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鐘的時候, 已經入夜的傅家格外安靜,下人們在院子裡來來回回的走,偶爾看見立在主屋門前的黎歡也只是微微點頭快速走過去, 畢竟主人家的事情輪不到他們插嘴。
黎歡知道自己那天話說的重了, 但是她是真的擔心傅遠殊, 在位時事情做的絕了以後後患無窮, 她想跟他長長久久的在一起, 不光是眼下的日子,而是一輩子。
傅遠殊到底寵她,即便她揭了他那麼多年的傷疤, 他也沒有責怪,只是沉默的越發厲害。他心口原本卡了一根刺, 如今黎歡一把將那根刺推進心脈裡面去, 雖然是無心, 可是鮮血淋漓一片,她看着疼, 卻也知道他更疼。
她站在門外猶豫着進去道歉,這幾天她很少見到他,不知道他是忙,還是有心躲着她,讓她連說句對不起的機會都沒有。
她躊躇, 半天也沒能推門進去, 剛剛想要轉身走, 門就被人從裡面打開來。徐子晏看見她在門外絲毫不覺得意外, 微微頷首, 黎歡退後一步,猶豫着想問什麼, 但是最終攥緊了手指。
徐子晏看她:“我們去那邊說。”
徐子晏讓人搬了藤椅給她,黎歡心裡有事兒,她當然坐不住,可是現在看起來所有人都比她穩,她站起來走到長廊的那邊去,徐子晏在後面默默跟着:“先生並沒有生您的氣。”
黎歡回身看他,半晌點了點頭:“我知道。”
就是知道纔會覺得難受,就是知道纔會覺得……她抿脣,看着遠方不說話了。
晚上起了風,院子裡亮了幾盞燈,長廊下面燈光尤其明亮,恍恍惚惚打在她的側臉上,徐子晏招手讓人取了外套來,上前給她披上,低聲道:“小姐在先生身邊呆了很多年,他爲人如何,您該明白。”
黎歡沒有動,眼睛微垂,由着他給她繫上鈕釦。
“先生二十歲就做了傅家的主人,每走一步都比您想象中難,他如果心慈手軟,您在傅家就不會有現在的地位。”
黎歡眼睛顫了顫,擡頭看他:“……以前有很多人反對我進傅家麼?”
徐子晏笑:“何止,當時傅家那些人恨不得要把這老宅給拆了,您和先生非親非故,是他執意要留,大家自然心裡不服。”
“那他當時爲什麼一定要讓我走?”
徐子晏搖頭,往後退了兩步:“您知道答案的,先生是人,不是神,他也有害怕的事情,比如,失去。而您,會永遠留在他身邊麼?”
黎歡聽見他的話,忽而沉默下來,她轉頭,定定的看着遠處漆黑的角落,停了好大一會兒才說:“我要見他,你需要去通知一下麼?”
徐子晏笑,微微欠身:“不需要,您請。”
……
當天兩個人終於成功和好,其實不算是和好,畢竟本身就不是在吵架。黎歡只是走過去從背後抱了抱他,傅遠殊微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兩個人都將矛盾壓下去誰都不再提。
可是矛盾這種東西就像是滾雪球,暴風雪來的越猛烈,雪球就會越大。等到有一天它從山頂高速滾落,後果是致命的。
隔天她陪着傅遠殊去看了他的母親,傅老太太獨身住在城北的一座小別墅裡,家裡請的是菲傭,雖然比不上傅家老宅的人多,但是照顧的相當精細。
傅遠殊一年去不了幾次,傅老太太的態度也是平平淡淡,明明是母子,卻客氣的像是陌生人,或者說,連陌生人都不如。
他們沒有留着吃飯,傅老太太最後只是摸了摸黎歡的頭,將她帶到房間裡說了會兒話,傅遠殊的長相很大程度上繼承了他的母親,傅老太太六十多歲的年紀,看起來也不過四十的樣子,寬容和藹。
她從桌邊的抽屜裡取出來一個黑色錦盒遞給黎歡,裡面裝的是一條翡翠手鍊,看起來年頭雖然很久,卻是冰透水潤,上手一摸就知道價值不菲。
傅老夫人握着黎歡的手給她戴上,黎歡個子不算低,卻是有些瘦。傅老夫人握住她的手腕,一邊給她扣上手鍊的環,一邊和她說話:“你太瘦了,要多吃點。這條手鍊是我的婆婆給我的,家族裡傳下來的,我戴了大半輩子,遠殊的父親去世那天,我把它摘了下來。”
黎歡一愣,下意識要拒絕,可她稍有動作,就被按住。老夫人手上用力,依舊微微笑着看她:“別拒絕,這只是一個禮物。”
她語氣和緩,黎歡不由得一怔,果然是傅遠殊的母親,兩個人說話時的神情都是一模一樣的,聽起來溫溫和和,卻半點不容抗拒。
