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曲華裳他們一行人來到唐家堡地界的時候,已經是初冬時節了。
蜀中今年的第一場雪來的格外早,當一行人還在山道上趕路的時候,天空之中就飄起了雪花。起初雪很小,星星點點的,仿若碎屑一般飄落而下,鑽入泥土之中就不見了蹤影。可是過了沒一會兒,碎屑就變成了鵝毛一般,沸沸揚揚漫天飛灑,周圍的一切在瞬間就被白雪覆蓋了,放眼望去天地之間白茫茫的一片。馬蹄踩在雪地上,發出的咯吱聲被空曠的幽谷放大了許多倍,飄渺傳去很遠。
白玉堂伸手攏了攏披風,遮住了靠在他懷裡沉睡的曲華裳的臉。從杭州走到蜀中,一路上因爲看風景和遊玩,他們耽誤了太多的時間,後來還是唐君澤說,如果不趕在入冬之前到達唐家堡,大雪可能會封山,這樣他們就進不去了。大家這才收起了玩鬧的心思,奔着唐家堡一條路趕過去。只不過緊趕慢趕,最後還是晚了一點兒——進山之前,雪開始落了。
“看天上這烏壓壓的架勢,若不再快點,我們要被雪困在山裡面了,到時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唐君澤縮了縮脖子,擡頭看了眼陰沉沉的天空,“雪再積厚還需要一段時間,如果再快點,應該夠我們趕到唐家集的。”
“那就快走吧!也幸虧只有咱們四個,這要是拖家帶口的指不定就困山裡面了。”李終南空出一隻手揉了揉自己凍得通紅的臉蛋,整個人往披風裡面縮了縮,哆哆嗦嗦的說道。
芝麻酥一直保持着與凌波並駕齊驅的速度,並且時不時的探頭想去拱一拱窩在白玉堂懷裡睡覺的曲華裳,讓她別偷懶趕緊回來騎着自己,但是這個行爲卻被白玉堂阻止了好多回。最近曲華裳精神有點兒不好,從藏劍山莊出來之後她就是這個樣子,總是病仄仄的。白玉堂一度懷疑她是生了什麼病,但是曲華裳自己就是大夫,又最注重養生了,說她得病了這不太可能。大概是水土不服吧!面對白玉堂的詰問,曲華裳笑着聳聳肩膀,也沒當回事兒。越是臨近蜀中地界,曲華裳越是變得蔫搭搭的,最後在進山之前,白玉堂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一把摟住了邊打哈欠邊點頭的曲華裳,把人直接抱上了自己的馬背。
“白五,你還能跑?”唐君澤看了看白玉堂,對着凌波努嘴。別人的馬都還好,只有白玉堂的凌波上面坐了兩個人,唐君澤有點擔心按照大家行進的速度,凌波可能會吃不消。只不過他話一出口,白玉堂還沒說什麼,凌波忽然猛地停住了,然後它後蹄刨了刨地,昂頭長嘶一聲,快速發力如同一支離弦的白箭般竄了出去。
靠在白玉堂懷裡的曲華裳被凌波奔騰的速度晃了晃,猛地驚醒了,她一隻手攥住自己的披風,粗重的急喘了幾下,纔回想起來自己之前是在白玉堂的馬背上睡着了。
“咦?你們在——做什麼?”看到凌波率先開跑,其他幾匹馬都趕緊追上來。曲華裳探出頭去,扒着白玉堂的肩膀往後看,雪花鋪天蓋地的砸在她臉上,喊出的聲音都破碎在了風雪之中。
“賽馬。”白玉堂清冷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帶着淺淡的笑意,異常清晰,“吵醒你了?再睡會兒吧,唐六說很快就能趕到唐家堡了。”
“唔,沒有,我是自己醒的,不困了。”曲華裳擺擺手,在白玉堂的懷裡面扭動了一會兒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靠着,“沒想到蜀中的冬天這麼冷。”
“把披風披好——”白玉堂話還未說完,曲華裳就探出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同時攔截了白玉堂的話頭:“還說我,你也是啊,別說話了這麼大的風雪還跑馬,當心吃了一肚子風着涼了。”
白玉堂微微一笑,點點頭閉上了嘴巴。
一行人跑的夠快,終於在唐家集關門之前跑到了目的地。守門的唐門小哥正想對這幾個玩命衝進來差點撞死自己的人破口大罵,結果看到爲首的那位躍下馬來掀開兜帽,一張熟悉的臉上掛着不羈的笑容,正是他們離家多日的少堡主,嚇得唐門小哥一下子把自己罵人的話吞進了肚子裡面,結結巴巴的說道:“少、少主!您、您回來啦!夫人唸叨您好久啦!快、快進來!”
