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雲翼和那些曾經追隨他多年的侍衛置身險境,她又知道她拉不住他。
“王爺,我——”沈青桐急躁的開口。
有那一瞬間,她突然有了十分鮮明的感覺,雖然這不是說話的時機,但這卻極有可能是她最後的機會可以告訴他自己已有身孕的消息了。
而這時候的戰圈裡面,已經連連有人中箭。
到底是雙拳難敵四手,就連雲翼也因爲剛剛替他們擋了一下而延誤了時機,身上連傷了好幾處。
一輪箭射完,弓箭手再次拉弓搭箭。
刻不容緩,那時候西陵越甚至無暇顧及注意沈青桐的表情,只是滿臉肅殺之氣的順勢甩開她的手。
“都給本王住手!”他怒喝。
控制弓箭手的高校尉側目去看皇帝的意思,見到皇帝並無喝止他們的意思,自然就對他的命令視而不見,再次豎手爲刀,果決的往下一揮。
西陵越已然怒極,足尖點地,縱身而起。
“呀——”有宮女驚呼起來。
宸妃也只是覺得眼前一花,下一刻他翻身落地,人已經站在了高校尉的面前,反手握劍,劍鋒壓在對方的頸邊。
“昭……昭王殿下!”高校尉瞬間冷汗流了一臉,開口已經是底氣不足。
西陵越目光冰冷的盯着他,開口的聲音猶比他的眼神更冷更陰的低低道:“本王的話你聽不見?”
很明顯,高校尉只是依從皇帝的命令在行事。
這時候,他心中驚懼卻不敢回嘴。
而變故突然,弓箭手們不知何去何從,下面站圈裡的人也有短暫的怔愣。
但隨後回過神來,刺客中間突然有人激憤的高喊道:“大越皇族皆是我輩仇敵,兄弟們,橫豎今日大家已經是拼死一戰,給我殺啊!多殺一個咱們就賺一個!”
那些刺客,敢公然跑到行宮外面來行刺,本來就都是亡命之徒。
這人一喊,便是一呼百應。
“殺啊!切了大越狗皇帝的人頭,咱們就賺了!”有人附和着大聲道。
只一瞬間,被弓箭手驚擾震住的刺客就再度熱血沸騰。
他們重整旗鼓,帶着弓弩的十幾名弓箭手心有靈犀的再次發箭。
皇帝是怎麼也沒想到這些人居然會突然轉而攻擊自己,大驚失色之下,已經有亂箭迎面射來。
“護駕!護駕!”梅正奇扯着嗓子尖叫:“快保護皇上和娘娘們!”
十幾支亂箭直指這大門口臺階上皇族衆人所在的地方。
而皇帝行宮這裡帶來的禁軍畢竟不是會上戰場的士兵,雖然他們的手中有武器有弓箭,卻是沒有配發令牌的。
梅正奇一喊,衆人遂慌,只能搶着上前,先以肉身阻擋,再揮舞刀劍抗擊。
可是這行宮的大門雖然建得巍峨,也架不住一時間擠在這裡的人多,再有膽小的宮女太監慌亂中亂跑,整個場面瞬間一發不可收拾的亂成一片。
有人中箭慘叫,鬼哭狼嚎。
有人踩偏了腳,從臺階上跌落,再人擠人的推到下面的人,撞開一大片。
誠然,這麼多的禁軍護駕,刺客那邊放的冷箭是不至於傷到皇帝本人的,而那些人對這樣的結果也絲毫不意外,一輪冷箭亂了整個局面之後,就開始揮舞着大刀長劍往臺階這邊衝,已經不在乎身邊錯開的是誰,只是快速而果決的隨意收割。
宮女,侍衛,內侍……
無辜受害者很多,空氣裡瞬間瀰漫出鮮明的血腥味來。
臺階上的西陵越第一個反應就是扭頭往人羣裡去找沈青桐的所在,原以爲以她的機警,只趁着方纔他飛身過來挾持高校尉的機會,她自己就足夠脫身,混到皇帝這些人身邊來了,所以他回頭的第一個方向就是往皇帝身後去尋。
目光所至,一無所獲,他方纔覺得心裡一空。
就在那一瞬間,突然有了一種疑似恐懼的可笑的感覺襲上心頭,他竭力的維持冷靜,目光依舊銳利的再往別處去尋,卻是赫然發現她竟還站在臺階底下,他方纔離開的那個位置。
與此同時,他腦海中更如冰火碰撞一般的掠過曾經那一幕的回憶。
當初那次在東宮的宴會上,場面動盪之時,也依稀的就是這副光景……
那一次,是他有心利用,而後她決然離開,一寸餘地也不留。
而今天——
他雖然只是始料未及,但是雷同的視角看下去,心口突然劇烈一縮,莫名的恐慌。
當初那次,她落在齊崇的手裡,閉上眼,完全不看他,而這一次,四周全是無情屠戮人命的刺客,她也同樣無暇看他,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她就只留給他一個纖細的背影,全神貫注的注意防備着周圍。
西陵越有心過去,眼前全是四散衝撞的人羣。
他緊盯着沈青桐的背影,纔剛推開一個擋路的太監往前行了一步,卻是未曾注意,冷不防的一個刺客已經殺到眼前,一劍斜刺過來,他毫無察覺,肩膀就被劃開一道血口子。
那刺客原也沒想到真能傷到他,頓時大爲振奮,大叫一聲,揮劍再刺。
西陵越被阻,只能橫劍去擋。
但他力不從心,眼睛卻是片刻不離的不敢離沈青桐的身,情急之下,他也不敢叫她,只怕是這一叫反而會讓她成爲刺客的目光。
心思急轉,是以他一邊橫劍與那刺客拆招,一面飛快的尋到雲翼的所在,衝着他大聲喊道:“雲翼!”
