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你們說的是真的?”昆長歡勒了勒繮繩,他的青花大馬身上的七彩馬鞍披飾也隨着玲玲晃動,“你們是從以後來的?”
另一邊,昆羅衫始終一言不發。這是個清俊而冷淡的人,和傳聞中一樣,昆門師祖是一個天姥,天生白髮雪膚。不過或許白化病也有些差別,他的眼睛是黑色的,黑白分明,清澈好看。
“嗯,算一算……大概……”餘棠歷史不行,算了半天就扭頭了。旁邊的曲豔城說,“大概一千四百多年後。”
昆長歡又笑得趴在馬脖子上,“師兄,你說……”
“幾位既是道友,就暫住在延康坊吧。”昆羅衫語氣淡淡的,也沒什麼歡迎的味道,更沒有關心他們是從哪來的,“‘羅盤’……”他搖了搖頭,“不曾聽聞過這種法器。”
“在最早,它叫做司九章。”車慎微說,“掌門對於這個有印象嗎?”
昆長歡還笑着,昆羅衫的神色卻變了,“不可能,司九章……”
“在我們的時代,它被叫做羅盤。沒記錯的話,現在它應該叫做司九章。”車慎微說,“而且我讀的文獻上記載,它就是昆掌門你發明的。後代的羅盤全都是以你留下來的第一臺司九章爲原型製作的。”
“等等?!也就是說在唐朝也有個羅盤?我們能借助它回去?”從地獄到天堂也不過如此,而且聽車慎微話裡意思,昆羅衫對羅盤十分熟悉。
可他卻搖了搖頭。
“司九章在百年之內無法重新啓動了。”
“什麼……”
四個人都呆住了,沒想到會是這樣。車慎微有點戰戰兢兢地,問,“是哪裡壞了嗎?要是這樣,我能去看一看嗎?”
“不必。”
“哎,可是……”
他還沒說完,旁邊的曲豔城就用力拽了他一把,輕聲說,“昆門鬼。”
“啊?什麼昆門鬼?”
車慎微的話被兩個道士聽見了,都有點疑惑地轉過頭來。曲豔城踢了他一腳,壓低了聲音,“你還沒反應過來嗎?昆門師祖只有一個師弟!”
被他這樣一說,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昆長歡身上。
“曲豔城。”蘇子瞥了他一眼,“現在不是合作的時候。”
“小朋友,現在也不是掐架的時候啊。”旁邊伸來一隻手,用力把他的白髮揉得一團亂,“大哥哥教你,遠交近攻。咱們都離文明社會那麼遠了,就先談談人生,聊聊理想,大家又沒什麼不共戴天血海深仇的,難得到了個天然綠色無污染的地方,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吧。”
“總之,他是不會啓動司九章的,因爲可能牽連到巨門界。”曲豔城讀到了昆羅衫的思維,嘆了一口氣,“我們要靠自己。”
騎在馬上的昆長歡完全看不出什麼昆門鬼的樣子,就是個外向歡快的道人。在今後的幾年裡,他會突然失去控制,成爲祖麒麟,然後被永遠關入巨門界內。
但這些未來,昆羅衫與昆長歡還不知道。
他們進了城門,盛唐長安的繁華是沒有人見到過的,整座城市都在午後陷入了歡喧之中,空氣中浮動着引人神往的濃郁香氣,不知是何處的香料、或是新出爐的餑餑。
幾個小孩都看得呆了,路上其他行人也同樣在看他們,以爲這又是西域小國奇裝異服的人。
這時,馬上的昆長歡俯下身,問走在他身邊的蘇子。
“哎,小蘇子。”
“呃……”
因爲知道這人就是今後的昆門鬼,蘇子難免有點侷促,往後退了幾步;昆長歡笑着說別怕,我問你,一千四百年後,長安是什麼樣的?
蘇子怔了怔。他雖然不熟悉唐史,但是也知道,如果這真的是昆門鬼作亂前的年代,那麼二十多年後,就是安史之亂中狼牙軍攻陷長安城的時候。在昆門鬼死後,天下傾覆,長安淪陷。
“哈……你們果然是吹牛皮。”他彈了彈蘇子的額頭,又轉身,扔給路旁一個賣小玩意的遊商兩個銅板,買了個糖人送給蘇子。
“一千四百年後滄海桑田,這裡的一切都不在了。”曲豔城說。
昆長歡聽見他說的話,面上的笑顏便凝住了,呆呆地說不出話。而反倒是前面的昆羅衫說,“天地無極,從無什麼永垂不朽可言。到了那時,物非人亦非,何必執念。萬物終有盡時,何況你我。”
“怎麼會呢。師兄是要成仙的人。而我……”他說着,又再次笑了笑,去拉過昆羅衫的黑馬繮繩,讓兩匹馬靠得近了些,“總之,師兄他日會通道入仙,與天地同壽,成爲大聖。到了那時,我就是大聖的師弟,多風光。”
進了二道門,就要下馬步行了。城門口靠着許多人,有兩個人正在瞌睡,被一個人拍醒了,三個人匆匆忙忙跑過來,替兩名道者牽馬,他們應該是侍候人之類的。
“小蘇子,那麼一千四百年後的人記不記得我師兄啊?”過了一會,趁着昆羅衫不注意,昆長歡又湊過來問。
蘇子點頭,“他是昆門掌門,在後世的道界中十分有名。”
“果然。那我呢?”昆長歡笑得很開心,眼神明亮歡快。
“你……”蘇子的雙脣動了動,也不知該從何說起,“你……也一樣。”
“哈哈哈哈,太好了!”他扭過頭,衝着昆羅衫喊,“師兄,你聽見了嗎?”
