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立刻,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開車門出去——然而手碰到車門的時候卻立刻鬆開了:好燙!
不止是車門,車內的一切都在急劇升溫。我憑感覺,應該達到了四十度,並且還在不斷升高——後座的兩個孩子用同樣的動作,大大張着嘴,它們的皮膚開始泛起一個又一個水泡,就像是在重複被煮沸的過程。刺耳的尖叫聲迴盪在車內,震得我耳膜發痛——
我的呼吸已經開始困難了,每次呼吸都像是把肺灌滿沸水。我只能用衣服裹着手去抓住車門把手,但沒有用——車門完全打不開。
就在我感覺自己的腦袋快要被這種高溫煮沸的時候,車子竟然開始往前移動。但旋即自己就反應過來,那是我的腳恰好踩着油門的關係。
對,油門!
車是自排擋的,踩油門加速很快。這種時候也不管什麼三七二十一了——剛好馬路上沒有人!
我從來踩油門都很小心,但這是自己踩得最豪放的一次。我就只聽見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整個人就被慣性牢牢帶在了椅背上;三秒後,玻璃碎裂聲自面前傳來,我眼前一陣昏黑;車速的判定很快,安全氣囊同時彈出,將我頂在座位上。
車內的氣溫終於清涼了下來。
我咳了一聲,嘴裡嚐到了一絲甜味,不過很快意識到那是血腥味。血從口鼻涌出,應該是被安全氣囊頂傷了鼻腔造成了大量出血。
我艱難地呼吸着空氣,而意識也漸漸遠去。
————
再醒來後,是躺在了自己科室的病牀上。
可能因爲劇烈的衝擊,眼前還有些不清楚,可是能聽見哭聲——是媽媽的哭聲。過了一會意識穩定後,我看到牀邊滿滿當當都是人:媽媽爸爸都在,陸離和孟小蘊,連秋宮鹿都從公司趕來了。
後來據警方調出的錄像來看,車裡的我突然極度痛苦,然後車子就快速撞向了對面的公共綠化帶。我的藉口是偏頭痛,因爲這是老毛病了,所以其他人也沒起疑。在經過這件事情後,我媽甚至想聯繫院方替我辭職,幸好被院長攔住了。事實上我沒什麼事情,除了一些小的擦傷和撞傷,就是鼻子留了塊淤青。但這是七院出現怪事以來後果最嚴重的一次,一直讓我心有餘悸。
——那兩個燙傷致死的雙胞胎女孩或許時時刻刻在我身邊。
昆麒麟曾經說過,它們是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的,會害人的大多隻有人。可是這次的事件又是爲了什麼?我很可能就直接被它們燙死在車裡了。難道這兩個小孩真的成了惡靈,到處害人?那麼現在它們還跟着我,自己身邊就好像有個隨時會爆炸的定時炸彈。
——而且更雪上加霜的是,昆麒麟不見了。
醒來的那天離車禍只過去了一天,因爲可能有腦震盪後遺症所以需要靜臥休息。我特意讓阿鹿留一下,問他有沒有見過昆麒麟——那人說好了會替他處理倉庫的事情,兩人應該會在昨天碰面纔對。而且這種生意,昆麒麟一定會留給他手機號(我沒他手機號)。
可讓人不安的是阿鹿接下來說的話。他告訴我,昆麒麟失蹤了。
我才知道在我昏迷的一天內發生了這件事。
————
兩個人約好了一起去看倉庫,秋宮鹿給他打了電話,約了昨天早上十點鐘去接他。車是司機開的,去倉庫的一共有三個人。這一路上昆麒麟都沒有什麼異常,如果一定要說的話,“他的話好像少了”,阿鹿說。
但兩個人畢竟也不熟,昆麒麟那天話少些也沒什麼,阿鹿的話也不多。他們開車到倉庫的時候大概是上午十點半,陽光明媚,倉庫的大門是移開的,可以看到裡面的樣子。
當時昆麒麟是站在離大門十米開外的地方往裡面看了一會,就只是看,什麼都沒有做。這樣大概看了有十分鐘左右,他才點點頭,和阿鹿說裡面確實有東西,只是現在還處理不了。
根據阿鹿的說法,昆麒麟讓他們晚上八點鐘再來一次,送份晚飯過來。這樣囑咐完,他就獨自走近了那個倉庫,移上了大門。這個行當可能有些不外傳的秘術什麼的,不好讓別人看到,所以阿鹿和司機沒追問,就這樣走了。
晚上送晚飯那一次自然用不着阿鹿再去,去的只有司機,買了份超市裡的乾淨盒飯就過去了,在八點準時送到了倉庫。倉庫裡面沒燈光(因爲也沒供電),門還是關着的。司機提着飯過去,先是試着推門,但是倉庫大門移不開。
這種老倉庫的大門十分沉重,他以爲是自己力氣不夠,於是又繼續用力移了幾次——但大門紋絲不動。這麼試過了幾次後,司機確定了一件事——這個大門鎖上了。
這個倉庫是裡外都有鎖的,而外面的鎖早就鏽壞了,不可能鎖上。那麼就剩下另一種可能了——這個門,被人從裡面閂住了。
他在外面喊了幾嗓子,可裡面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昆麒麟肯定還在倉庫裡,或許睡着了沒聽見?於是他拿起一塊石頭,開始哐哐哐敲鐵門。那聲音很大,不管裡面的人睡得多死都能醒。但儘管如此依然沒人開門。
這不可能啊?難道是出什麼事了昏過去了?
