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眼前是一羣面如土色的武士。
侯爵府裡已經站滿了人。
當前的那一個,赫然正是布拉特侯爵。
稀疏的掌聲響起,那是布拉特侯爵在拍手:“修伊格萊爾,你的睿智令我讚歎,佩服,驚訝。真沒有想到你竟然敢在這種情況下進行修煉,而且還是極度深入式的修煉。偏偏你竟然還成功了,你在戰鬥中創造出了屬於你的全新戰鬥方式,甚至完全以個人的力量,打敗了一位天空武士。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修伊低頭看去,只見比科姆面色灰敗的坐在地上,他的全身上下都是傷痕,胸前有一道長長的劍創,看樣子幾乎要把他撕成兩半。他驚駭的眼神望着修伊,就象是在看一隻怪物。
的確是只怪物。
只有怪物,才能以一個六級武士的身份打出那樣的戰鬥。
只有怪物,才能閉着眼睛純憑氣息感應去戰鬥。
只有怪物,纔有那樣膽量氣魄去無視一位天空武士的尊嚴,在戰鬥中修煉自我。
也只有這樣的怪物,才能在戰鬥中如此從容不迫隨心所欲的表現自己,並最終取得突破。
原來是這樣嗎?修伊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儘管鬥氣已經耗盡,但他還是能夠感覺到身體裡那強大的回覆力量,能夠感覺到鬥氣運行全身時那清晰的脈絡圖。
果然如此,他突破了,就在剛纔和比科姆的極限戰鬥中獲得了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質的突破。
他成爲了高級武士!
“比科姆是一個非常難得的對手,一個好對手是如此的難得,以至於我情願爲此冒一些險。”修伊悠然回答:“世上總有一些人們值得爲之冒險的事,對嗎?看起來我的運氣還算不錯。”
“那不僅僅是運氣的問題。”布拉特侯爵笑道:“您是一個有着非凡智慧和勇氣的人,通常這兩種品質很難兼備,而您卻同時具有了。”
“這麼說你已經知道了發生的一切?”修伊看看周圍,一大批來自布拉特家族的武士已經把內普爾頓家族的武士捆綁起來。
布拉特侯爵臉上露出痛惜之色:“伊凡犯了一個大錯誤,竟然想對付您這樣的人物,他是在自取其辱。對天災教會重要的客人做出這樣的行爲是不可原諒的。請你放心,陛下一定會對這件事秉公處理。”
“或許他唯一的錯誤只是沒能得手,您說對嗎?布拉特侯爵大人。”修伊玩味地回答。
布拉特心中一凜,他知道修伊已經懷疑自己。不過他終究只是笑笑:“我向您保證,這件事絕對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皇帝陛下對你的來到很重視,他希望能和你這樣的人物有一個美好的合作,但我們沒想到合作還沒有開始,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不過請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做出最完善的補救措施。”
修伊的嘴角抿出一絲冷笑。
他根本不相信這個傢伙說的每一句話。
這個傢伙來得太巧了。
最重要的是,在這件事上至少應該有一個人讓那個倒黴的內普爾頓意識到自己的技術對塞拉帝國的價值。世上本就沒有什麼事是單獨存在的,就算是再愚蠢的大臣,也總要得到點什麼風聲纔敢自做妄爲。
