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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屬於沈青的院落,此刻已經是一片廢墟。
陽光下,碎裂的窗戶碎片反射着陣陣碎光,窗櫺已經碎成了數片,唯有那精美的雕花依稀可辨這裡曾經的精緻和奢華。
東暖閣的廢墟里。
一隻幾乎有一個房間那麼大的蜘蛛趴伏在地上,在陽光下泛着幽綠的光芒。
黑寡婦半眯着眼靠在蛛腿上,黑色皮甲包裹下的身體線條被陽光勾勒得愈發鮮明,哪怕是這麼懶洋洋地靠坐着,依舊散發着致命的吸引力。
不過,這個招搖而致命的美人兒,此刻的臉色卻有些蒼白,身上的皮甲多處破損,露出了裡面猙獰的傷口,她卻渾不在意,連半點處理一下的想法都沒有。
在她身旁,一幅立軸隨意攤開在一片廢墟之中。
那是一幅畫工精湛的彩墨畫。
畫面上,爛漫的花海從近處一直蔓延到天邊。花海之中,有一男一女兩個人影依偎而坐,男的清雋,女的美麗,夕陽金色的餘暉灑落在他們身上,像是給他們鍍上了一層金邊,遠遠看去,格外的溫馨美好。
那畫面中的一男一女,赫然是沈青和黑寡婦!
也不知黑寡婦在這裡坐了多久,畫卷上都已經灑落了一層浮灰,她卻依舊一動不動,蒼白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冷得像是一尊雕塑。
驀地。
一個人影從廢墟中緩緩走了出來,在她身後緩緩站定。
這人影長身而立,一襲青色的長袍將他的身形襯托得格外挺拔,就如那高峰上挺立的青松,於沉靜之中,亦顯崢嶸。
這人影,赫然是姜遠。
青色的衣襬被熱風吹起,他整個人卻巍然不動,只靜靜看着前方的黑寡婦。
“這幅畫,是我和沈青剛結契的時候,他親手畫的。”
黑寡婦像是察覺到了他的到來,忽然開口。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語氣中帶着回憶,似乎是在解釋,又似乎只是在傾訴。
姜遠看着她,沒有說話。
黑寡婦微微仰頭,看向頭頂湛藍的天空,語調悵然:“那時候,他跟我說,早晚有一天,他會親手替她種一片花海,帶她去看夕陽西下。那時候,我天真的以爲,我跟他真的可以天長地久。”
那時候的沈青無疑是溫柔的,對她的感情也真摯而熱烈。
他們有共同的理想,有出生入死的情誼,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真的是每一天都非常快樂。
雙修道侶之間分分合合的事情她聽得多了,但她一直覺得,她跟沈青是不一樣的。
可惜,理想之所以是理想,就是因爲它很少真的實現。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沈青變了,她也變了。
沈青在修煉上開始鑽牛角尖,變得越來越偏執,在宗門中也開始專注於攬權和爭奪利益。她也不再像當初那樣天真爛漫,開始在母親的教導下逐漸接手無影門。
之後,所有的一切,就漸漸偏離了軌道。
“那時候的事情,我本來都已經快忘了,看到這幅畫,不知怎麼的,卻又想了起來。”黑寡婦嘆了口氣,扭頭掃了眼地上的畫卷,眼底的情緒複雜莫名。
她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發生那麼大的變化。一開始的沈青,明明就不是現在這樣的。
“有時候我忍不住會想,是不是我作爲無影門繼承人的身份給了沈青太大的壓力,才讓他在掙扎中逐漸偏離了軌道。也或許,我們的相遇,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不是。”
姜遠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聲音平淡,語氣卻格外篤定。
黑寡婦一愣,猛地扭頭看向他:“什麼?”
姜遠看着她的眼睛,緩聲道:“人的改變,外部情況不過是誘因,自身意志纔是關鍵。”
“壓力可以讓人崩潰,可以讓人瘋狂,卻也可以讓人奮起。或許這世上有人的確是一時糊塗,行差踏錯,沈青卻不在此列。不管有沒有你你,他遲早也會變成這樣,你大可不必想太多。”
他的眼睛是典型的鳳眼,狹長而凌厲,專注地盯着人眼睛看的時候,卻有種獨特的魅力,讓人不自覺地就會相信他的話。
黑寡婦一時有些恍惚。
真的,是這樣?
“如果實在想不透,那就不要想了,相信我的判斷就好。”姜遠表情平淡,像是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然而,聽到他這麼說,黑寡婦的心卻一下子安定了下來。
是啊~多想無益,既然想不明白,何不相信家主的判斷。以他的智慧和能耐,總比自己強得多,不是嗎?
想通了這一點,她忽然就輕鬆了。
擡手把鬢邊的亂髮挽到了耳後,她擡眸看向姜遠,脣邊忽然露出了一抹笑意:“抱歉~家主,讓您見笑了~”
“無妨。”
姜遠神色平靜,絲毫不以爲意。
誰都會有傷情的時候,他自己也不例外。上輩子在修行界沉浮八百多年,他不是沒遇到過能讓他動心的女子,自然也難免有黯然神傷的時候。
將心比心,黑寡婦此刻的心情,他能理解。
在心裡嘆了口氣,他很快收拾好心情,朝黑寡婦微微頷首道:“心情好點了就走吧~”
說着,他便轉身離開了。
黑寡婦應了一聲,便起身帶着鬼面蛛王跟了上去。
走了兩步,她忽然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指尖一彈,一點火光便從她指尖飛射而出,落在了身後的畫卷上。
瞬時間,火苗燃起,畫卷的邊緣飛快捲曲變形,燃起熊熊火光。
這幅承載着過去記憶的畫卷,就這麼在火焰中漸漸化爲了灰燼,就如黑寡婦曾經的感情,全部埋葬在了這一片殘垣斷壁之中。
不知不覺,日頭已經西斜。
一抹餘暉灑落天際,茫茫戈壁灘上,有縷縷炊煙升起,遠遠看去,說不出的絕美壯闊。
……
不知不覺,距離青罡宗覆滅已經一天過去了。
青牛古道,路邊茶肆。
正午時分,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灼熱的高溫幾乎能把地面的沙礫融化。這種時候,就連能避寒暑的修士都不樂意進入戈壁,多半都聚在茶肆裡高談闊論,等着溫度降下來。
茶肆角落裡,一個身披白色斗篷的修士正低着頭,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湯。他頭上戴着兜帽,整張臉都埋在兜帽的陰影之中,整個人看上去十分陰鬱。
若是有青罡宗的修士在這裡,只怕一眼就能認出來,這個人,赫然是從青罡宗逃出去的沈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