“太吵了,聽不見。”昆羅衫的側臉上能看出有些無奈,但脣邊隱約出現了一絲笑意,“你呀,凡心太重了。”
“天道人慾,自然而然。凡心重纔好呀,芸芸衆生便是凡生,越是近凡,也越是近道。”
“詭辯。”
“不是詭辯,永華寺的小師父教我的!”他對着昆羅衫擠了擠眼,往蘇子身邊一蹲,“小蘇子,你說是不是?”
他好像很喜歡蘇子,可能因爲這個孩子和他師兄一樣擁有一頭白髮的原因。他們這邊熱鬧着,餘棠帶着另外兩個孩子,氣氛就有點尷尬了。
——雖然車慎微努力裝作若無其事,但神色間的失落還是掩蓋不了的。
曲豔城是十二元老那一邊的人。儘管因爲被羅盤捲入導致的驚變,可當平靜下來,這種失望就鋪天蓋地地涌了過來。他的思緒源源不斷,曲豔城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腦子裡吵死了,全是我的事。”
車慎微慌了慌,卻很快鎮定下來,轉開了頭。
“……沒想到你一直在算計我們。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無聊罷了。努力尋找目標,從一個目標換到另一個目標。只不過這一次,目標是樂陽,我就順便成了他們之中的一員。”曲豔城笑着,又是那種好像面具一般的笑容,一切打回原形,“可惜,低估樂陽了。”
“你騙我。”
“對,那又怎麼樣?”
車慎微難以置信地瞪着他,想不到他會這樣坦然地說出這種話。
“我一直那麼相信你!”
“是啊,他們也一樣。我們是不一樣的人,我也從來沒有強求過你去相信。車慎微,我說過我是你們這一邊的嗎?從來沒有。”曲豔城退開一步,微微仰起頭,“——是你自己太天真了。”
就在這時,寬廣的大街上傳來了尖叫聲,街邊表演雜耍的一頭灰象突然高高立起,向街道正中衝去。人羣雖然躲閃開了,但還是有人被踩踏受傷。昆長歡正覺得沒事做,笑了一聲,就翻身上了房頂,向巨象所在的地方飛身而去,口中打了聲呼哨。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巨象驚恐不安地叫着,又想逃離他來的那個方向。路邊有一片坊牆被它撞塌了,還殃及了旁邊一圈民房。昆長歡已經落身在象背上,將手掌按在象頭上,輕輕地拍着。
“好啦,好啦……真是的,怎麼到處亂闖呢。”巨象漸漸平靜了下來,俯下了頭。昆長歡四處看了看,旁邊有處民房被撞得很嚴重,屋頂都破了,碎瓦簌簌落下,屋裡有幾個人,都擡頭看着他。
“沒事吧?”他問了一句,就從象背上滑落下去。象主人正趕過來,他也翻到了旁邊的房頂,再沿原路跑了回去,跳回了昆羅衫身邊。
“好了?”
“嗯,走吧。延康坊就在前面了。”他拍拍餘棠的肩,指着前面的一座木牌坊,“那是我們暫住的地方,住一段時間後,還是要回蜀地的。”
坊門口很熱鬧,而且還能看到一些外域人結伴。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許多白袍人圍成一個圈,俯首叩拜,口中念唱着什麼。在李唐時期很多外域宗教在長安都有聚居點,所以他們起初也沒有在意。但是看到這些人的時候,昆羅衫的神色動了動,眉頭皺了起來。
“又是天雪教的人。最近,他們人數越來越多了。”
“天雪教?”其他人都沒有聽過這個教派,那些教徒的面目都是東方人面相,並不是高鼻深目的西域人。
“天雪教呀,你們那裡沒有嗎?”昆長歡指指白袍人中間唯一的一個灰袍人,“從北方來的,也不知怎麼的就興起了。這兩天人數確實多了,到處都能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