這一聲,氣勢如虹,有種石破天驚的效果。
雲翼自戰圈中匆忙回頭。
多年主僕,默契驚人,只一個眼神的交會,雲翼立刻頓悟。
他衝西陵越重重的點頭,也是一邊應付兩個合力圍攻他的刺客,一邊目光四下搜尋沈青桐的所在。
可是合力圍攻他的兩個刺客本來就是所有刺客中武功最高的,再加上他身上有箭傷,雖然已經發現了沈青桐的所在,卻居然也是一時難以脫身。
這邊皇帝和常貴妃幾人被禁軍守成的一堵人牆護衛在大門邊,方纔西陵越一喊雲翼,他就也朝西陵越看過去,而同樣的,也只是一眼他也看明白了西陵越的暗示,再看孤身被落在下面的沈青桐,他眼底濃郁的陰森之色就更深了。
因爲皇帝也被捲入了危險之中,遠處的西陵豐也就不能冷眼旁觀,他和齊崇兩個相繼帶人衝過來,但明顯兩人都是聰明人——
刺客和禁軍力量相差懸殊,最後的結果只會是有驚無險,兩人誰都不想出力,就直接保存實力,只佯裝是不敵,被刺客和亂跑的人羣堵在外圍衝不過來。
這邊西陵越一喊,沈青桐自然也是本能的回頭朝他看過來。
目光碰撞,西陵越只一分神,手臂又被刺客挑破了一道傷口。
西陵越怒極,忽而用了極大力氣的一劍橫掃過去,劍鋒之上,殺氣瀰漫。
那刺客連續傷他之後,得意之餘已然有些輕敵,此時猝不及防的被他生生逼退好幾步。
西陵越趁機就要搶下臺階。
皇帝見狀,眼底突然有晦暗的光芒一閃而過。
他大聲的道:“都瞎了嗎?還不保護昭王?”
