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與西天來往甚多,稍微有頭有臉的天將都與西天中人照過面,衆人商議了一陣,這人實在是難選。
此時,太白金星眸子一亮,擡眼看了看玉帝,卻不說話。
玉帝略一想,亦知金星心意,於是道:“此時暫也不急,衆卿且回去仔細想想,明日此時,再來堂議。”
衆人呼啦啦散去,獨金星留下不走。玉帝道:“金星考慮甚周,稍後定有嘉獎。”原來二人均知,此計雖好,卻關鍵在這人選身上。若於衆人面前說出,一旦走漏風聲,這計策便不靈了。許多仙官與西天甚爲親密,難保在此當口泄密。
太白金星道:“臣推舉一人,陛下可還記得被貶下界的天蓬元帥?”玉帝點點頭:“自然記得。”金星道:“天蓬此人貌似忠良,其實重利忘義,據說他下界投了豬妖之身,俊俏容顏變作鋼牙髯面,已是生不如死,有些瘋瘋癲癲了。此人本領尚在,若許他些功利,倒是絕佳人選。”
玉帝一怔,問道:“瘋瘋癲癲?他若說漏了嘴,豈不壞了大事?”
太白金星道:“天蓬被貶時,並無取經一事,天底下哪有如此完美的苦肉計?天蓬即便說了,怕也無人會信,只道他怨恨天庭,造謠生事。”
玉帝忍不住擊掌道:“好!”
太白金星見玉帝讚了自己一句之後,竟又閉目陷入了沉思,便低聲與玉帝辭別,心情暢快出了通明殿。
玉帝見金星離去,匆忙起身召喚鑾駕,直奔瑤池而來。
瑤池偏殿之中,只玉帝王母二人敘話,玉帝將金星計策與王母道明,王母笑道:“金星好計策,我之前也想過安插人選,卻沒想起天蓬來。”
玉帝點頭道:“嗯,雖與如來交好,但終爲各取其利,有個心腹安插進去,自然放心一些。”王母道:“但至此,這計策也只成了一半。”
玉帝道:“那是自然,觀音那廂還需尋人去說和。”
王母笑道:“大慈大悲道貌岸然的觀世音,此人倒是容易應付,此事便交由我去。”
玉帝一驚:“你去?”
王母笑道:“我自然有法,你無需掛懷。”
玉帝見王母自信滿滿,知道她並非妄言,便道了聲“好”,便撩開珠簾要走。王母見珠簾捲起,急將玉帝喚回,道:“既然能安一個,爲何不再安一個,也穩妥些。”
玉帝道:“另個又是誰?”
王母道:“可還記得捲簾大將?”
玉帝恍然大悟,道:“捲簾向來忠心耿耿,此人也是絕好的人選。”
二人議定這件大事,心中愉悅,便坐在偏殿飲起酒來。
………………
北天門前,玄天上帝麾下龜蛇二將正在門逡巡,忽見南面迅疾飛來一人,龜將仔細一看,驚道:“紫微大帝!”急忙入內稟報。
真武正於丹房冥思,忽聽紫微在門外道:“道兄好清閒日子。”真武微微詫異,紫微大帝雖與他交好,卻極少來紫霄宮的,今日前來,想必有大事相商。
真武忙屏退左右,對紫微道:“大帝來此,出乎意外,可是朝中又有異動?”
紫微搖頭,道:“天下眼目,此刻全聚於西方了,你還不知?”
真武道:“西方向來如細水涓流,莫非還敢泄洪不成?”
紫微道:“正是!”於是將如來欲往東土尋取經人之事說了一通。
真武陷入沉思,如來此舉,着實出乎他意料之外。
須知真武大帝並非尋常天尊,而是下任天帝人選,此事定於天庭成立之初,極少有人知道。他與紫微大帝向來志同道合,又對道教現狀極爲不滿,故此始終暗裡綢繆,交朋結黨,欲尋適當時機撼動朝堂。
真武大帝主掌北天,下御北方諸神,又身爲龍祖,天下有鱗之物,莫不以他爲尊,這勢力豈容小視,論地位亦不下於玉帝;紫微大帝在諸天星辰中位置最高,道教中稱他爲“衆星之主”,“衆神之本”,因此在天庭中影響也極大。這二人於玉帝號令,愛聽則聽,偶有違拗也無人敢用強。
佛教此刻進犯東土,這可是關係兩教氣運的大事,真武思緒急轉,自己這一系在此中如何能得利,又如何不教佛教壓過道教,想起來也煞費心思。
真武道:“紫微大帝如何看待?”