她沉默,對着這樣一個的長輩,她不知道該如何相處,老夫人也不介意,隔了窗戶看見傅遠殊已經出了門,凝視良久才拍了拍黎歡的手,同她說了最後一句話。
“他比你大,理當讓着你,但是他也是個人,以後若是不到萬不得已,別對他太狠。”
黎歡心裡藏着事兒,聽她說這話也是心口一緊,半天也只是點頭,兩個人沒再說話,傅老夫人引着她下樓,傅遠殊站在門外看着兩人出來,和母親作別。
傅老夫人依舊淺淺地笑,臨走時才欠身過來抱了抱他,兩個人看起來很久沒有親暱,卻也沒有覺得絲毫不適。
她伸手幫自己的兒子撫了撫領口,輕聲囑咐:“快些回去吧,今天跟的人少,路上注意安全。”
傅遠殊點頭,拉了黎歡上車。車子一路開往清檯街,傅老夫人住的地方有些偏了,一路上車子也不多。
傅遠殊一路無話,他閉着眼睛,似乎是在想事情,黎歡猜不到他的心思,只是握着他的手,腦袋靠在他肩膀上。
她靠的迷糊,快要睡着的時候才聽到手包裡的手機在震動,兩個人幾乎同時睜開眼睛,黎歡直起身子要去拿手機,傅遠殊擡手讓徐子晏停車,他看她:“下去接吧。”
黎歡沒動,半天伸手關掉了還在不停震動的手機,車子這時候還沒進入市區,車流很少,他們的車停在道路的一邊,兩個人相對沉默。
“是章衍。”良久,她才說。
傅遠殊將她的手抓在手心裡摩挲,過了會兒才點了點頭:“他在幫你做什麼?”
“母親。”
“……”
見他不說話,黎歡頓了一下才問:“你生氣了麼?”
“生什麼氣?爲什麼要生氣?”
“因爲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這件事,因爲我瞞着你去找母親。”
傅遠殊微微笑了一下,但只是一下,笑容便收斂起來,他轉頭看向窗外:“爲什麼要瞞着我?”
“因爲……”黎歡皺眉,她說不出來,這感覺已經維持很多年,就像是她小時候問他關於母親時,他給的沉默一樣,她從心裡覺得傅遠殊並不喜歡這樣的話題,即便她是真的不知道爲什麼。
傅遠殊轉頭看她,擡手讓徐子晏繼續開車,再度回到傅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天色看起來有些晚了,傅遠殊下了車就上了樓,吃飯的時候都沒再下來。
黎歡坐在院子裡,瑤姨沏了茶給她,她一口都喝不下,一直坐了半個小時之後,纔看見徐子晏帶了幾個人從樓上下來要出門,她猜到他們要去做什麼,忙不迭站起來就要去攔。
“不許去!”
徐子晏一臉爲難地看着她,黎歡深吸了兩口氣,站在院子裡看着樓上說話:“你不要讓他們去,不關章衍的事情,他只是幫我找母親,你別難爲他。你要是不高興了,就和我說。”
她眉頭皺了起來,徐子晏在身後勸她:“小姐,您別這麼和先生說話。”
“夠了!”她猛然掙脫他,轉身一字一句:“誰都不許去。”
說完,她就上樓,門都沒敲一下直接就闖了進去,傅遠殊將手中的書慢慢放下去,擡眼看她。
黎歡深吸一口氣:“你不是問我爲什麼嗎?我原來還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和你說,可是我現在知道了。因爲你會不開心,可是我不想你不開心。你會像現在一樣,你的不開心會由別人付出代價。儘管這並不關別人什麼事情,這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你說我有事情瞞着你,可是你呢?你敢說你沒有事情瞞着我?”
“我有。”
他回答的乾淨利落,黎歡一怔,苦笑一聲:“我原來一直以爲,這麼多年你不肯讓我回來,只是因爲你覺得我年紀小,覺得我不夠成熟,沒有辦法幫你分擔。”
“可是現在……我回來了,你還是不肯說。”
她覺得委屈,說到最後的時候整個人都說不下去,眼睜睜看着傅遠殊推了座椅走過來,他將她摟在懷裡,手掌輕輕拍她的背。
“你要的答案,很多年前我就已經告訴你了。”
他的手劃過她頸間的項鍊,語速越發的慢了,黎歡領會不到他的意思,皺了眉頭思索,還沒想到什麼,就聽他又說了句:“如果他能夠看清楚自己的位置,我不會動他。你想找你母親,我可以幫你找。”
即便……大概是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