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名老者,清瘦蒼老,臉上佈滿溝壑,背有些駝,衣着非常樸素,純棉背心稀薄透光,灰白斑駁長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腳下一雙球鞋,隨着走動都能看到大拇指用力引起的凸起,讓人擔心下一刻就要爛掉。
但老者身上有種與世無爭的淡然,說話語氣不急不緩,倒是沒人攔着他,一直到敲開周軒的辦公室屋門。
“周董,您好!”老者客氣道。
周軒擡頭,看到這張陌生的面孔,問道:“老人家,您找誰?”
“周董,我叫譚尚文,是原東平村小學的校長。哦,這話說來就遠了,十幾年前的事了。”譚尚文做了自我介紹。
不認識,但看老人慈眉善目語氣柔和,周軒對他很有好感,招呼譚尚文坐下,親自給他倒了杯水,問道:“老人家,找我有事兒嗎?”
“是家中老人接連出事,得病的,摔傷的,年前還曾走失一個,找了兩個多月才找到,瘦的皮包骨頭,正捧着生玉米啃,差點就見不到了。”
說到這裡,譚尚文平靜的臉龐起了波瀾,那些溝壑縱橫交錯,形成一張悲慟的神情,有懊悔的淚水蜿蜒流下,佈滿全臉,更顯悲傷。
“您這把歲數卻要照顧上輩老人,也真不容易。”周軒說道。
“其實我才六十九歲,也不算老。”譚尚文強調。
現代人生活條件好,譚尚文要比同齡老人看上去顯老,也是跟家庭負擔重有關。但老人家不服老,周軒也順勢改了口,“譚校長,您希望我怎麼幫助?”
“周董,別人不敢守着我說,但背後小聲嘀咕,說是那裡風水不好。所以,我想請你過去看看。”譚尚文說明來意。
原來如此,周軒點點頭,譚尚文又從褲兜裡掏出一樣東西,將外面方格手絹慢慢打開,裡面是一捆錢,還有兩張一百的。
“周董,開門見山說吧,家裡有老人照顧,花光了我大部分積蓄,雖然還有幾十萬,但每天消費太多,等我閉眼的時候不會再剩下什麼。我知道你都是給企業家看風水,回報豐厚,但我實在拿不出這麼多,最多一萬塊,希望周董考慮考慮。”譚尚文一臉誠懇。
話非常有誠意,但家中還有幾十萬積蓄,又和他描述的艱難狀況相矛盾。仔細看譚尚文,雙目清澈,神識清醒,是個正常人。
對付周軒的人無孔不入,難說不是另外一個陷阱。周軒正在猶豫,譚尚文又指着那二百說道:“周董,我沒有車接送,這二百算是油錢。”
譚尚文耐心等待周軒答覆,見他久不迴應,又說道:“周董,我每個月還有些工資,你給開個價,工資卡放你這裡,多少就得看我能活多大歲數了。周董,家中老人等不及,千萬照顧下。”
譚尚文抱抱拳,眼中有淚花閃耀,周軒心頭一軟,還是答應下來,不能因爲擔心惡人報復,就拒絕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讓劉浪和苗霖都跟着,周軒即刻動身,跟老人去家中看看。譚尚文非常開心,堅持在前面帶路,以示自己身體非常健碩。
東平村原是海邊小村,東平村小學自然就建在村裡,只是這些早就不復存在。城市規模的擴大以及臨海旅遊的開發,讓東平村的百姓享受到了政策帶來的好處,一夜之間,家家戶戶都成爲千萬富翁,讓無數人爲之眼紅。
譚尚文感慨道,有錢是好事兒,許多人擺脫了貧困,過上了好日子,孩子們也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但錢也是把雙刃劍,不少人肆意揮霍攀比成風,聚衆賭博甚至還染上毒癮。
“譚校長,你家的錢也是拆遷得來的吧?”周軒問。
“是,當時我的三個孩子都成了家,可以說是全家受益。老大在首陽,老二出國了,女兒嫁到了南方。”譚尚文說道。
劉浪駕駛技術一流,依然開了一個半小時纔到達目的地,可想而知,爲了找周軒,譚尚文一大早就去趕公交了,非常辛苦。
這裡已經沒有平房,不遠處高樓林立,還有社區公園,在譚尚文的指引下,最後在一片舊房子前停下。
院牆已經沒有了,門口一張木板,上面依稀可以看到東平村小學的字樣。院子裡晾着一些被褥,一旁棚子下面堆放着煤炭還有成袋的土豆茄子等蔬菜。
“譚校長,你家老人就住在這裡?”周軒皺眉問。
“唉,沒有更好的去處,能無疾而終就不錯了。”譚尚文嘆口氣。
“小文回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一間屋子裡傳來。
“孟叔,是我!”譚尚文提高嗓門答道。
屋門接連打開,一個個顫巍巍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全都拄着柺杖,眼睛昏花,張着嘴往這邊張望。
“文,怎麼還不做飯啊?”又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問。
“嘿嘿,嬸兒,又糊塗了吧,離飯點兒還有一個小時呢。”譚尚文說道。
哦,老太太若有所悟,轉身回去,一會兒又出來了,生氣的用柺杖搗着地面,“文,怎麼還不做飯啊,你想餓死我嗎?”
“好,這就去做,嬸兒,今天太陽刺眼,回屋等着!”譚尚文說道。
一位老人倚在門口嘴裡嘀嘀咕咕,一會臉向左,一會兒臉向右,自己扮演多個角色,“不好好唸書,就沒飯吃!”“娘,我再也不敢了!”“讓你爹揍你!”
唉,看到這一幕,譚尚文將老人扶進屋,“叔,回屋唸書去!”
“文,我娘要打我!”老人驚恐道。
“我跟她說說,不打,不打。”譚尚文安慰道,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老人這才安靜下來。
這裡有十五名老人,近半數已經糊塗了,有兩個身體好點的老太太,拖着步子到小棚子下洗菜,能幫多少算多少。
“譚校長,這裡,是一處養老院?”周軒無比震驚。
“嚴格意義上講不算,是我自己辦的。”譚尚文說道:“周董,每天都要花錢,吃喝拉撒睡,還有搶救吃藥,唉,我想着等送走這一批老人,下一個就養自己了。”
“譚校長,您這些年花了多少錢?”周軒問。
“沒算,當時退休了,沒事兒幹,子女也不用我操心,就想着給這些沒人要的老人一個去處。前年我老伴兒去世,說是這裡花了三百多萬了,讓我留着剩下的一百萬給自己養老,現在就剩下幾十萬了。”譚尚文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