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年紀大了,即使養尊處優,臉上本已經沒有多少顏色了,而此時的表情僵硬,卻是顯而易見的。
旁邊的方媽媽,更是張大了嘴巴,滿面的驚恐。
木槿猶且有些搞不明白這裡面的狀況,目光不時地在這幾個人臉上轉來轉去,試着想要發現些端倪來。
“那天我送大伯母進宮的時候,雖然沒來得及知會王爺知道,可到底也是通過了昭王府的關係,晚上他從宮裡出來的時候就知道了。”沈青桐沒等到老夫人說話,就又主動的繼續道。
老夫人的牙根打顫,她在努力的剋制,手裡使勁的攥着帕子才勉強的維持了一個相對冷靜的表情:“然後呢?”
“然後咱們府裡就傳出來大伯母的死訊!”沈青桐道,面上神色凝重,“我見實在瞞不住了,就把事情都跟他說了,他叫人去宮裡問過了消息,然後又執意帶着我回沈家奔喪,只是後來卻再不叫我過問這件事了,就只當是沒這回事!”
她的這番謊話說得實在漂亮,一面將大夫人的死因上的疑點說明,另一方面又挑明瞭西陵越知道一切,並且是死心塌地的護着她的。
皇帝現在對西陵越心存芥蒂,她不能再任由老夫人三心兩意的見風使舵了。
她現在就要逼這老太婆做出一個抉擇和取捨來,這時候,是斷然也容不下任何拖後腿的人了。
不可否認,沈青桐這一番恐嚇,是真起了作用了,連木槿都看出來,老夫人的眼神亂了,整個都都跟失了魂一樣的惶惶不安。
西陵越發現了什麼?
這話,他沒辦法去當面確認……
老夫人這會兒腦子裡一團漿糊,整個兒都亂了,連思維也變得遲鈍。
沈青桐一直盯着她,這時候才又遲疑着,一字一頓的道:“祖母,那天從沈家回去,晚上我做了個噩夢……”
老夫人的心裡正亂,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就只是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什麼?”
“我想起來一件事!”沈青桐道,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她的臉上,然後莫名的,老夫人的一顆心就砰砰直跳,有一種心臟即將破胸而出一樣的錯覺。
沈青桐說:“我記得了,那個池塘……當初那時候不是我自己走過去失足落水的,是有人半夜摸進了我的屋子裡。”
“你說什麼?”老夫人蹭的一下就跳了起來。
“小姐!”就是木槿也倉促的捂住了嘴巴,驚呼一聲。
那一年,沈青桐六歲,已經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那是在沈競出事的半年以後,因爲在那半年的時間裡,那個孩子一直都鬱鬱寡歡的不太正常,又不喜歡出門見人,所以後來出事,大家都以爲是她自己腦子壞掉了,三更半夜的溜出去,又不小心纔出了意外。
可是,如果那不是意外的話?
那麼巧,大夫人也是被溺死在了那個池塘裡?
這其中……
有什麼真相,呼之欲出,但是驚雷轟然裂開之後,天地間就又烏雲蓋頂,混沌成一片,腦子裡所有的線索似乎又一瞬間都糾纏在一起,成了一團亂麻。
老夫人面無人色,這時候已經失去思考的能力了。
方媽媽卻是再也忍不住了。
她急切的上前一步,一把握住沈青桐的手,面色焦灼,又刻意的壓抑着聲音道:“二小姐您說什麼?您可不能胡說啊!”
沈青桐沒理她,只是神色莊重又認真的盯着老夫人的眼睛,認真的道:“我想起來了,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半夜下的小雨,我一直沒睡着,然後後窗被人撬開了,黑燈瞎火的摸進來一個人。”
那天宮裡有宴會,沈家一大家子一起進宮赴宴,一整天都陰天,所以老夫人也記得很清楚,那天就是夜裡臨近三更的時候開始下的雨。
就是因爲下雨了,外面池塘邊上又長滿青苔,後來沈青桐出事,大家也就都沒有多想。
這時候聯想起來,老夫人忽的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方媽媽更是如遭雷擊,驟然鬆開沈青桐的手,神情惶恐的倒退兩步。
那邊木槿卻是急了,一個箭步衝過來,也是抓着沈青桐的手追問道:“那就是說當時是有人要害小姐您的嗎?小姐還記不記得那人的長相?我們把他揪出來!”
