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雅城。
在卡列爾兄妹久別重逢時，海拉也來到了這座闊別已久的城市。
“真是個可憐的小姑娘啊。”青帝遠遠望着海拉的背景，輕輕嘆了一聲。
老德克目光凝了凝，問道：“青前輩，可有解決辦法？”
“辦法倒是有，但對她來說，這未必是件好事。”青帝說道。
海拉的遺忘特性源自於天賦，這是一個人生而自帶的東西，要想徹底抹除，必須把肉體、血脈、經絡、根骨…等全都換掉，換句話說，就是得重鑄身軀了。
而關於這些天賦的記憶，也必須全部截斷，以防止她潛意識的去尋找曾經的自己。
那時候，海拉雖然還是海拉，但已經和新生嬰孩沒有太大區別，這樣就算抹掉了天賦，又有什麼意義呢？
以前是別人記不住她，以後是她忘記別人，這兩者之於海拉，都同樣非常殘忍，所以，不如就讓她繼續這樣過下去吧，青帝相信海拉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沒必要再爲了一個近似的結果去瞎折騰了。
“唉，你說得對。”老德克嘆了口氣。
“你也不要再叫我青前輩了，我們是以平輩相交，你直接喊我名字就行。”青帝笑着說道，他看着老德克，目光中有一絲古怪，“而且，你這副樣子叫我前輩，會讓我覺得自己已經老得快要入土了。”
現在的老德克，又重新變回了以前老態龍鍾的樣子，他杵着柺杖，看上去像一位年近百歲的普通老人——在去白鳶城堡開會時，老德克就是這種形象了。
“咳咳，我怕自己太年輕，周圍的人會不習慣。”老德克咳嗽兩聲說道。
當然，這只是針對外面的人，老德克在回家見楊校長時，還是會亮出自己最俊朗的姿態的。
兩人站在某個酒店的頂樓吹着風，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
直到二十分鐘後，他們身旁的空氣忽然像水波似的盪漾了兩圈。
老德克知道，這是又有大人物要來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身黑白道袍的天甲經閣閣主，便從空氣漣漪中走了出來。
天甲經閣，這是星工辰儀社的官方名字，在凡塵俗世，它更多的時候被稱爲天機宮。
相比起偃甲機關和奇門遁甲，他們的天機術更受世人的追捧。
而這位閣主，便是諸葛難的親生師父，諸葛遠空。
不過讓老德克詫異的是，來的不只是諸葛遠空一人，還有個穿着金色袈裟的小胖和尚。
一般來說，胖和尚都是慈眉善目的，尤其是得道高僧，神態中往往中自帶幾分彌勒之味，這位胖和尚也不例外，只是，他那雙眼睛太過明亮，給人一種狡黠之感，跟他胖臉上憨厚的笑容一點也不搭。
“這絕對不是一個正經和尚…”老德克在心中暗道。
而這位不正經的和尚，表現得倒是很有大家風範，他見到青帝，一點都不緊張，而是很自然的雙手合十，輕輕施了一禮：“小僧明虛，見過青帝前輩、德克前輩。”
“明虛……我聽過你，無戒寺明字輩的大師兄。”青帝似乎也有些意外，“你爲何不在山上呆着幫無戒寺搬家，反而跑到這裡來？”
言外之意，這事不是你該參合的。
明虛的修爲不低，甚至在“同一輩”當中能稱得上是第一人。
他和明藏明空的輩分一樣，但如今的修爲已然達到了半步轉靈，說起來比蘇牧還要強上不少，可是，無戒寺的同一輩，和其他門派的同一輩，那根本不是一個概念。
明虛的真實年紀，都夠當明藏的爺爺了…
哪怕像青帝這樣的大佬，都搞不明白這個門派的輩分是怎麼安排的。
這是他們山上十大未解之謎的其中之一。
明虛聽出了青帝話裡的意思，連忙解釋道：“青帝前輩有所不知，我那兩位師弟此次下山，命燈已是搖搖欲墜，師父特令我趕來營救，只是路上湊巧碰見了諸葛前輩，前輩見我孤身趕路有些可憐，便順手捎帶了我一程。”
嗯，他純粹是個打醬油路過的，跟今天聖雅城的事沒有半毛錢關係。
“這麼說，你要進騎士團大賽的賽場？”老德克算是明白諸葛遠空爲什麼要帶這小胖和尚過來了，明虛想暗中混入賽場，有他的幫忙無疑會省下許多麻煩。
