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不時,悔不悔,終是杜康醉。試問哪家少年郎,記否那清冷倩影,玉立斷橋邊。”
雖說唐冰玉不許他偷溜出去,但也不過是放個恨話。唐青山一個驃騎大將軍怎麼可能那麼閒,即便是皇帝有提防唐家,也不會讓一個公職人員白白領工資。
皆知,唯有時刻處憂患之中,纔是長治久安的根本;沉溺於安樂之中,又何以爲君守國,何以爲民守家呢。休息一月有餘,唐青山便去了京都郊外的軍隊任職,操練他的紅鐵軍,整頓新編入管轄範圍的軍隊。
唐青山一身甲冑,手持紅櫻長槍,胯下馬兒嘶吼奔騰,飛馳於林間小道。他手中的長槍一擲,挑下迎面而來的小兵。小兵翻滾於黃泥地,掀起陣陣泥塵。他趕忙從地上爬起,揉着自己的左臀,便向已馳馬遠去之人恭謹行禮。
唐青山本性不喜約束,如今身處朝堂更是沒了自在。他幸得可以在郊外山林間操練他的士兵,便每日變着花樣進行考覈。不是馳馬林間爭鬥,便是平地步兵切磋。他練兵素來秉持不拘一格,變幻無窮的形勢,讓新收編的士兵在抱怨艱苦時也有了戰鬥的激情。
有人曾出榜,論現下北越軍事才略,唐青山居第二,徐奕居第一,猿猴位四,第三者雖未知期名但其一番論策被衆人奉之爲奇。是以不知其去戰場上,前三者孰高孰低,現下倒無人敢擅自定論。
而該榜也只是依據已展露出才幹簡單定序,隨時可能會變更。
若問伊利雉的才能,此人既有高於徐奕之才又有輸於唐青山的謀略,一時間還真不好下定論。
憑他一人借地之優勢,便可以與徐奕三人耗了足足四年有餘,也可知其智謀之足,心性之堅。
一日傍晚,唐青山從軍隊中歸家,騎馬行之城門不遠的官道,天氣突變,乍起的狂風帶來一團烏雲,將原本晴晚的夕霞籠罩在裡面,失了落輝的光芒,整個京都陷入如同黑夜之中,趕集的行人爭先恐後地往逃竄到城內,守城門的士兵即便面對如此情形依舊嚴守自己的本分,嚴查進城者的身份。
在慌亂的人羣裡,有一輛馬車,車伕拼盡全力勒住被恐慌人羣影響的馬匹。奈何馬的狂躁,再次激起民衆的慌亂,一時間竟然將馬匹推向失控的地步。
那馬兒蹬蹄而起,嘶吼着發泄自己的慌亂,驚得進城躲雨的人們紛紛散開,車上的人兒發出驚慌的聲音,馬伕已被震下,沒了控制之人,馬匹更加沒了方寸。
唐青山見狀,騎馬上前,從他的馬上蹬起飛身而至失控馬匹身上,用力勒住繮繩,制服驚慌的馬匹。
一切發生得都很快速,不過一分鐘,馬匹被制服,行人擁於城門通道下呼聲叫好,地上散落的幾隻草布鞋,還有那跌坐在一旁的馬伕。車上之人驚呼聲隨着車身的穩定而安靜下來,唐青山下馬,拉起坐在地上一身污垢的馬伕。一旁竄出三兩人,撿拾自己脫落的鞋子,奔回城道。
風波過去,雨堪堪而來,耳邊嘩嘩聲響起,鼻間是一股讓人慾流涕的味道,那被陽光烘烤過的地面瞬間被雨水打溼。
馬伕連忙稱謝欲要行禮,唐青山連忙出聲制止。他用手指碰了碰鼻頭,忍住欲打噴嚏的慾望。
此時馬車被掀起,一個丫鬟拿着一把傘出來,遞給他。車內響起清脆婉轉的聲音,道
“多謝公子相救,小女子不勝感激。現下雨勢正大,公子即是騎馬定是離家還有距離,如果不介意,還請將傘接下,以盡感激之情。”
唐青山透過丫鬟掀起的門簾往裡看,昏暗的光線下,那姑娘一身白衣裙,頭髮稍許凌亂,但那傾國傾城的容貌在暗處依舊能讓人心動不已。那雙眼睛裡,神色複雜,讓他有些熟悉卻又毫無頭緒。熟悉的是自己見過這雙美麗的眼睛,無頭緒是想不起來到底在何處又出自何人。
