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時間點,都掐算得剛剛好。
沈靈犀在白紙上寫下“繡圖”二字。
那人便當真給了她半張繡圖。
以一場命案的方式。
白衣男子屍身那張崑崙奴面具上,繪着咧開嘴角大笑的圖案,彷彿是背後之人,對他們二人狂妄的嘲笑。
足以可見,背後那人有強烈的迷之自信,和自以爲是的聰明。
沈靈犀蹲下身,打開鎏金香爐,素手捏斷了那支剛燃上不久的線香。
她把那截香放在鼻尖輕嗅幾下,待辨明其中所含的藥味以後,似笑非笑看向一直飄在她一丈開外的雲崇。
嘲弄地道:“這烈陽讓你弄得跟白菜一樣,隨處可見。你倒是大方得緊,把從藥宮裡拿來的好藥,全都給了此人。像你這種,被人算計殺了,死後還替人數錢的蠢貨,這世間實在是太少了。”
雲崇的臉色陰沉到極點,“我死在睿王手裡,與他何干?”
“哦?既是死在睿王手裡,那你猜猜……隨侍在皇帝身側之人,都要被內衛搜身,以防止有刺客對皇上不利。你扮作睿王小廝,可曾知道他事先在袖中藏了一把匕首?”
雲崇一噎。
他死前那幾日,爲了計劃能萬無一失,始終跟在睿王身邊。
可他確實不知道,睿王避開內衛搜身,隨身攜帶了一柄匕首。
想到此,雲崇的臉色更加陰沉了不少。
沈靈犀見他說不出話來,嗤笑一聲。
她湊近屍身,看着傷口的顏色,又垂眸估算着血跡的大小。
“死亡時間,大概在一刻鐘之前。”她朝楚琰看去,“這就意味着,方纔我們聽到的琴聲,是另有其人在彈奏。”
楚琰似早有所料,已開始在房中四處摸索機關。
“咔噠”一聲。
寂靜的房間裡,忽然傳出機關啓動的聲響。
不知楚琰碰觸了什麼,正北的那面牆上,忽然彈開一道暗門。
暗門之後,是一條狹長的甬道。
甬道里,燃着燭火,十分亮堂。
瞧着倒有幾分“請君入甕”的意思。
雲崇繞過楚琰煞氣的範圍,率先飄進甬道里,他彆扭地側過頭,“兇手就藏在這條密道里,看在你我兄妹一場的份上,我倒是不介意,給你帶個路。”
“若我沒記錯,上回你是被人打暈了送進來的吧?”沈靈犀嘲弄地問:“你確定你記得路?”
雲崇咬牙看着她,“沈靈犀,你莫要不識好歹。”
沈靈犀絲毫沒有要給他面子的意思。
“也多虧你被打暈,倒是給劉美人帶了路。你猜,我知不知道,這密道該怎麼走?”
雲崇知道她素來厲害,吃了個癟,氣呼呼地冷哼一聲,便轉身朝甬道盡頭飄去。
反倒是徐遠善,面色陰鬱,不遠不近地跟着他們,看那樣子,好似生怕他們會轉頭走掉。
雲崇尚還有幾分,對“自己被人利用”這件事,生出的憤憤不平。
可徐遠善,即便如今他已得知,當初被李向陽利用,滿門上下都因爲他,差點淪爲李家的替罪羊,卻也絲毫沒有半分歉疚和悔過。
只是一門心思,想要讓沈靈犀去死。
可見此人,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什麼家族榮耀、血脈至親,統統都沒有他自己來得重要。
沈靈犀挑眉看着他,“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替你主子給我們帶路?”
徐遠善聞言,眼底閃過一抹陰鷙。
可即便如此,卻十分“聽話”地,轉身往甬道深處飄去。
沈靈犀朝楚琰使個眼色,先一步跟在徐遠善的身後。
雲崇和徐遠善都不知道,這幾日,這條密道,沈靈犀在劉美人的描述下,早已繪了個七七八八,自然是熟悉的很。
她與楚琰二人一前一後,順着甬道照亮的方向,約莫走了兩刻鐘,面前便出現一道分叉口。
分叉口有三條路,通往不同的方向。只是,每條路都是黑漆漆的,再也沒有半分光亮。
沈靈犀自然知道,這三條路都通往何處。
可此番他們既要抓人,應當順着兇犯逃跑的方向追纔是。
只是,對方明明有意讓他們進密道,卻對眼前這三條路,連半點提示都沒有。
顯然,對方另有目的。
“走這裡。”徐遠善難得開口道。
他直接飄去了最左側那條路。
沈靈犀沉吟幾息,絲毫沒有邁動腳步的意思。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想讓她走,她一定不能走。
恰在此時,消失好一會兒劉美人,也從最左側那條密道,飄了出來,“不必再繼續追了。”
徐遠善一見到她,立時變了臉色,近乎是咬牙切齒地怒目而視。
“多管閒事。”他恨聲道。
對於劉美人屢次給沈靈犀通風報信,雲崇和徐遠善都對她厭惡至極。
劉美人叉着腰,朝他笑笑,反懟了句:“蠢不自知。”
徐遠善氣得眉眼都擰在了一起。
劉美人朝他哼了一聲,便對沈靈犀道:“他們故意讓你們進來,又留這條三岔口,就是想試探你能不能看見鬼。”
“若你能準確從他們逃走的密道走出去,對方就知道,你一定能看見鬼。所以,與其繼續往裡走,倒不如原路返回。”
沈靈犀想了想。
“原路返回,多半也會暴露。”
她說着,直接擡腳往最右側走去。
劉美人見狀,明白她的意思,笑着跟上。
她邊走,邊對沈靈犀道,“正如你先前猜測的,那人果然是沒沉住氣,他殺了春山先生,想證明他有多聰明,卻不小心露出了狐狸尾巴。方纔我一直跟着兇手,我好像知道,幕後指使如今身在何處了……”
*
一夜過去。
醉花院的春山先生,深夜慘死在太子殿下劍下的傳聞,不脛而走。
有說春山先生是語出不敬,激怒太子,才惹來這場禍事。
也有說,春山先生有繡圖,卻不願交出繡圖,纔會被迫切想要收集繡圖的太子殺害。
更有人說,太子殿下愛重春山先生的大才,想要將先生收入麾下,然先生身懷傲骨,不願出仕,纔會被太子殿下所害。
一時間,衆說紛紜。
春山先生打從出現在人前起,雖混跡於三教九流之地,名聲卻十分清華。如今忽然慘死,痛惜其不幸者,人數甚衆。
也難免會激起百姓對楚琰這個太子的熱議。
“暴戾”、“嗜殺”、“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因着這場春山先生慘死的命案,楚琰在百姓心中的形象,逐漸又回到了多年以前。
先帝活着時,雖征戰四方,卻是出了名的愛民如子。
今上也是以仁、孝治天下。
大周建朝不過數十載,前朝暴君和妖后的暴政,在百姓心中,猶有餘韻。
倘若儲君暴戾嗜殺,民心盡失,國將不穩。
在這樣的輿論下——
一連三日,楚琰一直未曾上朝,躲在東宮,閉門不出。
直到第四日,太子妃連夜請了太醫上門。
上至皇帝,下到京城的達官顯貴們,方纔得知,太子忽然惹上風寒,重病垂危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