紫微笑道:“如來之心,路人皆知,只不知此番算圖窮匕見,還是投石問路。”
真武道:“依我看來,卻是先投石,再藏匕。如來野心勃勃,此事想必籌劃久矣。”
紫微點點頭,道:“若非有十足把握,絕不會如此行事,只是他何以斷定玉帝不會生怒?”
真武道:“玉帝向來陰柔怯懦,如來是摸準他性子了。”
紫微道:“無論如何,良機難得,亂中才好取勢。”
真武想了想道:“玉帝此番若再無動作,只怕教中許多人更加心灰意冷,只是不知如何探明局勢。”
紫微道:“此事不好親爲,此際觀音正於西行路上尋取經人,若能在取經隊伍中暗暗佈下棋子……”
真武道:“不錯,料想此事怕是盡人皆知了,非但天庭,便三清也該有些動作,安插內應,應能隨時知各方態度,然後再做定奪,乃是良策。”
紫微道:“此事甚急,又遠未定形,一時間也做不了許多決斷,還是儘早定下人選爲好。”
真武想想道:“倒還真有一人,才犯了天條,便叫他將功贖罪去也好。”
紫微道:“可是心腹?”
真武道:“是我龍族子弟,西海敖閏三子玉龍。”
紫微道:“那自然靠得住。”
真武點點頭道:“此事我來安排即可,觀音那邊,也易說話。”
紫微忽起一念,道:“此計雖好,卻不難想,我等能有這計策,他人想必也能想到。”
真武問道:“那又如何?”轉而一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擔心南海觀音?若安插外人過多,她那廂會不好做?”
紫微道:“正是。”
真武笑道:“非也,觀世音菩薩又豈是個安分的主兒?你還以爲她於佛教忠心無二不成?此人長袖善舞,八面玲瓏,胸中實有大抱負也。”
紫微聽真武如此說,放下心來,讚了一句:“道兄知人頗深,我卻自愧不如了。”
五行山下,悟空懵懵懂懂,昏昏欲睡,恍惚中也不知過了幾十年。他初時也嘗試脫身之法,卻終不得其解,待到後來,他自知與如來修爲相差甚遠,便索性放棄了。
這許多年,只記得二郎神來看過自己幾次,也有不少人在雲中觀望,卻不下來探視,想必是身份所礙,不好近前。二郎神遣梅山六兄弟帶些草頭神遠遠看顧自己,初時悟空還與他們說說話,後來也無話可說了。
寂寞還好,孤獨也罷,悟空此際最怕的便是觀音,誰知她會不會另尋他人,錯過自己。若是如此,自己這許多年折磨卻是白受了。若真如此,定要糾集齊天嶺一衆,殺他個天昏地暗!悟空暗暗發誓。
此時正值春暖花開,這一日,說也奇怪,悟空頭腦說不出的清醒。正輪到康安裕當班,康安裕與旁人不同,每次到此都要與悟空問個安。
他行到悟空身前,道:“大聖尚安好?”悟空雖被壓多年,但梅山六兄弟知道悟空神通廣大,縱二郎神亦敬重幾分,自然恭敬有加。
悟空道:“康兄來了。”
康安裕道:“山中有事,晚來了一刻,大聖見諒。”
悟空忍不住多問了一句:“灌江口有事?”
康安裕道:“並非灌江口,據說靈山要向我東土傳經,楊戩大哥去探聽虛實,我因此多待了一刻鐘。”
悟空聽了這話,心中激動萬分,這一天終是來了,他浮想聯翩,便連康安裕和他告辭都沒聽見。
傳經,尋取經人,唐王入地府,陳光蕊得狀元,唐僧西行……許多大事都發生在這一年。悟空初讀《西遊記》時,也曾爲一事耿耿於懷。那便是陳光蕊與宰相之女成親和玄奘西行都發生在貞觀十三年,須知唐僧是陳光蕊的兒子,陳光蕊得狀元時,唐僧還未出生,這兩件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同年發生。
後來又讀了許多遍,悟空知道此事受了神仙操縱,才導致時間錯亂。李世民死而復生,遍尋高僧,此時正是取經時機,唐僧此刻脫穎而出,纔是水到渠成。若待到唐僧一歲歲按部就班成長,那時恐怕李世民已垂垂老矣,恐怕對取經還願之事不再有當初熱情。
所以悟空認定,這諸多巧合絕非天意使然,其中必有神仙之手操縱,才得如此恰到好處,只是弄出了一個偌大破綻,又不知如何瞞過了天下人。
道教之中能人頗多,想必看穿此事的亦不在少數,他們又爲何不說破呢?神仙之間關係錯綜複雜,暗通款曲者數不勝數,這教派之爭,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了。
唉,究竟內裡原因如何,自己若是自由之身,或可探出一二分玄機,只是如今和廢人無異,只能憑空猜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