢竟,我們找到了你的公主殿下。”
“哦?”萊特假模假樣的笑了起來:“那很好。她在哪裡呢?”
芬妮應聲想要站起來,卻被反應過來的克里斯蒂娜一把按了回去。而我則直接衝上了蕭霖的腦門,一把將疾馳而來的火球擋了回去。火球被我推出去之後,在半空中爆出了一片刺眼的白芒。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差點沒給從蕭霖背上掀下去。
“你這是什麼意思?”愛娜搶在我開口之前怒吼了起來:“身爲皇帝,你想要出爾反爾嗎?”
“出爾反爾?”萊特冷笑了起來:“你們說找到了公主,難道我就相信嗎?你可是頭魔龍!你當我是傻子嗎?爲了我的公主,我許下重諾,因而讓無數貪婪的傭兵團跑到我這裡來,口口聲聲要求我支付報酬。現在,又多了一個你!”皇帝的憤怒表現得如家包換:“如果和你相比的話,我寧可相信那些愚蠢的平民!誰會相信魔龍的話,誰知道你交給我的會是個什麼東西?!”
“所以我親自送她來,我認爲你至少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蕭霖頗爲友善地眨了眨眼睛,如果他沒有同時用尾巴把已經坍塌一半的宮門砸的更碎的話,我想這份友善應該會更有說服力。
當然,前提是萊特的確打算履行他的告示,而不是,僅僅只想逗我們玩。
“我相信我的眼睛,魔龍。”萊特把聲音裡填滿了嘲諷:“好在我擁有的是一個受光明神庇護的國家。”
他一邊說着,一邊微微側了側頭。我能清楚的看到他微笑了起來,而這無疑是個危險的信號。
【完成任務?想都別想。】
什麼?
我的心整個都揪了起來,不安感簡直要把我淹沒。我慌亂的踢了身下的巨龍兩腳,想要和=嘗試着蕭霖交流一番,卻被衝上來的芬妮轉走了注意力。
“放我下去!”芬妮的力氣大得嚇人,我甚至覺得她是想把我的胳膊從我身上撕下來。“我要回去!現在已經到皇宮了,你們得放我回家!”
“冷靜,芬妮……”薇兒從背後摟住了她的腰,輕柔的說道:“你還沒看出來嗎?他只是想找個藉口,他根本不想找到你。”
“我纔不相信!”芬妮大吼了起來:“他是我的父親啊!”
“可你看他的臉。”克里斯蒂娜冷冰冰的說道:“我不認爲你的父親能夠這麼年輕,他只是人中的王,卻不是神。他絕不會是你的父親,我甚至懷疑,他壓根就不是真正的皇帝。”
芬妮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動搖,卻更快地被堅決所取代。
“我不在乎。”她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道:“無論如何,我要回到他身邊去。”
此時的芬妮比火還要熱烈,卻只能讓我的心裡更加寒冷。
“我們不會這麼容易就死掉的。”我儘量說得含糊一些,即使我有讓她們知道我能力的打算,那也不是現在。
“我們會把你送到真正的皇帝身邊,但絕不是……”
“我不需要你們摻合進來!”芬妮微微別開頭,不肯和我對視。“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
打斷她的,是蕭霖隆隆的聲音。
“薔薇之王。”蕭霖的聲音好似隆隆的雷聲,而那裡頭還隱隱透出些不容忽視的怒火:“敢一戰否?”
【是否開啓決鬥空間?】
突兀的電子音貿然在我的腦子裡響了起來,我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它說的是什麼意思。只是……爲什麼我的腦子裡會有電子音?
“有趣。”萊特的笑聲打斷了我的思考,我不由得又把注意力放了回去。“身爲龍族,卻向人族邀戰,你這條龍,未免也太沒——”
他還沒說完,蕭霖便已經毫不猶豫地吐出了一口龍炎。深色的火焰如潮水一般地涌上了金階,把黃金的臺階融成了液體。然而,面對這樣的場面,萊特顯得頗爲鎮定。他甚至毫不畏懼地一步一步走下了尚未被融化的金階,一直走到了在之前都靜靜佇立着的,銀髮的教士身邊。
火焰就快要把他們吞噬掉了。
我不由得在心裡捏了一把汗。毫無疑問,萊特可沒那麼容易搞定,而且……他剛剛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爲什麼他對我們的任務那麼清楚。那任務,明明——啊!!
黑色的火焰就如同潮水一樣褪去,而被毀壞大半的黃金階梯上,飛快地長出了金色的荊棘。荊棘的生長速度極爲驚人,也許再過幾秒,它們就會爬滿整個金階。但我注意的,卻不是這個。
那些荊棘是從教士的胸口長出來的。而不知什麼時候,銀髮教士的胸口,多了一把雕工精美的白金色刀柄。而教士僵硬的身體,則被萊特抱在了懷中。
“神指引光明,而光明徵服黑暗。”
【看吧,一份大禮。】
“無論他是任何種族,性別,出身,地位——”
【哈,驚喜得尖叫吧。】
“他都會臣服於光明之下。
我飛快的閉上了眼睛,但眼球還是火辣辣得疼了起來。那突如其來的白光實在是太過刺眼了,即便只是一秒不到,我感覺它也成功的傷到了我的視網膜。胸前涌來得陣陣熱浪和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讓我有了一種身在地獄的錯覺。當然,我認爲萊特並不是不可能把我們全塞進地獄——如果這裡有地獄的話。
不祥的預感比強烈得讓我幾欲作嘔,但當我嘗試着打開眼皮的時候,我就覺得眼珠又痛得厲害了一些。爲此,我情不自禁的收緊了抓着蕭霖龍鱗的手,而這個時候,卻有一個陌生的聲音牢牢攥去了我的注意力。
【任務已接受。】
誰?
實際上,進入我耳朵的心聲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聲音。但它的音色和主人基本保持一致,而現在的這個聲音,異常的熟悉。我認識這個人,而且聽過他的心聲,不是在這個世界,而是在——
答案呼之欲出,而我已經無法繼續忍耐了。當我強行睜開雙眼的時候,我感覺到了有液體源源不斷地從我的眼眶裡涌了出來。當它們滑到我腮邊的時候,我伸出舌頭舔了舔。
是血,但那不重要。事實上,和我現在看到的東西相比,沒有什麼算得上重要了。
在我面前十來米的地方,漂浮着一個長着三對翅膀的男人。他長而卷的金髮,帶着翅膀的造型以及那一身華美至極的長袍,都讓我覺得熟悉。但最讓我熟悉的,卻是他的臉。
“翊靈……”這兩個字就像是我從喉管裡嘔出的內臟一樣鮮血淋漓:“爲什麼是你?”
我已經分不出此時我心中流動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喜悅?激動?憎惡?亦或是……恐懼?
自上一個世界結束以後,蕭霖一直不願意給我解釋所謂的決鬥空間。他並不知道全部,卻絕對比我知道更多。但他一個字也不提,甚至就好像k5437當時所報出的權限不足他壓根沒在乎過一樣。
但最後他還是告訴了我,告訴我,翊靈已經死了。
他死了,所以我們得到了他的任務進度,完成了壓根沒能跑完的任務主線,回到了世界的縫隙。
我無法描述我知道這消息時的心情,我甚至……我甚至無法回想。翊靈對於我來說,絕對也是個特別的存在。無論他後來變成了什麼樣子,我都始終都不會忘記,最初我們僅僅只是作爲“招財”和“翊靈”相識。
所以我認同修因的觀點——中樞只是一臺拙劣的機器,它改變不了世界,也拯救不了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