太可怕了!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那時候沈青桐半年多裡一直精神不好,而且沈競夫妻罹難之後,錦瀾院裡的下人也狗仗人勢,管事的婆子伺候的都不精心,那段時間晚上是沒人給沈青桐守夜的,於是她和蒹葭兩個小丫頭就經常一起縮在外間的睡榻上陪着。
可是出事的那天晚上,她們都一點動靜也沒聽見,是一直到外面鬧起來才驚醒的。
當初爲了這件事,兩個人因爲自己沒能看住了沈青桐,還一直都很自責。
而如果說那天沈青桐不是自己出去的……
哪怕是過去十多年了,木槿這時候想來也是後怕的頭皮發麻。
老夫人的一顆心,更是顫抖的不像樣子。
她竭力的讓自己維持冷靜,也是不安的試探着開口道:“是啊,那你還記得當時摸進你房裡的是什麼人嗎?”
是那個女人!
幾乎是在這一瞬間,老夫人腦中又瞬時清明一片。
如果沈青桐當時是被人丟下水的,那麼聯繫起大夫人詭異的死狀……
這一切,就都有跡可循了。
當初她殺沈青桐,是爲了殺人滅口,而大夫人也是進宮一趟,就神秘的被溺亡在了自家後院裡,或許,就是因爲那天她在宮裡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所以纔會被人封了口。
那個女人,不會就此又盯上他們沈家了吧?
老夫人這時候幾乎是全身的汗毛倒豎。
她的臉色鐵青,竭力的屏住了呼吸,又盯着沈青桐,那神情可以說是小心翼翼的。
沈青桐搖頭:“當時天黑,而且那人依稀還是蒙了臉的,我不記得了!”
說着,她就是話鋒一轉,又再正色的問老夫人道:“祖母,本來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我是該息事寧人,不再叫您操心了的,可是左思右想,我就是想不明白,那時候我還什麼事也不懂,有沒有擋着了誰的路,到底是什麼人會容不下我?”
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悲憤,情緒很鮮明。
老夫人看在眼裡,也沒看出破綻。
她僵硬的扯了下嘴角:“是挺奇怪的!”
沈青桐不知道內幕,那就再好不過了,否則……
還指不定會掀起什麼軒然大波呢。
沈青桐是瞧見了她的心不在焉的,不過也只當是沒看見,仍是不依不饒的追問道:“咱們將軍府的守衛也算森嚴,可還是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摸進我屋子裡?這樣的人,應該不是外面進來的吧?”
她這是懷疑大房和三房他們嗎?
“二小姐——”方媽媽張了張嘴,老夫人已經一個眼神橫過去,搶先上前一步,從木槿手裡接過了沈青桐的手,勸慰道:“居然有這樣的事,我以前是不知道,所以疏忽,讓你受了委屈。”
沈青桐見她語氣一頓,就皺了眉頭:“所以?”
老夫人嘆一口氣,語重心長道:“桐桐,最近外頭鬧得沸沸揚揚的,昭王殿下的處境也不是很好,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心裡頭不痛快,可是這時候翻舊賬追究起來,把事情鬧大了,你大伯的關係就不好相處了。”
沈青桐的眉頭越皺越緊,老夫人唯恐她聽不進去,就又趕緊的繼續說道:“畢竟已經時過境遷,馮氏人都沒了,現在五丫頭又進了東宮,你要在這時候翻舊賬……你大伯膝下如今就剩下臣兒這一個兒子了,我也是希望你們互爲依靠纔好!”
沈和,根本早就上了太子的船,和太子狼狽爲奸了。
可是這老太婆,這時候還打算着誆她呢。
沈青桐也不答應,就是一臉的慍怒之色。
木槿也有點兒氣不過,不過主子的事,她還是有分寸的,本分的沒有開口。
老夫人繼續開解道:“你都已經是昭王妃了,有什麼比前程更重要的?現在翻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有什麼意思?你聽祖母一句勸,什麼也別問,就當是沒有那回事,你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趕緊調養好身子,儘早的爲殿下生下小世子,這樣你的地位才能穩固,省得被別人捷足先登了!”
沈青桐還是一臉老大不樂意的表情,不語語氣卻沒有那麼強勢了,脫口道:“是柳雪意在府裡作妖生的事,他答應過我,不會再納別人了。”
聽了這話,老夫人和方媽媽都是驚了一跳,不由的面面相覷。
這是個什麼話?
堂堂的一朝親王,這昭王是昏了頭了嗎?居然會對一個女人許下這樣的承諾來?