諸葛遠空點了點頭，扶着鬍鬚說道：“我怕這小子自己過去會鬧出亂子來。”
老德克沉吟片刻，說道：“這樣吧，你先去聖哲城，等到了機場，會有人帶你去找蘇牧，到時你跟着蘇牧一塊兒過去。”
“謝過德克前輩。”明虛行禮道，“那小僧這便先行告辭了，幾位前輩慢聊。”
說罷，明虛縱身一躍，直接從這99樓的樓頂跳了下去……
老德克眼角抽了抽，這般行事風格，怎麼感覺很不靠的樣子？
而且，我還沒給你買機票呢，難道你準備自己飛過去嗎？
這般想着，老德克便看見自由落體的明虛從懷裡掏出了一張藍星地圖，他瞅了一眼，似乎在確認方向，隨後身形在空中一滯，猛地向南方飆射出去！
得，這胖和尚是真打算飛過去了。
“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該走了。”諸葛遠空抖了抖袖子，手腕上居然戴着一塊鑲鑽石英錶，“你們在這暫且等一下，那個小女娃娃過會兒便會告訴你們該去什麼地方。”
說完，這位穿着黑白道袍的老人又一腳踏進了虛空之中。
他這前前後後，總共才呆了兩分鐘不到，但青帝和老德克似乎都不感到意外，因爲諸葛遠空本就是出於禮數，才專程過來打了聲招呼，順便幫了一把明虛，至於他口中的消息，傳音就行了，完全用不着這麼麻煩。
青帝和老德克是來聖雅城等人的，而諸葛遠空則是來找人的。
後者聽說聖雅城裡有一位占卜大師，所以特地過來找對方交流交流。
——這是一場關於算命的學術研討會。
……
而此時，海拉已經在超市裡買好了禮品，打了個車前往南城區的某個別墅區。
這個行程和之前的卡列爾差不多，似乎他們要去的地方也差不多。
下車後，海拉刷卡進入小區，來到一棟獨立的兩層別墅面前。
她大概有三年沒回來過了，可院子裡種的花還是老樣子，能帶給她濃濃的親切感。
海拉在原地站了幾分鐘，好像在回憶什麼，隨後又整理出一個溫暖的笑容，大步走進院子，按響了別墅的門鈴。
“來了來了…”一位婦人的聲音由遠至近，很快打開了門。
這婦人看着眼前漂亮的陌生女人，眼中有着一絲疑惑，不過看到海拉手裡大包小包提着不少東西，便又露出恍然的神色，心道這丫頭肯定是哪個鄰居的遠方親戚，找錯門了。
“姑娘，你找誰啊？”婦人表現得很是熱情，“名字跟我說說，這邊的住戶我基本都認識。”
海拉微微一笑：“阿姨，我沒走錯，您是貝拉的媽媽吧？”
“誒，你認識我家閨女？”貝拉媽媽有些意外。
“阿姨您好，我叫海拉，是貝拉的同學，我三年前來過一次的。”海拉笑着將三年前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我最近快畢業了，馬上就要離開聖雅城，所以特地來看看您和叔叔…嗯，順便吃一吃阿姨您做的水煮魚。”
說起水煮魚的時候，海拉頗有些不好意思，似乎這纔是她的真實目的。
貝拉媽媽以前是在狩獵中心附近開過一段時間的餐館，水煮魚算是她最拿手的菜餚，所以聽到這三個字後，貝拉媽媽便立刻打消了心頭的疑慮——雖然她真的記不起海拉三年前什麼時候有來過他們家。
“來來來，閨女，先進來再說。”貝拉媽媽熱情的招呼海拉進屋子，“我這人記性不好，剛纔沒認出你來，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啊！”
“沒關係，這是我自己的原因。”海拉笑道，“我應該多來蹭幾次飯的。”
“瞧你說的，怎麼能叫蹭呢？你把這當自己家就行，哪怕你以後畢業工作了，也隨時想來都可以來，不過，下次可別再帶這麼多東西了，你叔叔經常不在家，貝拉那丫頭又是住校，我一個人哪吃得完啊，放壞了多浪費。”貝拉媽媽說道，“你先在沙發上坐一會，我去打個電話叫人送條大魚過來，保證你今天吃過癮。”
說着，她換了條幹淨的圍裙，進了廚房。
海拉過來之前，貝拉媽媽正在打掃衛生，現在來了客人，顯然不適合再繼續做這種事了。