但是話說回來,這種試探恰恰是一種必要的存在,就象是兩國爭端,和平談判總是出現在彼此的相互試探摸底之後才進行。只要有一方認爲戰爭可以爲自己獲得更大的利益,就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發動戰爭。
目前的情況顯然也是如此,塞拉帝國在試探自己,試探自己的容忍底線,同時也試探自己對威脅的態度。不過很遺憾的是,內普爾頓並沒能完全試探出他們需要的結果。
他們原本期望的應該是內普爾頓抓住自己,大肆施以刑罰,如果能夠逼出鍊金術那是最好不過。逼不出來就立刻出手,解決掉內普爾頓侯爵,以恩人的形式對待自己,把一切罪責都推到內普爾頓身上。
於是友誼會重新迴歸,假如修伊再單純一些,或許會出於感激主動把技術交出來。當硬的不成時就來軟的,政治遊戲總是這樣翻來覆去的進行,從本質上來說永遠翻不出太多的花樣。
至於可憐的內普爾頓侯爵,從他向修伊下手的一刻開始,他的命運就已經註定了只能是一隻替罪羊。
可惜的是內普爾頓失敗了,這讓布拉特侯爵沒能以修伊的恩人身份來解決問題,反而看到了一場只屬於修伊的華麗表演,看到了他在鍊金術之外的驚人實力與潛力。
這給布拉特侯爵帶來的衝擊顯然是巨大的。
以至於他對這一切完全沒有準備,也導致了他到來的時機太不湊巧,讓修伊立刻感覺到了問題所在。
這讓他有些惱火。
因爲他很清楚一件事:今天的事情發生之後,並不代表結束。由於內普爾頓的失敗,他並沒能試出修伊的底線,換句話說,也許他們還會再來一次類似的事情。
修伊可不喜歡這樣。
他看向被吸血妖藤纏着的那位內普爾頓大人,這個倒黴鬼已經奄奄一息。
修伊擡起手指,妖藤收起莖蔓,內普爾頓撲通掉落地面。
隨手掏出藥瓶,修伊扔給布拉特家的一位武士:“給內普爾頓大人喝下去,然後放了他。”
布拉特侯爵身軀一晃,險些沒從馬上摔下來。
“格萊爾先生,你說你要放了他?”布拉特指着內普爾頓問修伊,眼珠瞪得幾乎要突出眼窩。
“沒錯。”修伊很肯定的點頭:“內普爾頓侯爵的確對我造成了傷害,甚至破壞了我和貴國原本親密的關係,但問題是這種破壞已經被您的及時來到降低到最小化。考慮到我因爲今天的戰鬥獲得的收益,在某種程度上我還應該感謝內普爾頓侯爵,考慮到他的所作所爲都是爲了塞拉帝國的利益着想,我認爲貴國皇帝陛下同樣有必要原諒他。不管怎麼說,內普爾頓大人都是一位侯爵,一位貴族,不能因爲這件事就這樣讓塞拉帝國失去一位精英。所以我不打算再追究這件事,我也不認爲這件事會對你我之間的感情有所影響,因此……請放了他。”
修伊滔滔不絕地說着,同時微笑着看向布拉特。
這一刻的他,是如此的大度,以至於內普爾頓家族的武士忍不住一起感激地看着他。
布拉特侯爵則完全是目瞪口呆地聽修伊說完這番話,他徹底暈迷。
他萬萬沒想到眼前的少年竟然會如此難纏,會給他來上這麼一手。
如果今天真放了內普爾頓,那麼等內普爾頓從這次的打擊中清醒過來後,他一定會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以這個傢伙的心胸,他會對自己做出什麼樣的報復?
這該死的混帳修伊格萊爾,他是存心想借內普爾頓的手報復自己啊!可如果自己不同意,那一定會加深他的懷疑。
可就算讓修伊懷疑,他也不可能同意發生這樣的事。
布拉特恨得牙癢癢,他只能乾笑着說:“內普爾頓做出了嚴重冒犯您的行爲,他觸犯了帝國的法律,必須爲此付出代價。”
“代價?”修伊歪歪腦袋想了一會:“的確是該付出些代價。既然這樣,能不能由我來執行懲罰?正如你說的,他是冒犯了我,我有權力懲罰他對嗎?”
