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早晨，八點半。
開車路過已經停電一天的李氏飯莊門口的時候，董學斌往裡瞥了一眼，踩下油門回了光明街道辦。
“看，董主任來了。”
“早上你們路過時看了嗎？”
“瞧見了，李氏飯莊好像還沒來電。”
“這叫什麼？這就叫活該，那飯莊老闆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了。”
“說的是啊，都一天了，看看他怎麼收場吧。”
“誒，會不會停一天就完了？他們好像也不是沒交電費吧？”
“那李路要是不低頭恐怕不會完吧？那不是咱們董主任的風格。”
“嗯，我看也是。”
“咱們主任什麼風格？”
“你說呢？”
街道辦的工作人員很是有股同仇敵愾的味道，議論聲從昨晚停電開始就沒有停過，事情也早傳開了。以前光明街道辦跟平安街道辦衝突過很多次，但董學斌來之前的老書記則有些勢弱，被耿新科這個副書記死死壓住，政治上和行政上的作爲都不大，很平庸，說句不好聽的就是有點“軟”，但自從董學斌這個新主任來了以後，簡直是跟老書記走了兩個極端，光明街道辦轉眼間就從一隻小花貓變成了大殺四方的藏獒，逮誰恁誰，這種變化讓很多人覺得揚眉吐氣的同時也有點哭笑不得。
書記辦公室。
董學斌好整以暇地翻看着文件。
咚咚，周豔茹敲門進來了，“主任，您吃飯了嗎？”
“還沒有。”董學斌擡頭笑道：“早上起晚了，沒來得及，正好省一頓。”
周豔茹笑孜孜地拿着好幾包塑料袋走上來道：“我過來時看您車跟早點攤那裡停了一下就走了，我想着您估計也沒吃，就拿了點東西，是我愛人昨天回老家帶過來的特產，有些乾貨，還有些麻酥什麼的，拆開包裝就能吃的，您要不嫌棄我就放這裡了？都不是什麼貴東西。”
“呵，太多了，我一人也吃不了，我留下一半？”
“不多，我愛人拿回來不少，待會兒還準備給辦公室的人分一分呢。”
“那行，謝謝了啊周大姐，回頭我給我母親拿點。”董學斌低頭一看，東西確實都不貴，要是貴一點的周豔茹也不可能往單位拿，那是找人說閒話呢，不過每次都讓周大姐這麼破費，董學斌覺得有點不合適，上回家裡好多菜還是周豔茹從家拿來的呢，於是一拉抽屜翻了翻，摸出兩條軟中華來，“這個給你愛人拿回去。”
周豔茹趕緊搖手，“主任，你這是幹嘛。”
董學斌把煙推過去，笑道：“買多了，我一個人也抽不了，全當幫我解決解決困難了，好不好？”
正在推脫，王玉玲樂滋滋地敲門進屋了，“主任，咦，周姐？”
董學斌一看，“小王，來得正好。”
王玉玲狐疑地眨眨眼，看了下週豔茹手裡的兩條中華。
董學斌又是彎腰一翻櫃子，變魔術似的又拿出來兩條軟包芙蓉王，扔給王玉玲，“煙買多了，你也拿回去兩條。”
王玉玲咳嗽道：“我不抽菸，還是……”
董學斌道：“那就給你對象，拿着吧。”
王玉玲不好意思地嘻嘻笑了一下，也沒客氣，“那我可替他謝謝您了，這可是好煙。”
見狀，周豔茹無奈，也只好收下了中華。
這四條煙少說也得兩千塊錢，周豔茹和王玉玲還是識貨的，除了過年過節，他們家裡很少捨得抽這麼貴的煙，所以沒想到董學斌伸伸手就能拿出四條來，看來小董主任真是不缺錢。其實董學斌都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多煙，他來街道辦以後還沒人給他送過太重的禮，這些煙都是他自己花錢買的，他身家上億，對於錢已經完全沒有什麼概念了，基本上是隨手就買，有時候忘了煙放在哪兒，於是今天買一條明天買兩條的，這纔不知什麼時候攢下了這麼多。
周豔茹和王玉玲都拿着煙客氣了一會兒。
董學斌搖搖頭，“對了王主任，有事？”
談公事的時候他一般都是周主任王主任的稱呼，分得很清楚。
王玉玲一嗯，“區婦聯那邊下了點任務，要去社區一趟，但車……您那帕薩特能不能……”
董學斌笑笑，“用吧，鑰匙周主任那裡不是有一把嗎？你跟她說就行。”
他們街道辦最好的車就是那輛老款帕薩特，因爲有規定，街道辦主任不允許配專車，區裡畢竟要比縣裡注意影響，所以帕薩特一直是辦事處的公車，哪個領導都可以開，不過規定雖說如此，可一般這車還是主任開的，也算是不成文的規矩，其他領導誰也不會去碰，有急用時纔會跟一把手提前打招呼。
“咱們辦事處的車不富裕？”董學斌問。
