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院廢樓的303病房,這周已經連續吊死兩個人了。第一個死者是個家庭主婦,叫做徐莉晴,第二個死者叫孔寧至,是前者的兒子。徐莉晴死的那天,撲在屍體上痛哭的那個年輕人就是他。
“能讀到的資料有限。一開始是孔寧至帶母親來醫院看骨傷,他去藥房取膏藥,讓徐莉晴等在門診大廳。不過當他回去時人不見了,手機打了沒有人接。徐莉晴沒有老年癡呆,頭腦很清醒,所以他以爲母親可能去洗手間了。經過大概一個小時的尋找,才找到了一個在水杉林那邊散步的老頭,告訴他,之前是看到過一個和他講述差不多容貌的中年婦女,往廢樓的方向過去了。”曲豔城說,“才隔了兩天,兒子就在同樣的地方上吊自殺了。可能是傷心過度,也可能是因爲其他原因。”
303病房在七院很有名,裡面曾經發生過很多命案。就在所有人都快要遺忘這裡時,它又鮮豔登場。
“如果單純只是自殺,那也用不着我們出面。可能徐莉晴有抑鬱症,兒子因爲母親自殺受了打擊,也跟着走上了老路?”
“我說……丘醫生,昆掌門,你們倆幹什麼穿成這樣?”曲豔城實在忍不住了,“就不能換個衣服再……”
“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情,結個婚很辛苦的。”昆麒麟說,“這件事說起來不確定因素太多了,丘大夫,今晚當回小鮮肉?”
車慎微問,什麼叫小鮮肉?
“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情。”丘荻的臉都沉下來了。曲豔城不知道從他腦子裡讀到什麼,一下子就笑了出來。
————
“完全搞不懂,爲什麼他們都安排好了,我們還要來這種地方?”
“噓!”
車慎微穿上了黑色的工作服,順便遞了一件給他。曲豔城抱着手站在邊上,擺明了不想穿。
“師叔……”他拉下口罩,“總不能只讓昆掌門他們想辦法啊。”
“關我什麼事?”
“人不能那麼自私,來,穿上。”
他還是把工作服塞到了曲豔城手裡,然後拉着人走進了已經被撬開的門。一般的鎖對於車慎微而言基本就和玩具一樣,半分鐘就能被弄開。
他們進入的這棟建築物可以說是大部分人一生的終點——火葬場。
“我想看看屍體。如果真的是自殺,那屍體應該很普通才對。”他打着手電走在前面,曲豔城滿不情願地跟在後面,邊走邊穿上那件工作服。火葬場存放屍體的地方並不算大,屍體在火化前會有一場告別儀式,在儀式前,屍體會進行些處理。
“徐莉晴的屍體在哪啊……”他在找櫃子上的標籤,“這都冷死了。師叔——”
話還沒說完,身後突然被人用力拉了一把,拽入了旁邊的角落。車慎微扭頭,見身後的曲豔城面色陰沉,“把手電關了,安靜。”自己的腦中響起了聲音。
停屍間陷入了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黯淡月光。寂靜中,他們聽到了房間裡不知何時響起的那個聲音——像是什麼硬的東西刮在瓷磚地面上,刺刺生響。
剛纔明明關上的門被打開了,一個影子被斜斜拉在牆上,緩緩在房間中走動。
“找地方躲起來。”
“是工作人員?”
“不是。我無法影響它。”
兩個人都不擅長赤手空拳就衝出去,這個變故來的措手不及,龍砂也來不及施展。車慎微看了眼窗簾,和曲豔城說,“要不然躲窗簾那?實在不行還能跳窗。”
他已經伸手去拉了窗簾,但緊接着就感到手下緊了緊。他以爲窗簾被什麼東西卡住了,用力繼續拉,沒想到立刻傳來了響亮的破碎聲——窗簾那頭壓着個花盆,被這樣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那個黑影立刻動了,轉向了他們這邊。
“——你傻啊?!”
“對不起對不起!現在怎麼辦啊?打嗎?”
“你的機關爲什麼不拿出來?”
“龍砂從施展到完成也是需要時間的啊,我記得師叔你有隻機關麒麟?”
“那個東西可以把火葬場周圍所有小區裡的人都吵醒!還是先躲起來……”但附近也沒什麼可以躲的地方,而那個黑影也越來越近。它是循着聲音過來的,先是走到了窗簾下,看到那個破碎的花盆;空氣中,能夠聞到其他人的氣味。
它走到了屍體櫃旁的角落,這裡還殘留着人類的氣味,可是人已經不見了。
——就在離它不到半米的屍體櫃中,兩個小孩躺在那張放屍體的推牀上擠在一起,死死抓住了鐵門。
只有這裡能躲一躲了。車慎微在剛纔弄開了櫃子的鎖,兩個人鑽了進去。
“那是什麼?”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人。我讀不到它的思維……車慎微!你在想什麼?”