“這個……”布拉特侯爵不知道修伊又在搞什麼鬼,但顯然這個少年絕對不好對付。他只能硬着頭皮點頭:“是的,您擁有懲罰他的資格。”
“那好。”修伊一點頭,手中突然出現一瓶藍黑色的藥劑。
他揚聲說:“我猜有很多人知道魔紋這種東西的存在,沒錯,我擁有製作魔紋的技術。這是一種非常神奇的鍊金術,它可以讓即使沒有魔法天賦的人也使用魔法,又或者讓一個魔法師自身的能力進一步增強。有很多人都渴望得到它,也許也包括布拉特侯爵您。”
他指指布拉特侯爵,後者很是尷尬地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修伊繼續說:“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巨大的成就,往往需要用巨大的犧牲換來。鐫刻魔紋所需要付出的代價,是任何人所無法想象的,那就是痛苦,巨大的可以讓人情願去死的痛苦。”
說着,修伊的手心中亮出了一根銀色小針。
他來到內普爾頓侯爵的身邊,將小針放進藥瓶裡,蘸着藥汁刺入內普爾頓侯爵的皮膚。
原本昏迷的內普爾頓竟然在瞬間清醒過來,發出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呼聲。但是修伊牢牢地鉗制住他,不讓他動一絲一毫,硬是在他的身上刻畫着那個奇特的魔紋。
內普爾頓淒厲的呼號因此而變得尖銳,就象是牲畜在被送上屠宰場時發出的最後的利嘯。你無法想象一個人竟然可以發出如此恐怖的音量,以至於所有人在聽到內普爾頓的痛號時,臉色都變得無比難看,有着深深的感同身受的感覺。
那就是魔紋?原來鐫刻魔紋竟會給人帶來如此巨大的痛苦?
當修伊終於完成他手中的工作時,內普爾頓抽搐的身體已經蜷縮成了一個大龍蝦,他的聲帶因爲在極度呼號中撕裂而變得再發不出聲音,身軀則因爲劇痛而產生了痙攣衝動。
不能怪內普爾頓侯爵沒有抵抗力,畢竟他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
修伊緩緩收手,轉頭面向布拉特侯爵,繼續他先前沒有說完的話:“瞧,這就是我的懲罰。魔紋鐫刻,它既是恩賜,也是懲罰。”
布拉特侯爵只覺得全身冰涼。
低頭看了內普爾頓侯爵一眼,他喃喃道:“這……這太可怕了。”
“這還不算可怕。”修伊冷冷道:“真正可怕的不是給別人鐫刻魔紋,而是給自己鐫刻。”
“你說什麼?”布拉特心中狂跳。
修伊緩緩解開他胸前外衣,露出裡面的紫黑色刺青:“我說,給自己鐫刻魔紋纔是一件最讓人痛苦的事。被動的接受鐫刻,至少還可以把所有的力量都用來抵抗痛苦,給自己鐫刻,你就必須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來刻畫符紋上。因爲魔紋的鐫刻容不得絲毫出錯。偏偏你的每一次下針,都讓你無比痛苦,讓你渴望停止痛苦,但是你的理智又告訴你不能停,因爲那會導致前功盡棄。所以自我鐫刻魔紋,就是一種對自我神經的嚴重摧殘,沒有足夠的毅力,你根本下不去手。你在鐫刻魔紋過程中的感受就好象是用鈍刀子自殺,而你必須咬着牙齒承受一切,只有不把自己不當人看,把所有的痛苦想象成是享受,把自己想成是一個心理變態渴望痛苦感覺的受虐狂,只有那樣,你才能堅持着把自己要做的工作完成下去,纔不會功虧一匱……”
“我的天啊!”布拉特侯爵怔怔地望着修伊,眼前的少年就象一個魔鬼,正在肆意釋放着他的邪惡,他不僅對敵人殘忍,也對自己殘忍。
內普爾頓在接受魔紋鐫刻的時候所發出的痛苦足以讓人的神經崩潰,而這個少年竟然毫無顧忌地對自己下手,在自己身上完成了一個又一個精美而複雜的魔紋。
只有魔鬼才能幹出這樣的事。
