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複而脆弱的思緒聲中,有一道聲音與衆不同,清晰而冷靜,像是刺破了水面的堅冰,傳到了他的腦海中。
“你聽見了什麼?師叔?”
曲豔城從未聽見過這樣的聲音。溫柔得如同春水,清冽的好像春冰。
“他……在唱歌。”
傳到他腦海中的確實是歌聲,一首蘇聯老歌。這個人在腦中唱着這首老歌,聽不到其他任何的話語。
一般是不會有這種狀況的。
人太多了,曲豔城無法分辨他在哪裡。根據警方的側寫,一個長相英俊、打扮得體的男子,單身,而且是剛剛纔來的,必定是在人羣的外圍……
他在人羣中尋找着,帶着車慎微裝作想找縫隙擠進去,不斷改變位置。曲豔城選出了五個人,有一個很快就走了,還有一個,他的女朋友從商場裡出來,兩人一起走的。剩下三個。穿北臉藍色款運動衫的,穿着西裝的,和一個穿着黑灰斜紋長外套的。
——不是那個穿運動衫的。曲豔城第一個就將他排除了。這個人的打扮可能文質彬彬,像是出身於書香門第,因爲女孩的警惕性比男孩要高,這樣的人看上去文氣而守禮,容易讓她們放下戒心。
剩下兩個。而且不一定在他們之中,這個人或許離人羣有一段距離也說不定。
就在這時,人羣突然起了騷動——有個中年婦女尖叫了一聲,緊接着穿西裝的人迅速逃竄出去。曲豔城已經事先告訴過車慎微要注意哪兩個人,所以當西裝男發生異動的時候,車慎微幾乎是立刻就追了上去,反應極快。那人沒想到會那麼快就被追上,給車慎微一把掀翻在地。
“小偷啊!他劃了我的包!”
他們這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女人的皮包被劃破了,裡面的東西撒了一地。尖叫聲引來警察,很快就將西裝男押住了。
不對,不可能是他。這人只是個西裝革履的慣盜。
——那就剩下……
他正要回頭確定穿長外套的人在哪,這時,歌聲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連串輕笑,笑聲溫柔文氣,沒有一絲殺意,卻透露着莫名的扭曲。
最後的方式,曲豔城決定冒險一試。只要找到了那個穿長外套的人,就立刻直接與那個人腦內對話。
可是這個人已經不在原地了。人羣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那邊的小偷身上,車慎微被婦女拉住道謝,人羣在他們之間形成了一堵牆。曲豔城望着四周,這個人回到案發現場,很可能是爲了看自己造成的轟動,一旦人們的注意力轉移,對方或許就會興味索然地離開。
——不能讓他離開。這是個絕佳的機會,他就在現場,如果被其脫逃,下一次就要等到十天後。
到底在哪裡?
曲豔城靠近了人羣幾步,旁邊衝過一個玩滑輪的孩子,險些撞到他,讓他踉蹌了幾步;旁邊伸來一隻手扶住了他的肩,白色的圍巾擦過他的臉,帶來了一陣令人舒心的甜香。
“你在找我嗎。”
這個人笑着問。
————
今晚有四個人吃飯,所以昆麒麟提前準備起了晚飯,丘荻想吃毛蟹年糕,外加青魚划水和八寶油條。廚房裡傳來陣陣菜香,讓中午有些陰霾的心情稍稍雲開月現。
“都六點了,怎麼還沒回來啊?”他在廚房裡問。現在食堂被拆了,改爲了廚房加上聚會廳的樣子,體面了不少,“菜都好了,別涼了。”
“跑哪玩去了吧。”丘荻在外面拿着筆記本打遊戲,“餘棠之前給我來過電話,說小車跑去問他最近市中心的失蹤案。可能一時興起跑去查了。”
“那也不至於電話都不回來一個啊。”昆麒麟把菜端上桌,擺好碗筷,“哎,我幹活你打遊戲,什麼意思!打什麼呢。”他湊過去看了看,“紙牌遊戲啊……你水平怎麼那麼次,還負分。”
“對方是樂陽。”丘荻指了指屏幕上的對手姓名,是一串系統自動給的玩家編號,沒有起暱稱。
昆麒麟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轉頭繼續端菜了。
他正端着魚上桌,桌上的手機就響了,是車慎微的電話。
“喂,小車啊,你們到底在……”
“昆掌門,我師叔不見了!”
“啊?曲豔城不見了?”
