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玦的眼力好,蘇染夏站在院牆上,他還是能看的清楚的。
她提着裙角站在那裡,露出了一小截腳踝,淺色的紗裙,點綴在夜色裡,看的人心神盪漾。
讓雲玦心裡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他眼眸晃晃蕩蕩、深深淺淺看不出情緒,腳下用力朝着蘇染夏站着的地方掠去。
蘇染夏看到他追過來,嘴裡發出一聲輕笑,一個轉身,腳尖點地,又朝着另外一個方向飛去。
夜裡寂靜,萬家無燈火,這一聲笑,如同清山裡的泉水叮咚,在夜色裡炸開,讓人聽了心裡也跟着高興。
剛踩到蘇染夏剛纔站着的地方,雲玦沒有絲毫遲疑,又一個起躍朝着蘇染夏飛的方向而去。
他的輕功比蘇染夏高多了,要是誠心想追蘇染夏,她早就被雲玦給抓到手裡了。
現下雲玦只使出了幾分的力氣,並不費心思去追,只做出被蘇染夏‘放風箏’的樣子。
他沒追一處,蘇染夏就笑一次,笑聲也越來越大,轉眼間,他們就把京城給踩了一個遍了。
蘇染夏覺得京城沒意思,便朝着城外一個山林裡而去。
龔羽在後邊跟着,看蘇染夏的方向,只覺得頭疼不已,忙閃身趕在她前邊去了守城的士兵那裡。
一個迷藥甩過去,守那一片的士兵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這迷藥只有兩個時辰的藥力,龔羽想着,那個時候,他倆總該回來了吧?
但是龔羽不知道的是,自己只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尾。
蘇染夏和雲玦掠過這片城牆的時候,順利的一塌糊塗,甚至都沒有人追來。
待他倆到山林的時候,雨勢比剛纔大了一些,蘇染夏和雲玦已經都是一身溼衣服了。
這樣並沒有讓蘇染夏覺得不舒服,她喜歡這種感覺,好像有什麼在擁抱自己一樣。
緊緊的,密密的。
遠遠的看到波光粼粼,蘇染夏朝着那個方向掠了過去,雲玦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邊。
蘇染夏放慢了速度等着雲玦,雲玦心裡有數,便提着速度追了上來。
他追到蘇染夏身側的時候,他倆同時踩着樹幹猛的一躍,正躍到了那個湖的上方。
雲玦並不在意,水上漂這種低級的武功,小時候他就學會了,蘇染夏練的輕功,最基本的也有這一項。
哪知道,蘇染夏右掌使力,拍向雲玦,雲玦哪敢還手,只能蘇染夏打一招,他接一招罷了。
待他力氣差不多了,他倆已經快要貼近湖面了。
雲玦剛要換個姿勢,蘇染夏卻狡黠的一笑,伸出手抓住了雲玦的衣領,一個翻轉跟他調轉了方向。
然後伸出手緊緊的抱住了雲玦。
“噗通”一聲,不用想,正是蘇染夏和雲玦掉進湖裡的聲音。
在遠處看着的龔羽,自打蘇染夏出手之後,一顆金就吊在嗓子口了,這會兒看見主子和她一起掉到湖裡了。
差點沒忍住躍出去,但也只是差點而已,因爲他算清醒,雲玦的水性很好。
蘇染夏抱着雲玦落到水裡之後,立時便鬆開了抱着雲玦的胳膊
,腳踩着水浮出了水面。
一息間,雲玦跟着也浮出了水面。
“哈哈哈哈哈哈。”蘇染夏抹了抹臉上的水,指着雲玦笑個不停。
因爲他臉上的帶着覆面,浸了水之後,覆面緊緊的貼在雲玦的臉上,露出了他的輪廓,看起來特別喜感。
雲玦可沒心情在湖水裡跟她玩笑,他伸出手強行抱住了蘇染夏,一個用力躍出了湖面。
待再次落下的時候,腳下借力一起一躍,朝着岸上過去了。
到了岸邊,雲玦放下蘇染夏,自己先坐到了地上,他內力還沒有恢復好,丹田也還處於恢復的狀態。
跑了這麼久,又跟蘇染夏打鬥了一會兒,這會兒他實在沒多少力氣了。
蘇染夏蹲在雲玦跟前,歪着腦袋看他,“怎麼?這就沒力氣了嗎?”
“你忘了嗎,我還是病人。”雲玦故意做出虛弱的樣子看蘇染夏。
“哈哈。”蘇染夏笑了笑,伸出手探向雲玦的腹部,想要指指他的丹田,哪知道卻摸錯了地方。
雲玦心裡一跳,倒抽了一口冷氣,伸出手抓住了蘇染夏的手,呼吸也急促了很多。
被抓住手腕的蘇染夏怔了怔,“你抓着我做什麼?”
“咳咳。”雲玦尷尬的舉拳抵在鼻子上咳嗽了兩聲,“沒事,剛纔,剛纔……想起來我有話想對你說。”
剛說完,雲玦就想打自己一下,這是什麼藉口。
果然,蘇染夏睜大了眼睛,“什麼話?”