“啊?呃……沒什麼……”
“你再說一遍?”
“……那個……原來師叔你真的是男孩子啊……”
狹小的櫃子裡,他打開了手電。曲豔城的臉近在咫尺,眼神陰冷。
外面漸漸沒有聲音了,他們鬆了一口氣,將門推開一條縫看看情況;可就在這時,有什麼東西突然抓住了車慎微的腳踝。
“啊——!”
他沒忍住喊了出來;同時,鐵櫃門被從外面一把拉開,一張怪異的人臉出現在那裡——這應該是張中年婦女的臉,卻畫着浮豔的濃妝,表情十分僵硬;身上穿着的是材質廉價的金色壽衣,瀰漫着一股說不出的刺鼻氣味。
車慎微離她近,見到她脖子上有一圈黑色的印記。就在兩人驚愕之際,她竟然重新關上了屍體櫃的小門。他們這才反應過來,想將門推開,外面卻有股力道死死頂住了它,將兩人關在裡面。
————
丘荻躺在那個法陣中間玩手機,和昆麒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303病房都沉寂那麼久了,突然又出現了事故,或許是受羅盤的影響。昆春君是百年一出的法器製造者,誰也不知道羅盤要多久纔會自行停止。
他躺在那也無聊。昆麒麟說你要不先睡一會吧,我在邊上看着呢。
他也確實累了,這幾天都沒好好休息過。昆麒麟把西裝扔給他當被子,丘荻就裹着休息一會。這次他很快就入睡了,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醒醒,有人來了。”
——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挺好聽的。
他愣了一下,睜開雙眼。有個年輕的女孩子坐在他身邊,長頭髮,十分溫婉的模樣。
陽光從窗外灑入,照在他們身上。
丘荻從地上坐起,地面很破舊,滿是枯葉和灰塵,但是少了一樣東西——法陣,昆麒麟畫的法陣不見了。
“發什麼呆呢?”那隻白皙纖細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這個女孩子穿着白大褂,裡面是灰襯衫和白布褲,“我把它們帶來了,一起換上吧?”
他站了起來,覺得身子輕了不少,而且視野也變了——當他看到自己的雙手時,直接呆在了那裡。
那是一雙女人的手,手腕纖細,皮膚細膩。
少女拉住了他,長髮在光塵中飛散,披在了肩上。病房門口放着一個很大的布揹包,她帶着一種狡黠的微笑蹲了下來,打開了揹包。
“杜舞,看。”
揹包上面的蓋布被掀起,揹包很大,但是從丘荻的角度看不到裡面的東西;他湊近了些,去看向昏暗的包內——
那裡只有一根滿是血斑的麻繩。
他猛地擡起了頭。少女低着頭,長髮垂在地上。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砰響,一個帶血的掌印拍在斑駁模糊的玻璃窗上,只能見到窗外有隱約的灰色人影。
砰——砰——
一個又一個掌印落在了玻璃上,將它弄得血污一片。丘荻正驚愕間,身前忽然撲來一個人影,人被拽倒在地;同時脖子上被什麼東西用力纏繞住了——他見到那少女倒立的樣子,就立在自己眼前,手中拿着那根麻繩,正在迅速拉緊。
“咳……”
他拼命掙扎,發出的聲音也並不是自己的,而是一個驚慌的女聲。少女將繩子另一頭拋向了窗戶上的掛鉤,然後向下拉拽;他被吊了起來,呼吸剎那間困難了,在空中徒然地動作。混亂的視野裡,門口還站着幾個黑色人影,只是靜靜站在那,一動不動。氧氣正離他而去,丘荻被吊在那,旋轉到了窗戶的那一面。血紅色的玻璃窗外人影攢動,無數張臉緊緊貼在玻璃窗上,不斷想要進入室內。
“——杜舞,看。”
下一刻,就像是漩渦,這個混亂的世界被卷得乾乾淨淨。
他仍然站在303病房裡,耳邊迴響着少女的那句話。一個軍綠色的大揹包被放在門口,可是邊上沒有少女的身影。
揹包放在那,釦子已經打開了,蓋布虛掩着。丘荻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將它打開了——裡面塞得鼓鼓囊囊,當蓋子打開時,揹包裡的東西幾乎是立刻就散了出來。
白色的布料,似乎是裙子。
裙子散出來,滑在了地上。在柔和的陽光下,丘荻終於看清了那是什麼。
——這是一條婚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