自家的閨女是什麼樣的性格，她這當媽媽的再瞭解不過，既然三年前貝拉都能帶對方到家裡做客，便說明她們之間的感情非常好，她自然不能虧待了對方。
而且，貝拉媽媽從海拉身上感覺到了一種奇怪的親切感。
之所以說是奇怪，是因爲這種感覺源自於血脈，就像平時貝拉給她的感覺一樣。
貝拉媽媽其實是個很小心謹慎的人，她能相信海拉的話，讓海拉進屋子，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爲這種感覺，她認爲海拉至少不是個壞人，否則的話，再怎麼她也會打電話給貝拉確認一下的。
可現在呢，貝拉媽媽進了廚房，真的只是打了個電話叫人送魚。
而等她切好一盤水果出來時，卻見到海拉已經繫上圍裙，拿着拖把在收拾屋子了。
“哎閨女，你別…”貝拉媽媽連忙放下果盤，“你這不是讓我這當主人家的難堪嗎，快放着我來！”
海拉將耳畔的髮絲挽到耳畔，笑道：“阿姨，您剛纔還說讓我把這當成自己家呢，那我幫家裡做點事情，不是應該的嗎？難道，阿姨剛纔跟我說的那些，都是客套話？”
“當然不是，只是這……唉！”貝拉媽媽急得不知該說什麼了，她見海拉態度堅定，只好去衛生間裡再拿了個拖把出來，跟海拉一起幹活。
於是，這一主一客，開始一同做起了家務，從一樓到二樓……
這幅畫面和諧而溫馨，似乎海拉本就不是個外人。
她也確實不是外人。
從某種程度上說，海拉和卡列爾的遭遇非常相像。
一個見而不相識，一個識而不敢見。
他們都是所愛隔山海，而山海卻不可平。
海拉也沒有奢求太多，能在疲憊的時候回家呆上一天，吃一頓魚，她已經很滿足了。
像做家務這樣的事，對她來說甚至是一件意外之喜，因爲按照以往的情況，母親一定會將她當成客人來照顧，她便享受不到這種家裡纔有的忙碌感了。
看着母親搶着幹活的樣子，海拉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幸福。
可惜，這種幸福並未持續太久，便被一個突然路過小區門口的男人給打破了。
這棟別墅離小區大門不算近，但由於地勢偏高，所以透過二樓的落地窗，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街景。
那個男人穿着黑色風衣，身形挺直，豎起的領子遮住了半張臉。
他步伐很穩，甚至可以說是很慢，可就是這樣看起來很慢的動作，卻讓他整個人產生了一種快到極致的模糊感，從他出現在小區門口到消失，僅僅只用了一瞬間。
海拉以爲自己眼花了，下意識眨了下眼睛，結果就是這一眨眼，那男人便不見了。
這下子，海拉終於反應過來，自己沒有眼花，也沒有認錯人。
整個瑪拉教會，能在速度這方面做到如此舉重若輕，甚至連老師都攔不住的人，只有一個——凱蒂·克勞倫！
瑪拉教會的教皇……出關了！
海拉麪色凝重，立即拿出手機給老德克發了一條短信，一刻也不敢多耽擱。
花梨高中最近做了太多太多忤逆教會的事，天知道克勞倫發現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這位教皇看似沉穩，似乎從來都不會發火動怒，可這恰恰也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會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會叫……雖然用這句話來形容教皇有些不尊重，但這絕對是海拉內心最真實的寫照了。
二十年前那件事的來龍去脈，海拉全都知道，也包括監獄島上所發生的一切。
這位教皇的手段，真的讓人很難招架得住。
這時候，海拉已經完全不像當初那個調戲蘇牧的大姐姐了，她現在心裡相當沒底。
直到老德克回了消息，海拉才知道，原來自己的老師，早已經帶着一名超級外援在聖雅城等着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