他想,或許是他的錯覺使然,倒也不過分追究其中的因果。
他接過雨傘,謝過後便撐傘行至自己的馬前。即便肩頭衣裳已經被雨水打溼,髮梢也浸溼了,但他還是依舊打着傘,爲的是不拂那姑娘的好意。
他的馬兒“追風”,到底是戰馬,一點也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即便主人不在,它也能悠哉地拿着馬蹄踢着地上的泥土,在上面印上自己榮譽勳章。
唐青山輕拍自己的追風,便翻身上馬,打着一把白色水墨梅花圖的褶傘趕着進城。城門守兵自然知道此人,恭敬地與百姓們站成一排,爲他讓道。
那馬車裡的姑娘,透過簾子,看着打馬的俊美男子挺拔的身影,嘴角露出絢麗又哀傷的笑。
“小姐,人已經走遠了,您的傘就這樣讓他帶着會不會……!”
“一把傘而已,他救了我們,我們怎可如此度人之腹。人家磊落光明,又怎麼與爾等爲伍呢!”
“小姐……”白芍羞愧難當,她的粗鄙之語讓自己置於道德底線。
“哎,想你也是急了。”
那女子搖頭,她全程都注視着漸遠的身影,一直到再也瞧不見爲止。她吩咐白芍放下簾子,擋住欲要飛去的思緒。
馬伕趕着馬車,在列成一隊的人中穿過,集市時間已過加之傾盆大雨的突然降臨讓街道變得空蕩無人,只剩趕馬聲與紅樓裡的喧鬧聲。
“公子!”
黎祿見雨勢很大,便擔心的在門口等着。瞧見自己家公子,一手撐傘一手打馬而至,便展開言笑,衝着身後幾位小廝道
“趕緊向夫人和小姐稟報,說公子安全回來了!”
“黎祿,幫我準備一下熱水,不然阿孃和玉兒又該說我了!”
唐青山下馬,將追風交給照看馬匹的下人,收起手裡的傘,晃掉水漬。
黎祿聞言便道
“我見天氣異變,猜想公子與這雨打了個交道,便早早命人去準水了。”
“阿孃知道我回來了嗎?”
“公子,我已經喚人前去通傳了。”
唐青山點頭,手裡的傘也用上了,往自己院子走去。
“公子這傘該不是個姑娘給的吧!”黎祿跟隨其後,見傘面是梅花水墨的丹青,傘上竟然還帶着淡淡的花香。
唐青山沐浴前將雨傘放到角落,黎祿雖好奇但也不會越了規矩,擅自多嘴。
他瞧着雨傘,倒是先眉開眼笑的,腦袋瓜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眼珠子轉溜溜地。
“黎祿,幫我再加點水,不夠燙。”
唐青山在檀木影雕的屏風內喊道
黎祿方從遐想中回神,提着袍子往外,吩咐下等小廝去挑水過來。
韓氏得知自己兒子已經回來,心底的石頭也落下了。她吩咐小桃,去廚房煮了些薑湯送到唐青山的軒宇閣。
順便也一同吩咐了小桃備多些薑湯,讓淋了雨的衆多下人喝些,以防初秋之時得了風寒。
唐冰玉及笄禮之後,算是正式畢業。韓氏沒有以往那般嚴格要求她,放任她的個性。讓韓氏更爲苦惱的是,自己的女兒及笄也過了,但依舊不見月例,着實讓她着急。唐冰玉心大,在這類事情上,她倒是無所謂。甚至她還期待着,月例再晚上一年。
現下,唐冰玉得了閒,又沒有學堂瑣事,便十分喜歡跑到平兒的別院去。她倒是開始好奇武學,又趕巧平兒每日都要跟着教習師傅練武兩個時辰。所以,她勤快地去蹭課,討個便宜。今日下雨,教習的師傅洪宇並未出現,她便在平兒那裡如以往空閒時教他課業。
“阿姐,你前日叫我背的乘法表已經可以背出來了!”