可是看沈青桐那個隨意的語氣,這又不像是假的。
這個丫頭,平時看着沉默寡言的,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的手段,居然是把那個出了名鬼見愁的昭王殿下給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因爲太過震驚,老夫人便始終覺得這話聽聽也就算了。
她勉強定了定神,還是抓着沈青桐的手苦口婆心的勸:“王爺這是爲了柳氏的事情對你抱愧呢,可是他那樣的身份,這樣的話,你聽聽也就算了。我還是那句話,趁着這個機會,暫時府裡沒有別人,趕緊的把身子調養好。太子還沒有嫡子呢,你早點替王爺生了兒子,也能助他穩固地位。”
沈青桐似是對西陵越太過信任了,對老夫人生兒子的這一番言論始終不怎麼上心,聞言就冷嗤一聲道:“太子,如今大抵已經是個外強中乾的空架子了吧,昨兒個晚上我才聽見雲鵬跟王爺說,太子妃深夜進宮,私會常貴妃去了。”
老夫人一聽“常貴妃”三個字,汗毛又是一豎,所有的毛孔幾乎就要瞬間炸開了。
“你說什麼?”她低呼。
“說是太子妃偷偷去了昭陽宮,估計是太子不行了,她這就想着另謀出路了吧!”沈青桐道,面上完全是一副不以爲意的表情。
老夫人已經是被今天這一連串的驚天秘聞打擊的三魂七魄都飛了。
她手腳發軟,漸漸地就有點站不住了。
“老夫人!”方媽媽張了張嘴,要去扶她,她自己卻是先轉身,魂不守舍的一步一步走回桌旁,彎身坐在了椅子上。
方媽媽這時候也是一顆心懸在嗓子眼,老夫人不說話了,她就安安着急,忍不住的就問沈青桐道:“二小姐,您剛纔說太子妃也會貴妃娘娘?這……是什麼意思啊?”
“我也不知道,就是昨天偶然聽見雲鵬和王爺說的!”沈青桐道,還是一副不知深淺,滿不在乎的表情,也走回桌旁坐下,一邊倒了杯水慢慢喝,一邊道:“常貴妃的孃家又沒什麼人,而且瑞王纔多大?能起什麼風浪?”
老夫人這時候是真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沈青桐也不管她,兩個人就在屋子裡坐着,一直到臨近中午要開宴的時候韓姨娘過來請,兩人這才各自調整好表情,起身走了出去。
“前面的宴席擺好了,再有一刻鐘就開,王妃和老夫人也準備一下,過去吧!”韓姨娘笑道,自是敏銳的察覺到了,這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太正常,尤其是老夫人,簡直丟了魂一樣,完全的不在狀態。
老夫人這個時候是真沒什麼心思去吃酒席了,就只想回府去,一個人好好的靜一靜。
可是這時候就走的話,又難免會惹人猜忌。
“哦……”她勉強定了定神,話到嘴邊又改口道:“方纔屋子裡一直有些悶,桐桐你們先去吧,我在這廊下坐會兒,透透氣就來!”
韓姨娘看着她的精神是真不好,就問:“老夫人是不舒服嗎?要不要給您找個大夫?”
老夫人懨懨的,也沒個精神說話,只就無力的揮揮手。
韓姨娘也沒勉強。
前面客人多,她怕沈青羽招待不週,就衝沈青桐一福身,又匆匆的過去幫忙了。
“那我就先過去了!”沈青桐對老夫人道。
“嗯!”老夫人坐在迴廊下的石頭欄杆上,應了聲。
沈青桐一笑,轉身先走了。
老夫人面無血色,渾身乏力,坐在廊下的陰涼處,看着外面白花花的日頭,就總覺得眼前飄飄忽忽的。
方媽媽伸長了脖子,一直看着沈青桐主僕拐過前面的拐角處沒了蹤影,就也是滿面驚慌的壓低了聲音道:“老夫人,二小姐說得不像是假話,雖然說太子妃去找那女人,這說法不太靠譜,可是那女人本來就不是個安分的。就算現在都還好,回頭等太子或是昭王裡頭的任何一方垮臺了,她能不跳吹來替她的兒子爭?”
而一旦西陵衛上位,常貴妃掌權,那麼,等待整個沈家的只怕就只有滅頂之災了。
老夫人哪裡想不到這一點,早就是一身的冷汗了。
她手指用力的掐着掌心,咬着牙,聲音仍是忍不住的顫抖道:“不行!絕對不能讓她得勢!”
在太子和昭王之間,她姑且還能隔岸觀火,待價而沽,但是常貴妃母子,卻是非鋤不可的。
不能等了,部能一直存着僥倖來得過且過的過日子了,恐怕這一次得想想辦法,主動出擊,先下手爲強了。
方媽媽一聽她這話,登時又是被唬了一跳,連忙道:“老夫人,這……這您可要三思!”
常貴妃雖然只是個女人,可是——
她是皇帝的貴妃。
老夫人心裡也是慌的很,但是這麼多年提心吊膽又滿腹怨念的生活,她也是壓抑的受夠了。
這時候,雖然也是心裡不安有恐懼,卻還是強打精神站起來道:“這些年,我也是受夠了,最起碼有着這重關係在,二丫頭和咱們就是站在一起的,賭一把吧!”
但願西陵越最後能拔得頭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