周豔茹點點頭，“有兩輛車是常用的，基本天天都要出去，剩下的一輛就要換着開了，有時候還要借紀工委的車。”
“沒有跟區裡申請過？”
“區裡每年的撥款都是一個規格，所以一直……”
“這樣吧。”董學斌指指下面，“我自己也有車，帕薩特也不用給我留着，誰要用車跟你周主任那裡拿鑰匙就行了，這樣也能寬鬆些。”
“這……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就這麼定了吧，不過用車的問題我這幾天再瞭解瞭解，能解決的話我去區裡想想辦法。”當然也就是這麼一說，以董學斌現在跟區裡的尷尬關係，用車問題怕是很難解決了。
鈴鈴鈴，鈴鈴鈴，桌上電話響了。
周豔茹有眼色，馬上就要告辭出去。
不過董學斌顯然沒有避諱她們，也想告訴她們自己沒拿她倆當外人，於是不等她們告辭就直接摸起電話，“喂，我董學斌。”
是門衛，“主任，樓下有一個叫李路的人……”
董學斌笑笑，“李路？”
“您看是讓他……”
“我現在沒空，讓他中午再來。”
“好。”
周豔茹心中一樂，李氏飯莊的老闆？現在倒來了？你早幹什麼去了！
王玉玲昨天下午參加完婚宴就去鬧洞房了，請了假，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聞言立刻拉着周豔茹出去問起來。
……午後。
吃完飯的董學斌從飯堂走出來，忽然看見大院裡開進來一輛嶄新的銀灰色新款桑塔納，沒牌照，新車。很多辦事處科員眼睛都很尖，一眼就瞧見了開車的男子，正是李氏飯莊的老闆李路。
董學斌好像沒看見似的，繼續往黨工委的附樓走去。
“董主任！董主任請留步！”後面的李路趕快開門下車，大步走上來，掛着歉意的笑臉，“我來跟您承認錯誤了。”
這幅表情跟昨天的不可一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大院裡看到的科員都忍不住樂出了聲兒，昨天你要早把音箱關掉不就沒事了嗎？何必呢！非得等我們董主任收拾了你才知道服軟？
董學斌一回頭，“噢，是李老闆啊，錯誤？什麼錯誤？”
李路倒是能屈能伸，陪着笑臉尷尬道：“昨天我沒有控制好音量，影響到了您這裡的工作，實在對不起了。”
董學斌瞅瞅他，“不只是影響到了我們吧？”
“對對，也影響了周圍居民的生活，萬分抱歉，我們保證今後絕對不會再有此類事情發生了。”見董學斌沒言聲，沒表態，李路就知道事情不可能這麼容易解決，畢竟昨天鬧得這麼僵，自己就算帶着誠意來道歉怕也收不到太大效果，更何況昨天中午上菜豆腐渣的事情纔是得罪了董學斌的主因，這一點李路已經看得很清楚了，所以就道：“董主任，爲了表達歉意，我們飯莊決定贊助貴方一輛桑塔納，車我已經開過來了，請您務必收下，不然我們實在是對昨天的擾民事件過意不去。”
董學斌笑了，行啊，還打聽到我們用車困難了？
這輛桑塔納可是最新款的，七八萬的樣子，加上昨天飯莊的損失，李路已經賠掉十萬塊了。就因爲一道十塊錢的豆腐渣結果白白扔出去十萬元的損失？李路可不是什麼大老闆，這些錢對他來說不是小數目，心都在滴着血，心疼的要命，但也沒辦法，誰讓人家斷了自己的電呢，如果不出這點血，那他的損失就更無法估量了，這個時候面子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就像他妻子問他的那樣，生意重要還是面子重要？李路今天是誠意十足，姿態也放得很低，甚至故意在辦事處大院裡當着所有科員和領導的面跟董學斌認錯，他今兒個就沒打算要臉了。
“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李路誠懇道：“還請董主任和辦事處的同志給我們一個改過的機會，嗯，我這裡還有一些李氏飯莊的消費券，也一定請大家收下，當是我們給大家賠罪了。”這些消費券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不過如果對方能收下，那也意味着李氏飯莊能早點開門了。
董學斌心說你早幹嘛去了？不過，嗯，這個態度還是不錯的，“……你來我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