“嗯嗯,那你能不能倒着給我背一遍?”唐冰玉放下手裡的兵書,打着大哈欠,伸了伸懶腰,對着另一邊認真寫課業的唐平安道。
“九九八十一,八九七十二……”
唐平安果真張口便來,手裡的毛筆也沒停,手上寫着今日學堂夫子佈置的史學作業。
唐冰玉聽着有點發困,腦袋瓜子輕點,差點就要磕到案臺上,幸好翠柳眼疾手快,上前托住她跌落的腦袋,才免於受罪。
唐平安看到唐冰玉沒有磕着腦袋,便鬆了一口氣。起身行至唐冰玉身邊。
唐冰玉還在與翠柳言辭鑿鑿的說自己精神,見自己的弟弟過來,笑嘻嘻的說道
“平兒,阿姐有新的東西要教你,你看,你要不要學啊?”
一副輕佻浪子的德行,讓他一時錯愕。這纔是他的阿姐,這纔是她最讓他抓狂的地方。永遠也不知道下一秒,她會行哪步棋,冒出何種想法。
唐冰玉只是不想一個人待着,翠柳雖然與她說些話,但到底話題有限。
“阿姐,你說吧!我不想學,你也會誘逼我,我有拒絕的權利嗎?”
唐平安到底也是唐冰玉一把屎一把尿看着長大的,多少染了些她頑皮的天性。
“咳咳,我哪有你說得這麼無賴。”
唐冰玉在自己人眼裡,臉皮子有八尺厚,她在府裡,除了父母,沒幾個人覺得她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其實,唐明也看得出來,他家的孩子,沒一個是束縛在這世俗教化裡的。
“你可曾聽過,學會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唐冰玉一臉驕傲,這可是她用了幾載歲月換來的。優越感油然而生,她拍着胸脯,自得不已。
“沒聽說過。何爲數理化?”唐平安乖巧席地而坐,好奇地問面前的人。
“數便是算術,理則爲物理,化爲化學。物理、化學便是生活中的各種常識的科學本質。”
唐冰玉在儘量的解釋兩個名詞的意思,爲了讓唐平安能夠知道。
只是,唐平安更在乎的是他阿姐要教他的內容,於這兩個名詞倒是不在意。他道“哦,那主要學什麼?”
唐冰玉聞言,興致勃勃。她拿起案前的毛筆,喚唐平安扯了一張宣紙。
她列好提綱,把自己還記住的東西一點一點的羅列出來,唐平安在一旁看着,一堆沒見過的詞組讓他發懵。
“翠柳,你去看一下,誰在外面?”唐冰玉見門外傳來交談聲,便喚翠柳去看了。
“小姐,是大公子回來了。”
翠柳上前詢問小廝後便立馬回來稟告。唐平安點頭,想立馬過去看望自己的大哥,卻被唐冰玉止住。
“你給我回來,大哥淋了雨,估計在沐浴呢!你湊什麼熱鬧啊!你等會,我給你講講這些東西,我們再一塊過去。”
唐冰玉繼續寫着,她雖然字還需勤練,但已經比當初好上許多。不能說大家風範,也起碼有了自己的筆峰。
唐平安學習能力強,但初初接觸這些陌生的東西還是無法理解,且唐冰玉也只說了個大概內容,並未算真正的教習,爲的也是讓他先有個學習思維。
而後,兩人便同時出現在了唐青山的軒宇閣。唐冰玉進來便看見了放在角落裡,突兀的一把雨傘。她好奇的盯着,黎祿便行至她邊上低聲道
“這是公子今日回來時,用來擋雨的傘。”
黎祿講着也不忘加些表情,唐冰玉瞭然於心。看了一眼此時還被唐平安糾纏着要學本事的唐青山。
“大哥,今日軍中可還安好?”
