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房的小夥計看看剛纔衝進來又衝出去的一堆人,有點摸不着頭腦。老闆剛纔跟着個朋友走了,打手機也沒人接。
“會去哪啊?”餘棠嘀咕,“要不我回去,再查一下藥房裡的情況?”
“藥房的員工說,丘荻來找過朱黛,兩個人去裡面說了幾句,就離開藥房了。”昆麒麟看看手機裡的撥出記錄,丘荻的手機是關機的,“我想去廢樓的地下病房找找。”
“我也去。”金召說,“順便去看一下羅盤的情況。”
他們轉向了廢樓。昆麒麟也說不上爲什麼要去,但就是想排除一下幾個最糟糕的情況。進入病房前,他問餘棠,這個月三次的能力還剩下幾次。
“用完了。其實是浪費了兩次,還有一次給了朱老闆。”他說,“不過朱老闆的未來真是……有點讓人不安,我原本沒理解那是什麼意思,但是現在看來,估計是要出事了。”
“你預知過他的未來,那看到什麼了?”昆麒麟沒想到餘棠還幹過這事,有點出乎意料。
餘棠聳聳肩,說,我聽到了一把刀。
“刀?”
“嗯,白色的刀。”他說,“問路童子給出的預言是並不詳細的,但卻都是關鍵點,比如之前給丘荻做出的那個預言,只有‘會見到戀人’,‘不要登高,不要向下’,這些零碎的詞句。至於朱老闆的,是‘白色的刀’,‘原形在死前重現’,以及‘誓言和生命等價’。一般出現這種預言是很不吉利的,因爲涉及到死。問路童子的預言是百分百靈驗的,而且不可逆轉。”
“朱老闆會死?可是他是……我記得刀是根本沒法殺他的吧?”
“不是說沒法殺,而是無法造成致命傷。就好比麒麟,也同樣有人造出了雷刀斬麒麟,專門用來製造足以致死的致命傷。但那是古代了,現代有槍械,槍就可以對它們造成傷害。”昆麒麟說。
“師叔曾經對朱老闆開過一槍……”
“他好歹是凶神,不是普通麒麟。麒麟的話只要一槍穿腦也是必死無疑的,這個我見識過。”他說,“棠哥兒預知到了一把白色的刀,假設這把刀可以傷到朱黛,那麼我也只能聯想到一把刀。”他們一層層向下走去,耳畔時不時會傳來羅盤的運作聲,“生者死,死者生……”
金召搖頭,覺得不可能,“你說的那個,已經失蹤幾百年了。”
“在此之前,大部分人都認爲巨門界不存在。”
“僅存於世的闢光刃只有雷刀了,而且就藏在昆門道觀。”
闢光刃指的是道界的古老法刀,專門用來剋制各種凶神惡煞。雷刀是其中的一把,因爲專門用來剋制麒麟,所以也被稱作斬麒麟。而昆麒麟方纔提到的“生者死,死者生”,則是幾把闢光刃中最特殊的一把。
因爲它是第二任仲裁人所鑄造的刀刃,專用來審判罪業,也被人稱作業刀。第二任仲裁名爲昆藥師,刀身雪白,故而這把闢光刃最後流傳下來的名字叫做雪藥師。
“如果是那把刀,朱黛的確處境很危險了。”
他們來到最後一層,手電光中,空曠巨大的地宮如記憶中那樣宏偉而古老,然而燈光下,地上靜靜地躺着一個人。
他們之前的討論,在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倏爾中斷,所有人先是靜了靜,下一秒,車慎微就衝了過去。
“師叔!”
“棠哥兒你拉住他!”昆麒麟喊道。車慎微被餘棠拖住了——在那裡昏迷着的確實是曲豔城,“金前輩,我們倆去看一下。”
他召出了黑麒麟,和金召小心翼翼往前走去。曲豔城昏倒在那一動不動,不知生死。地上沒有法陣機關,很快,他們就把曲豔城扶起來,確定這個孩子還有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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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血跡已經被沖洗乾淨,顧莉蹲在他面前,歪頭看着他,眼睛大大睜着。
“他是不是真的沒有什麼計劃啊……”
“無所謂了。”許越洗去了手上的血跡,重新戴上手套,“反正他也沒用了。殺了他,然後有人會掌握羅盤的控制權,這一步計劃就算告一段落了。”
“啊?真殺啊,他也算我師兄呢。”顧莉扁扁嘴,有點不高興,“我還想替他做個死麪具,長成這樣,嘖嘖,有點嫉妒啊……”
樂陽倒在地上,幾乎已經喪失了意識,只能竭力睜開眼睛望着她。
“可惜謝帝桐想要他全屍,沒法把他的腿骨一點點打得粉碎。”許越拿出了從外面牀上拿的枕頭,扔給了顧莉,“用這個吧。”
“悶死啊?多沒意思。”
“快些,七院那邊的人都等得急了。”他正說着,手機就響了,是同伴的短信,“真巧啊,仲裁人他們也到了地宮。”
顧莉拋接着那個枕頭,走向樂陽,神色有點惋惜。
“你知道我的名字也沒什麼用啦。”她說,“師兄讓我殺的,你可不要恨我。”
樂陽的雙脣已經被咬出了血痕,他渾身插滿了長針,哪怕是最細微的呼吸都能牽扯到刺骨的疼痛。
“我如果是你……”他輕聲說,聲音裡都帶着顫抖,“就會馬上走。”
“小師兄,你真的有計劃呀?”顧莉的眼睛亮了,帶着鮮豔澄亮的笑意,“說一點嘛,這樣你就不用死啦。”
樂陽充血的雙眼靜靜盯着她,接着,緩緩流出了眼淚。
顧莉問,你在爲你自己哭嗎?