“是!”周圍設防的侍衛嚇了一跳,瞬間十來個人就涌了過去。
沈青桐站在臺階下一個還算是不起眼的角落裡,西陵越的目光被隔斷,她也不見沮喪,轉而移開了視線。
其實她現在站着的地方不起眼,只要幾步就能跑到臺階上,尋求禁軍的庇護。
可是——
那裡站着皇帝,站着常貴妃,還站着宸妃,而這些人,有人是將她視爲眼中釘的仇人,有人是恨不能將她殺之而後快的政敵。
這種境況之下,她身邊居然是羣狼環伺,四面楚歌。
然而此時,沈青桐卻連自嘲的興致都提不起來。
行宮之內,不斷的有禁軍衝出來增員,一共不過二十來個刺客,即使有着視死如歸的孤勇也是在逐漸被斬殺減少的。
其實這時候的場面,已經沒有開始那麼緊張了,可是——
皇帝的目光一瞬不瞬,就那麼死死的盯着他。
要知道,這個人原是衆矢之的的,他這麼長時間的盯着某一個地方看,走投無路的刺客也很快發現了端倪。
於是十分默契的,已經有兩個人迫開一切阻礙,不管不顧的朝她衝殺過來。
守在她面前的兩個禁軍完全不堪一擊,兩三下被砍翻在地,一個刺客的長劍的刺穿過來,不管心中情緒如何,但是這位昭王妃面上的神情依舊冷靜鎮定。
她手護着腹部,快退兩步。
但是那刺客佈滿血絲的雙眼已經近在咫尺,近到她都依稀能看見自己的影子在他的眼中呈現出來的血紅色。
“王妃!”千鈞一髮,還是昭王府的一個侍衛從旁躥出來。
他來不及阻止那刺客,便就扯着沈青桐的手腕將她拽住。
另一個刺客的刀鋒隨後而至,他照應不過,便就順勢將沈青桐往身後甩了出去。
沈青桐腳下踉蹌後退,她卻咬緊牙關,極力的在讓自己穩定住重心,然則連退了四五步之後,眼見着傾斜的身子就要穩住了,冷不防左側肩膀被一雙手狠狠的的一把推了出去。
身體失衡的瞬間,沈青桐的臉色已然瞬間雪白。
她尚且來不及驚呼一聲,便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徹骨冰涼。
眼前混戰的場面還在繼續。
她摔下去之後就沒再動做,保持着那一個姿勢,神情愕然。
她的目光空茫而佈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情緒落在半空,一處完全找不到落點的空氣裡。
眼前的場面混亂成一片,無數人在驚叫奔走。
而在這個過程中,她卻再沒有去人羣裡搜尋過西陵越的身影。
裴影夜過來的時候這裡的局面已經基本控制住了,他卻只是飛快的找到沈青桐,衝開混亂的人羣快步下臺階走到她面前。
彼時,沈青桐居然一直沒有發現他。
裴影夜突然覺得事情不妙,他開口的聲音就很輕,帶着小心翼翼的試探:“桐桐!”
他彎身下去,單手抓住她的肩膀。
“師兄!太醫,快帶我去找太醫!”沈青桐這才擡頭看他,她的聲音虛弱,甚至是帶了顫抖的哭音,一把用力的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指冰涼,竟是冷的徹骨。
裴影夜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哆嗦,再見她眼中帶了明顯哀求的恐慌表情,突然之間就突然明白了。
短暫的怔愣之後,裴影夜就當機立斷的將她打橫一抱,轉身就往人羣外圍擠去。
沈青桐是堂堂昭王妃,現在不僅是西陵越在場,更是當着許多朝中權貴的面前,他這作爲——
明顯的逾矩了。
宸妃身邊的迎萱的眼睛一亮,立刻上前阻攔,柳眉倒豎的大聲道:“你做什麼?昭王殿下可還在這裡呢,魏皇陛下您這是做什麼?”
“滾開!”裴影夜的面沉如水,兩個子刀子似的從脣齒間迸射而出,刺得她渾身一抖。
其他人也有把注意力從西陵越那邊移過來的。
雲翼帶着的人也覺出了衆目睽睽之下他此舉不妥,連忙上前攔阻。
沈青桐從頭到尾只把臉藏在裴影夜的懷裡,沒叫任何人看到她面上表情,只輕道了一聲,“師兄!”
裴影夜冷哼了一聲,於是也不再遲疑,直接以肩膀強行撞開兩個侍衛橫在面前的手臂,旁若無人的大步離開。
西陵越此時迴轉身來,倉促間只來得及擡手扶了一下其中一個踉蹌後退的侍衛。
裴影夜本來多少就是橫在他和沈青桐中間的一根刺,看着裴影夜頭也不回的離開,他的臉色就在那一瞬間冷凝到了極致,眼中有噴薄的怒氣幾乎壓抑不住。
“呀!”就在這時,突然聽到常貴妃身後的一個宮女低呼一聲,有些驚訝的指着地面上的某處道:“哪兒來的血啊!”
衆人循聲望去。
那裡依稀就是之前沈青桐摔倒的地方。
錯落的青石之上蜿蜒了一片殷紅的血跡,陽光下反射出灼目的光彩來。
那附近沒有利器也沒有尖石,而且方纔他也明明有仔細的打量過,沈青桐渾身上下並沒有被刺破的傷口的。
那麼——
這些血跡又是從哪裡來的?
人羣之中不少人開始小聲的議論。
西陵越仔細的回憶了一遍沈青桐倒下去之前那一幕的情形,想到那一刻她臉上不合時宜的驚慌和無措,突然就有一個隱約的念頭闖入腦海。
他的整個人,如是被悶雷擊中了一樣,一種不安的情緒沸騰而起,幾乎是有些失魂落魄的衝出人羣,往裴影夜二人離開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