“就是……”雲玦急的出了一腦門子汗,絞盡腦汁想該說什麼話,看到蘇染夏身上的衣服,眼睛猛的一亮。
“我是想問你冷不冷,穿的這麼單薄,衣服又被浸溼了。”
這個藉口好!既表達了自己關心她的態度,又找到了藉口,妙極!
“你就是想說這個啊?”蘇染夏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覺得冷呢,跟在候府站着的時候沒什麼兩樣。”
說着攤開手掌,露出手心的冰玉魄,“想來是這個的原因吧,它已經夠冷了,再有什麼,也比不上它的冷了。”
蘇染夏看着冰玉魄的臉,恬靜溫和,看的雲玦心裡熱騰騰的。
他脫下身上的短裝,鋪到了地上,“坐下吧,蹲久了你腿又該麻了。”
“嗯?”蘇染夏皺了皺眉,“你這話有些奇怪,又該麻了?我在你面前腿麻過一次嗎?”
雲玦心裡咯噔一下,手不自覺握到了一起,“沒有,是因爲我一個侍女,她蹲久了腿總會麻,我想着,你們同爲女子,你若是蹲久了,腿也會麻的吧。”
蘇染夏奇怪的睨了雲玦一眼,轉過身坐到了地上。
天上還下着雨,兩個人卻跟沒感覺到似得,靜靜的坐在湖邊。
雨水落到湖裡,叮叮咚咚的,聽的蘇染夏彎了眼睛,“你看,雨水那麼小,湖那麼大,雨水落進去,是被湖接納,還是被湖吸收?”
“吸收。”雲玦絲毫的遲疑都沒有。
蘇染夏皺了皺鼻子,“一看就是有野心的人。”
“怎麼說?”雲玦歪了歪嘴角,她好像總是有許多的道理。
“因爲你們眼裡只有大,沒有小,看到弱小,心裡只想着吞併。”雲乾是這樣,雲玦,必定也是這樣。
“你怎麼不想想,是雙贏的局面?湖因爲雨水的落入,纔可以不幹涸,雨因爲湖的接納,纔不蒸發,這是雙贏。”
雲玦不在意的笑了笑,“少它一兩滴雨,這湖水難不成還就乾涸了?”
“聚少成多。”蘇染夏睨了雲玦一眼,“就像這個世道,一個人說你是壞人,別人會以爲那是謠傳,如果人人都這麼說呢?”
就跟以前似得,這京城的人都是怎麼傳她的?即使她根本不是那樣的,說的人多了,就好像事實也變成那樣了。
“雨都是一樣的,人心也都是一樣的。”經不起考驗。
她說的話,卻讓雲玦一陣心疼,以前京城裡的傳言,他也聽過。
好好的一個女孩,卻被說成那樣。
心裡嘆息了一聲,雲玦伸出手攬住蘇染夏,把她按到了自己的胸口。
蘇染夏怔了一下,而後用力的推他,“你做什麼,放開我。”
雲玦卻不放,執拗的按着她的腦袋,貼在自己的胸口,“傻瓜,你心裡憋了多少事?哭一哭吧。”
他還記得,那天夜裡,聽到她藏在枕頭裡的嚎啕大哭,一個人在屋裡哭成那樣。
可恨自己當時被攔住,沒有進去安慰她。
一個人哭是沒辦法抹去悲傷的,只會在悲傷上再添傷感。
“我爲什麼要哭?誰跟你說我心裡憋着事了,你放開我。”蘇染夏伸出手手推雲玦的胸膛。
她到底是女人,不管她怎麼用力,都推不開雲玦攬着自己的胳膊,也避不開鼻尖下傳來的他的氣息。
“我在這裡,放心,我在這裡。”雲玦什麼也不說,就這樣嘴裡唸叨着四個字,撫着她的後背。
蘇染夏本身是真的沒想哭的,但是不知道怎麼,聽到他這麼簡單的四個字,後背感受着他溫熱的手掌。
她心裡瀰漫出好多好多的委屈。
委屈自己當時付出了全部身心,卻換來斬手斷腳的結果;委屈定國候府一府的忠心,卻換來全家喪命的結果。
委屈宏兒有那麼一個爹,還沒有生下來,就被自己親生父親從肚子裡刨出來,七七四十九刀切成肉泥,餵給了蘇染夏的獵狗。
這一切,沒有原因,只有委屈,只有怨恨。
雲玦沒有聽到蘇染夏說話,卻感覺到胸膛熱熱的溼意,一點一點蔓延開來。
她這次沒有嚎啕大哭,就這麼安安靜靜的流淚,甚至,身體也沒有動,只有眼淚流出來而已。
這樣讓雲玦更覺得心疼,胸膛裡塞了棉花似得憋的難受。
他找不出任何語言安慰她,他甚至連她爲什麼這麼傷心也不知道,他只能這麼無聲的陪着她。
只能給她一個肩膀。
“我在這裡,我會一直在這裡。”雲玦聲音低沉,說給蘇染夏聽,也說給自己聽。
她看着那麼堅強,卻又那麼脆弱,別人怎麼會看得透她?只有自己,他不會放手的,也不可能放手。
沒了自己,她再哭,又要去找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