換做其他人可能把飯一放就走了,但那司機是個老實人,既然老闆(雖然阿鹿名義上是去從基層鍛鍊的,但大家都知道那是空降過來的大公子)吩咐了要把飯送去,怎麼的也要看見人才行啊。
所以他想了個辦法。
這種倉庫,它的大門是用平移推開的,門下裝着滾輪,也就是說大門是離地面有五釐米左右的距離的。司機就伏在地上,從門和地面那條寬縫去看裡面的情況——至少能確定昆麒麟在不在裡面。
可問題來了——晚上八點,黑燈瞎火的,倉庫裡也沒光亮,他沒帶手電筒。第一次伏下去時只看到一片昏黑,裡面的情況完全看不到。他糾結一會,看到自己的車,又想到了照明方法——他把車調整了一下位子,車燈正對着倉庫門,連度光燈也打開了,然後他再趴下去。雖然照進那條縫隙裡的光不多,但至少有了些可見度——昏暗的倉庫裡凌亂地散落着掃帚布袋之類的,還有各色這麼多年堆積的垃圾。可惜只能看到小半個倉庫,再往裡面還是一片漆黑的。司機死心了,他想把飯從縫裡塞進去,再打電話給自己的老闆報告此事。
然而當他還未來得及爬起來,黑暗中有個影子動了動,開始朝門口走來——他以爲是昆麒麟醒了,總算鬆了一口氣。
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徹底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從縫隙裡,他看到了一個從黑暗中快速爬來的人。
這個人是用雙手爬過來的,長頭髮,而且,一絲不掛。其實司機也不確定是不是全身都沒穿,至少他看到的部分肯定沒有布料——它的速度太快了,幾秒鐘已經衝到了他的面前。
車燈把她的臉照得慘白——是一張女人的臉,而且沒有下巴,顎以下全部都是血肉模糊。
司機嚇得慘叫一聲,連滾帶爬逃開了。而那個女人很快又縮了回去,回到了倉庫裡的影子中。
“他被嚇壞了,先沒報警,而是打電話給我,然後我再讓他報警的。”秋宮鹿說。“警察很快就到了,然後從外面鉗斷了裡面的門閂,打開了倉庫……可是,裡面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和警方報備的過程很不順利。稍稍一想就知道,阿鹿和昆麒麟其實認識不久,只以爲這人是個風水先生。按照他和司機的說法,一個剛從日本到中國的白領,帶着一個風水先生來看一個有鬧鬼傳聞的倉庫,接着就發生了密室失蹤,倉庫裡還有個一絲不掛沒有下巴的女人。除非警察家裡有人跳大神,否則誰會信啊。
——和我想的一樣,警方覺得這應該就是個神棍詐騙了兩個愚蠢的迷信人士。
“好像被警察先生當成了什麼奇怪的宗教愛好者了……”阿鹿表情挺苦惱的,不停地搓手,“昆麒麟的手機打不通,人也不見了。我甚至真的以爲他可能是嚇嚇我們……”
這聽着不像那貨會幹得出的淘氣事啊,我雖然沒和他有什麼太深入的交流,但也知道這人絕對不是來無厘頭搞笑的。他家裡有沒有親戚朋友別人也不知道,爲了以防萬一,我還問了阿鹿一個問題,“那他錢收了嗎?”
阿鹿說還沒給。
我說那就真是出事了。可這事也不是咱們能管的,你想查,那你怎麼查?比如說地址,那天他告訴你地址,也就是告訴你大致在哪個路口放他下來,根本沒詳細到門牌號。你懂我意思嗎?對我們來說昆麒麟一切的信息,全都沒詳細到門牌號。這件事情說出去警察是不會信的,不怪人家,太玄乎了實在。
他聽了就點頭,顯然是聽懂了,可心裡還是不安定。那是自然的——這事情是他給昆麒麟的,現在人出事了,秋宮鹿必定也不太好過。萬一這人面上不說,家裡真的有老父母在,那簡直就是造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