“回來啦!老子第一!”唐君澤跳下馬哈哈大笑。他的大黑馬跑在了最前面,第二的是白玉堂,凌波畢竟帶了兩個人,沒跑過唐君澤很正常。而芝麻酥全程一直緊緊跟隨曲華裳不動搖,不掉隊卻也絕不往前多跑一路。
“有什麼好得意,那是我家芝麻酥沒跑開。”曲華裳從白玉堂懷裡跳下來,伸手擼了一把芝麻酥的鬃毛,漆黑的鬃毛上落滿了厚厚一層白色的雪花,遠遠看去黑白相間還蠻好看的。但是芝麻酥一點兒都不喜歡溼漉漉的感覺,尤其是被曲華裳摸了一把後雪都化掉了,又冷又溼。芝麻酥等唐君澤路過自己身邊的時候,忽然開始猛地搖頭抖動,把鬃毛上的雪水抖落了唐君澤一身。
唐君澤臉上被濺滿了水珠,他嘴角抽搐的指着芝麻酥:“好啊小曲你欺負我就算了連你的馬都欺負我!真是人善被馬欺!”
“唐少主的文化水平真讓人不敢恭維。”曲華裳微微一笑,打趣兒道。
“哎呦喂和累死我了……”李終南跳下馬來,一把抓住了唐君溪的胳膊,“兄弟讓我靠一下,我顛得人都要散架了。”
唐君溪默默的看了一眼李終南,如同一根標杆一樣站在原地不言不語。
“少爺……”唐門小哥亦步亦趨的跟在唐君澤後面,“您回來了就先去見見夫人吧……”然後唐門小哥偶然一擰脖子,看到了一邊站得直直的唐君溪,忽然就愣了一下:“媽呀少爺!有兩個你呀!”
曲華裳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唐門小哥跟唐君澤很顯然是一個類型的,一點兒冷酷無情的感覺都沒有,反而逗比的很。
唐君澤被唐門小哥吵得不耐煩了,一巴掌糊在了他的腦門子上:“瓜娃子喊啥喊!丟我唐家堡的臉!”
唐門小哥被自家少主糊了一巴掌,委委屈屈的揉着額頭,看着唐君澤領着白玉堂他們往內堡走去,想跟上又不敢跟的太緊,只能小媳婦一樣悄悄的蹭在後面,時不時嘀嘀咕咕兩句,還偷偷的瞥唐君溪。
“啊,見笑了。”唐君澤於冰天雪地之中嘩的撐開自己的摺扇,微笑着打了兩下風,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兒,然後他看見大家都面無表情的看着他,於是咳嗽一聲,又默默的把扇子收了起來。
“不見笑。”曲華裳淡淡的說道,“反正看見你之後,我對唐家堡就不報任何希望了。”
“嘿!你這人怎麼能這樣!我是我!我是個獨立的個體!不能代表唐家堡的整體水平!你不能因爲我就這麼看我唐門的大好兒郎……”唐君澤一邊說,一邊被灌了滿嘴的風,最後唐君溪看不下去了,抄過唐君澤的披風直接糊他臉上了。
“走,先去見見我娘,我回來了也得跟她說一聲。”唐君澤吩咐人把他們的馬匹都帶到馬廄去好生餵養,然後就帶着大家踩着厚厚的積雪往內堡的方向走過去。一邊上邊走邊介紹:“剛纔我們過唐家集的那條路啊,沒下雪的時候都是翠色的竹子,有時候還能看見圓墩墩的滾滾在那裡玩耍呢!小曲你們女孩子肯定喜歡!不過現在下雪了天氣冷,滾滾們都躲進山裡去了,有空的話明天帶你去問道坡那邊看看,或者可能內堡還有人養着一兩隻,回頭我給你問問。”
“滾滾?”李終南聽了半天沒聽懂,奇怪的問道。
“就是貔貅。”曲華裳回答。
“貔貅?!”李終南被嚇得不輕,“你們把神獸當寵物養?!”