布拉特終於明白修伊在說什麼了。
他在告訴自己內普爾頓沒能完成的那部分內容——修伊格萊爾不可能在任何暴力脅迫下低頭,即使你成功抓住了他,你也只能得到一具屍體。
即便你抓住了他,你所施加給他的痛苦,可能還不如他自己施加給自己的痛苦更大。
是的,這就是他想說的,用一種嚴酷可怕的事實去證明的東西。
那遠比用嘴巴說出來的事實要有效百倍。
同樣的,修伊也在警告布拉特還有他背後的皇帝陛下,別再跟他耍心眼,他知道他們的想法,知道他們的圖謀。
布拉特艱難的嚥下一口唾沫,然後強堆起笑容對修伊:“現在我更加佩服您了,修伊格萊爾先生,您不僅擁有非凡的勇氣和智慧,更擁有堅韌的神經和絕對的毅力。我完全可以理解你在蘭斯帝國爲什麼可以做出那樣的成就,因爲從來沒有任何壓力能夠讓您低頭。您那高傲的頭顱就象是科特里爾山脈最高的山峰,永遠都高高挺立。”
眼中露出一抹笑意,修伊點點頭:“您說得對,寧折不彎,這就是我,布拉特侯爵大人,我想您現在對我已經有足夠的瞭解了。”
“是的,修伊格萊爾閣下。”布拉特情不自禁的用了閣下這個稱謂,他覺得這個少年配得上這個稱謂:“那麼……對於先前發生的事,我感到很抱歉。您知道,有時候爲了國家利益,人們總是會做一些錯誤的選擇。不過還好,只要事情沒到最糟糕的地步,就總有挽回的餘地,您說對嗎?”
這一番說話,令修伊也楞了一下。
在巨大的震驚過後,布拉特現在已經清醒了過來。
他明白了一件事:既然修伊要向他證明自己的決心,那就說明他還沒有要翻臉的打算。
只要他不打算翻臉,那就一切都還好辦。
既然如此,那麼布拉特是否承認發生的一切已經不再重要了,因爲修伊已經用自己的方式判定了一切。比如釋放內普爾頓,比如賜給那個正對布拉特仇恨無比的內普爾頓大人魔法的力量,他的判定方式簡單而有效。
所以布拉特現在需要做的不是無謂的解釋,不是狡辯式的抵賴,而是意真情切的賠罪與貨真價實的補償。
是的,補償。
伊薩多曾經說過,修伊是一個商人。
只要是商人,就總有可以買通的地方。他們出售一切,包括他們的憤怒與仇恨。
想明白了這點,布拉特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了。
所以他說出了那樣一番話,他相信修伊明白他的意思:既然塞拉帝國已經瞭解了修伊是一個怎樣的人,就不可能再對他使用任何武力手段。至於先前的所做所爲,塞拉帝國願意作出賠償。
修伊顯然也領會了布拉特的意思,他微微笑笑:“很好,既然這樣……”
他指指那位內普爾頓大人:“我把他交給你。”
然後他又指指比科姆:“你把他交給我,你覺得怎麼樣?”
“沒有問題,格萊爾閣下。”聽到這句話,布拉特侯爵鬆了一口氣,他額頭上的汗水終於可以比較輕鬆的落下。
他突然發現,和眼前的這個少年打交道,竟然比在戰場上和敵人的千軍萬馬上做生死對決更累。
這個少年帶給他的感覺太過令人心驚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修伊點點頭。
他向着大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他突然轉回頭對布拉特侯爵說:“給內普爾頓大人的懲罰,價值一千個金維特。我相信塞拉帝國的出手,一定會更加大方。”
說着,他轉頭離去。
布拉特當然明白修伊那番話的意思。
一千個金維特就這麼隨意地砸在了一個將死之人的身上,這已經充分說明了修伊的身價。
布拉特侯爵無奈地嘆息:“很好,那麼我又該建議皇帝陛下拿出多少錢來滿足你那貪婪的胃口呢?你這個狡猾惡毒的小混蛋!你是個魔鬼,修伊格萊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