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這麼說”
少年逐漸放緩了腳步,看着遠處凋零的橙紅色楓葉,以及樹上掛着的,默默轉動的五顏六色的小風車,風車代替了巨大楓樹的葉子,永不凋零。
而每一個小風車,都象徵着在這裡生活過的一個孩子,唯有一隻純白的小風車,屹立在楓樹之頂,像是傲立在天山之巔的雪蓮,與其他的小風車明顯區分開來。
那是代表着唯一成功者的人造神子的風車。
“我也不知道,可就是感覺好不甘心”
如果是其他任何人,對此贊成,她都不會困擾,可偏偏是那個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人,她承認自己在對方露出贊同之感的時候劇烈動搖了。
她不禁開始懷疑,難道真的是她錯了?是她太幼稚了嗎?
是她的‘義’太小了,小到只能容納下那些眼前的東西?
她不禁聯想到少年曾經給她們提出的一個抉擇,倘若不是這個抉擇,她同樣也不會因此困擾,這個問題,她記得非常清楚,
“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從你一直堅守的道德操守和信念,以及拯救世界,這二者中做出一個選擇,你會選擇什麼?”
她當時還不是很明白,直到現在才隱約有些明白那個問題的本質,這是個人的小義與羣體的大義之間的選擇。
是選擇成全自己,做一個自私的聖人?還是選擇成全大義,做一個手中沾滿污穢的聖人?
污穢就是污穢,哪怕再怎麼洗也洗不掉。哪怕目的再怎麼高尚,也掩蓋不了那骯髒的手掌。
所以她一直很羨慕莫凡,腦回路太簡單了,從來都不想一些複雜的東西,想一出是一出,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說好聽了叫活的率性,瀟灑,說難聽了就是沒腦子,不負責任。
莫凡的腦袋就如同當時的回答一樣直白:
“我從來都不想拯救世界,誰愛去拯救誰去,如果這世界輪到了需要我這麼做才能去拯救,那它還是毀滅掉好了,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這麼做了,那也一定不是我想拯救世界,而是因爲,這世界上…有我在乎的人”
就像她知道,如果有人要殺莫凡,那莫凡一定不會管對方的身份,不會衡量得失,不會考慮後果,“憑什麼對方要殺我,我還不能殺他?都是一條命”
這是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
少年終於停下了腳步,回頭看着困惑的女孩,平靜地開口,
“很迷茫?”
穆寧雪輕輕點了點頭,往日裡美麗的眼睛,如今卻有些失去了光澤,空洞無神,讓人惋惜。
“你還小,有些東西可以慢慢體會,仔細選擇”
“可我現在就想知道答案”
“答案麼”
少年擡頭看着澄澈的天空,不得不說,這裡的景色是真的很美,
“可真的有答案嗎?”
“至少,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穆寧雪聽着少年的感慨,一絲靈光從腦海裡浮現,可她怎麼都抓不住,永遠都只差一線。
“哲學上講,叫做‘從世界實然,無法推導出世界應然’,世界是什麼樣,那它就是什麼樣,從來都不會有它應該是什麼樣,所謂的應該,不過是人們的偏見與幻想”
少年隨意地靠在楓樹上,那姿態,像是在默默等待的過程中打發着無聊的時間,
“所以世界觀從來都沒有對錯一說,妄圖去說服別人?追求一個絕對普世的世界觀、價值觀?只是追逐着一個空虛的夢幻泡影罷了”
“若是真有這樣的東西存在,
世界上哪裡還有爭執呢?還存什麼異呢?簡單粗暴地求同不就得了”
“每一種自洽的世界觀,都必然有其堅定不移的追隨與支持者,諸子百家,每一個思想流派都有自己的觀念,誰又能真正說服誰呢?所爭論的,無非是誰更適應這個世界,僅此而已”
少年看着若有所思的女孩, 忽然輕笑了一聲,
“你不認可他,覺得他殘忍,他也不認可你,覺得你小家子氣、沒有大局觀,這再正常不過了,可你居然妄想去說服他,以爲自己的道路纔是對的,你說好不好笑?”
“你應該做的,是將他想做的事情做好,做得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好,然後踩着他的腦袋,告訴他,‘老孃就算不用你的微末伎倆,也能做到!’,最後再問他,服不服”
穆寧雪聽着少年有趣的形容,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他要還是不服呢?”
少年聳了聳肩,一攤雙手,
“嘴硬我也沒辦法,要不火化得了?”
“火化完了還剩一張嘴?”
穆寧雪難得一見地和少年打趣了起來,看得出來,她心情很不錯。
少年倒是沒笑,而是嘆了口氣,
“不過這老東西也是離譜,上千年算是活到狗身上了,跟你一個小丫頭片子計較,嘖,我警告你,別動手動腳啊”
看着蠢蠢欲動的穆寧雪,少年悄悄拉開了一點距離。
別看那老東西對他畢恭畢敬的,實際指不定包藏着什麼禍水,他又不傻,不是那種對方給點好處就以爲是什麼帶善人的沒見過世面的傻小子。
雖然他不覺得對方說了謊言,可事實上,許多謊言是以真相的形式出現的,對方說的全都是真話,不代表對方沒有隱瞞一些自己目的,不代表沒有惡意。
至少在沒有和這裡的其他人交談過前,他不會採取任何激進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