唐冰玉打算套個話,打斷兄弟二人的幼稚拉扯。她挑起話題,問道
“我進門便見那頭角落裡有一把好看的傘,不知道大哥什麼時候得了一把這麼好的傘?”
唐平安聞言,便朝着那個方向尋了過去,果真是拿出來了一把粉墨梅花圖樣的油傘,工藝精細,還有淡淡的花香。
“哇,大哥,這傘不會是哪家姑娘見你被雨淋,於心不忍贈予你的吧!”
唐平安打趣道,拿在手裡的傘被他仔細端詳着。
“這哪有的事。不過是救下受驚的馬車,那姑娘見我毫無遮蔽大雨之物,才以答謝的方式贈送給我的,你們別多想了。”
唐青山一身輕薄的絳紅色綢緞衣袍,頭髮用玉冠高高束起,俊逸的臉龐上帶着笑意。眉間不遠的傷疤,大膽的顯露在人前,即便如此,你不會覺得它的存在會破壞他那精緻的五官,反而多了幾分成熟與霸氣。
“咦,這傘柄上似乎有字?”
唐平安拿着傘湊近一看,發現上面驀然刻着一行字。
“隨緣信業任浮沉,似水如雲一片心。”
唐冰玉上前奪過唐平兒手中的傘,仔細看着上面的字道
“這姑娘,倒是喜歡清淨的生活。”
“我還以爲,上面會有那姑娘的名字呢!”唐平安失望地看着那傘,無奈道。
“你們兩個,給我適可而止啊!”
唐青山最近也知道自己的兩個祖宗不嫌事多,總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想法。
“大哥,年紀也不小了,給我們尋個嫂嫂解解悶嘛!”
唐平安眼珠子一轉,對上唐青山那嚴肅的嚴肅,立馬跑到了唐冰玉身後。
“解悶?小平安,我的媳婦可不是給你解悶的。”唐青山臉上雖然嚴肅,但並沒有真的生氣,他知道自個弟弟在開玩笑,如此說,也是想讓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可以隨便開玩笑的。
唐平安見狀趕忙上前道歉說
“是,大哥教訓得是,平兒記住了。”
唐冰玉摸了摸他的腦帶,笑着說道
”平兒,以後對女孩子要溫柔點,不要隨便拿人家的性別去打趣。”
”哦,我知道了!”平兒見他姐姐也出來教訓他,他的臉上就繃不住的臉紅起來。
“好啦,我們該去用晚膳了。平兒,看誰先到膳堂?”
唐冰玉擡腿哈哈哈笑着往外跑,一點也不給唐平安一點準備的機會。”阿姐,你賴皮!"說着便直接追了出去。
“你們兩個慢一點,地上滑。”唐青山看着他們兩個的背影,搖頭輕笑,快步地跟上他們兩個。
“殿下,有幾位大人送過來了點小禮物,是否要把她們給處理掉?”
徐奕剛從外面回來,頭髮還沾着雨珠,鬢角的碎髮已經溼透貼在皮膚上。上半身被雨水打溼,他沒有當回事,站在那裡蹙眉道
“既然他們要送,我們就留着。至於怎麼安排,隨便找個院子給她們住就行,只要不讓我看見。”
“殿下,爲何要留下她們?這些人安什麼心,我相信殿下比我清楚。”
“丘叔,這些事情我自有分寸,不用擔心。我收下她們不過是想看看戲罷了,反正也是無聊。”
“既如此,我便下去安排了。”
“嗯。”
丘北出去後,吩咐院裡的下人去給徐奕準備洗澡水後便直奔後院的幾個偏僻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