“漫山遍野都是啊。”唐君澤給了李終南一個少見多怪的眼神兒,“而且這玩意兒性情溫和不怕人,有的時候還找我們要吃的。唐家堡弟子平日的功課之一就是採摘新鮮的竹子去喂滾滾。”
“那我可真得去見識見識。”李終南摸摸自己的頭。
“確實很好玩的。”白玉堂低聲對曲華裳說道,“你可以餵它們點兒竹子吃,吃飽了會靠着你睡覺,小貔貅還可以抱着,大的……有點兒太大了。”
曲華裳挑挑眉,她想起了唐君澤以前抱怨說他娘比較喜歡白玉堂和展昭這兩個人,對他們倆比對自己的親兒子還好,可見白玉堂是來過唐家堡的,而且很可能是沒事就會過來做客。
當然曲華裳自己也來過唐家堡,還不止一回,不過那些不能算得上是愉快的回憶,尤其是在唐孤雁死後,基本都被曲華裳強迫自己忘記或者不去回想了。此番故地重遊,但跟之前去藏劍山莊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尤其是當曲華裳走到了唐家集最後面,一座其貌不揚的小房子前面的時候,她的腳步頓了頓。
眼前是鋪天蓋地的一片白色,像極了她拿着解藥回到唐門、卻被告知唐孤雁已經死了的那天。
“小裳?”白玉堂的聲音傳過來,曲華裳回過神兒,發現大家都已經走到了前面去,此時正停下來奇怪的看着她。她抱歉的笑了笑,搖搖頭,小跑幾步跟上了白玉堂。
“怎麼了?”白玉堂順着曲華裳之前的目光看過去,卻沒發現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沒什麼,只是有點感慨罷了。”曲華裳湊到白玉堂身邊,小聲說道,“當年我就是在那裡看見了唐孤雁的棺材,現在故地重遊難免觸景生情……畢竟她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當初的唐門……”曲華裳一邊說,一邊看了看有意無意擋在唐君溪跟唐門小哥之間、跟唐門小哥鬥智鬥勇的唐君澤,笑道,“現在的我很喜歡。”
白玉堂拍了拍曲華裳的頭。
想要上到唐家堡上層去拜見唐門家主,這過程中還有一個算是小機關的東西。唐家堡主殿整個一層是掏空的,高達數丈,只有十二根粗大的柱子支撐着二層與三層。會客廳是在二層,但是一層並沒有直接通往二層的樓梯,一層地下是一個巨大的風扇,轉起來可以產生很大的氣流。只有憑藉着這些氣流或者是絕世的輕功,諸位俠客才能走上二層去拜見唐門家主的真容。如果輕功不過關,自然就上不去,也就見不到唐門家主了。
“要不我先上去?再放個天梯下來接你們?”唐君澤笑的不懷好意。
“唐少主,別小看人啊!”李終南嘿嘿一樂,“我百花樓的輕功那可是江湖一絕,用起來特別漂亮——”李終南話音未落,曲華裳已經一甩雪鳳冰王笛,整個人包裹在一陣墨色的氣勁當中憑空拔地而起了。只見她先是衝進了氣流團之中,整個人輕盈如一隻迴翔的燕子,在當中遊轉了一圈兒,然後又是一甩玉笛,憑空點在柱子上,藉着上升的氣流再度躍起,朝着二層飛過去。等到曲華裳第三次甩出玉笛的時候,站在樓下的其他人看到了在曲華裳周身縈繞的墨色氣勁當中,有一隻漆雕展翅飛舞,舉託着她安安穩穩的落在了二層的平臺邊。
曲華裳收了玉笛,揹着手探下身,對着還在一樓外仰頭看她的其他人燦爛的一笑,擺擺手。
“——看見沒!”李終南接上了剛纔自己說了半截的話,“點墨山河,一翠東風。就是這麼瀟灑!”
唐君澤撇撇嘴:“我唐門的也不差!”說完也施展輕功飛躍上了二樓。其他人跟在後面一起,一時之間各門各派的輕功被施展出來,看得人眼花繚亂。
唐門小哥一竄上二樓,就直接從唐君澤的身邊掠了過去,唐君澤一個手抖沒抓住,就只能眼睜睜看着唐門小哥邊跑邊喊:“少主回來啦!夫人少主回來啦!”
原本寂靜無聲的二樓忽然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片刻之後,無數的唐門弟子彷彿憑空冒出來的一般,站滿了路兩邊,他們對着唐君澤擠眉弄眼的,有幾個膽子大的還想說什麼,這個時候忽然聽到內裡傳來一聲低沉卻十分具有威嚴的女聲:“澤兒回來了?在哪裡?”
曲華裳注意到唐君澤抖了抖。而一邊站着的唐君溪忽然臉色也不太好看了。
於是曲華裳對於這位素未謀面的唐夫人的興趣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