樂陽沒有說話。
她拿着枕頭,一步步走近了,蹲下,然後將它按了下去。就在這時,她身後傳來了一聲輕響,像是氣球破碎時的聲音,帶着些水聲。
溫熱的血液噴涌在她的背上。
顧莉回過頭。輪椅上,許越的身子緩緩歪了下去,帶着一種細微的抽搐;血從他脖子上的裂口涌出,傷口邊沿光滑乾淨,像是微微笑着的紅脣。
“黑箱子。”那個人渾身浴血,手中握着同樣被染上血色的刀,“這裡發生的一切,不爲人知……”
許越的雙眼如常睜着,神色並不猙獰——殺意靠近的時候,他根本毫無防備。
“許越先生的頸後沒有生死束縛另一半的印記。”他微笑着轉向了動作僵硬的顧莉,“那麼,顧姑娘呢?”
“咳……這種東西……咳咳……不會由她來……”樂陽咳着,合上了雙眼,“我們可以……把她……當做人質……”
“嗯。”謝帝桐點頭。
接着,血色和銀色交織的光澤劃過,伴隨着顧莉的尖叫聲。一隻皮膚細膩,光滑嬌小的耳朵落在了樂陽身邊,帶着一絲血肉——顧莉捂着左半邊臉,血從指縫涌出。她拼命想逃開,卻顫抖着踉蹌在了樂陽身上,摔倒在地。謝帝桐拿着刀逼近她,女孩子尖叫着瑟瑟發抖,坐在地上向後挪去。
“你應該聽樂陽的話,你和許越都是。”謝帝桐笑得很溫柔,就像個長輩看着個不懂事的孩子,血從他的身上髮梢滴落,“你們之中,有一個是他的人,這句話是真的——就是五分鐘前的我。從一開始,只要你們聽他的,這一幕就的確不會發生。他說的是真話。”
他的預計是正確的。當想到了“黑箱子”的謝帝桐做出決定時,這個人才真正成爲了他的助力。時機剛剛好,不快不慢。
“曲豔城在哪裡?”樂陽艱難地問,他的聲音很沙啞,“顧莉,你不用死的……”
“救救我……”她含着淚,雙脣不斷顫動,“師兄……”
“我該感謝你,樂陽。”他低頭望着手中的刀刃,“黑箱子——在這裡發生的一切,沒有人會知曉。這間屋子就是個黑箱子,你們倆在此失蹤,外面的人永遠不會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啊啊……好痛……”她退到了牆角,再也沒有退路,終於放聲尖叫,“救命啊——!”
下一秒,尖叫聲戛然而止。橫貫過脖頸的傷口噴涌出鮮血,將半個屋子噴得一片豔紅。樂陽呆了幾秒,就反應了過來,掙扎着想過去補救。但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肩,將人拖到了另一邊。
“我說了,把她當做人質!”他的眼中有些怒意,“有必要殺她嗎?”
但是謝帝桐只是望着他,眼神中帶着寧靜寬和的笑意。從這雙眼中透露出的情感不知是厚重還是輕盈,令他心頭一凜。
“有。”他蹲在樂陽面前,將手指插入年輕人的雙脣間,輕輕攪動,然後夾住了樂陽的舌頭,慢慢繼續探入,“這樣,你就不會有機會放走她,讓她去給其他人信號,然後毫不費力地取了我的性命。只有她也死了,這裡纔會是個真正的‘黑箱子’——這是你提醒我的,樂陽。”
樂陽怔怔地望着他,眼中有什麼東西正在漸漸冷卻,緩慢死去。
——這是第一次,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有人的思維步驟越過了他,制止了他的下一步計劃。
“一個壞孩子。你呀……”這次,他依然小心翼翼替樂陽取出了身上折磨他的長針,卻沒有解開束縛,“已經是年輕人裡做的最好的了。如果是當年的我和你,應該是一盤勢均力敵的好棋吧。”
顧莉的屍體倒在牆角,血正流淌出來,與輪椅那裡淌出的鮮血匯聚。
“我想,你或許有了幾個掌握了另一半印記的人選,我也是。”謝帝桐把他帶到外面的臥室,用鎖鏈將他重新鎖住,“對不起,我還是不太敢對你太掉以輕心——我們各自說一個名字吧。如果說的一樣,那我就……”
他扣上了鎖鏈,當着樂陽的面,將鑰匙扔出了窗外。
“……我就放過你的那些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