兩個人都怔了怔,丘荻馬上打了曲豔城的電話,顯示是關機。
車慎微說,他們去人廣找餘棠,回去的路上恰好遇到了新的失蹤案。之中還發生些變數,等到他擺脫人羣擠出去的時候,曲豔城已經不在原地了。起初車慎微只以爲他發現了什麼走開了,但是等了很久也不見人回來,打手機是關機。他找了幾圈,只在地磚縫隙中找到了曲豔城的琉璃佛珠。
在那之前,他們鎖定了幾個嫌疑人,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發現了他們。
“我去聯繫樂陽,你去聯繫餘棠。”昆麒麟說,“讓大家先來昆門道觀。飯不吃就涼了。”
——在等待幾個人到來的時候,兩個人對坐在沙發上靜默不語,誰都沒有胃口。一件看似和蘇子他們沒有關係的失蹤案竟然讓曲豔城失蹤了,到底是意外還是故意設計?
“你餓的話先吃一些吧。”昆麒麟說。
丘荻說不餓,面色不太好看。大概過了半小時,人陸陸續續都過來了,金召帶着樂陽從枉死門走入,他們是最後到的,可能因爲住的比較偏遠。
大家坐在桌旁,先安慰了車慎微幾句。這孩子很消沉,一句話都不說,呆呆坐在那。
“誰提議去查這個失蹤案的?”讓人難受的死寂裡,樂陽的聲音帶着一貫的溫和。
車慎微木然地點點頭。
“……是我……”
“爲什麼?”
“覺得……想歷練一下。”
“就兩個人去了?而且還分開了?”
“是我的錯。我應該堅持陪他們去的。”餘棠看車慎微已經快崩潰了,就代爲解釋,“如果我在的話……”
“那爲什麼沒有三個人一起去?”樂陽的語氣淡淡的,望着車慎微低垂的雙眼。
“因爲……覺得沒必要。”
“那這次記住了,是有必要的。”他也不生氣,也不責怪,只是不鹹不淡說了幾句,“你的能力還不足以自己獨自策劃行動。”
“喂,別再說了!”其他人叫住他,包括金召都皺了皺眉。樂陽搖頭,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子上畫了兩道線。
“現在有兩種方式,第一種,讓車慎微說出他知道的所有事情,分析,大家盡力去救。結果是曲豔城能救回來,但我們至少會失去一個人。”他說,“第二種,不管曲豔城。只要這樣,一個月內,我能夠把新生代的所有力量掃清。”
昆麒麟乾笑了幾聲,扶着額頭,覺得有點崩潰,“樂陽,你瘋……”
“這是我第一次讓你們來做出選擇。”沒有等他說完,樂陽就打斷了他的話,“你們一定還在糾結,這件事情和新生代的力量有沒有關係。昆麒麟你下午和金召說,蘇子找到了你,並且透露了他們的最終目的。對我來說,我的目標就是不斷阻止他們達到這個目的,和人間比起來,所有的代價都是值得的,包括曲豔城。對於我的習慣而言,曲豔城不是一個合適的助力,無論他是否存活,我無所謂。可你們不一樣。爲了救一個對我無用的力量,犧牲己方的可用力量,這張牌我是不贊成打出去的。”
“等等!”餘棠揉着太陽穴,覺得頭都在疼,“那個……樂先生啊,我有點跟不上你的思路。你怎麼就那麼確定,他不是被什麼綁架犯綁走了,而是和那些準備乾死昆麒麟的力量相遇了被抓了?”
樂陽沉默了一會,嘆了口氣。聽見他嘆氣,其他人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車慎微,你去找餘先生問線索、準備查失蹤案的事情,有幾個人知道?”
車慎微本來都面如死灰,驟然聽見問題還沒能反應過來,怔了怔纔回答,“在學校的時候和師叔約好的……”
“餘先生不知道你們會去找他,昆麒麟和丘荻不知道你們下課後會去人民廣場,這完全是你突如其來的想法,除非有人能預知未來,否則絕對無法在南京東路那邊等到你們倆。”
“對啊,照這麼說,這完全是意外失蹤,和那些力量沒關係啊。”餘棠喊道,“樂先生,我聽丘荻說了,你腦子以前受過傷,不太好,要不你先去休……”
“因爲有人已經開始全程跟蹤他們了。”樂陽說,“我們這裡應該只有他們倆被跟蹤。小孩好對付,曲豔城的讀心術範圍也不大。”
“你這麼說不對啊,綁架沒有讀心術和控制力的車慎微不是更合適嗎?”昆麒麟問。
“第一,車慎微是天角院掌門獨子。第二,對方知道車慎微其實不好對付。”他說到這裡,忽然笑了,轉頭問金召,“——你是不是把周義放了。”
大概早料到會被看穿,金召也沒什麼意外,承認了,“我下不了手。”
他臉上露出了苦笑,嘀咕了一句什麼,不過沒人聽清。過了不久,他說,這一次,由我一個人去救曲豔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