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相信與決心

邁克羅夫大陸。

七神教會,遠海聖山。

蒼老的教皇站在聖山之巔,俯視被夕陽染成金色的陰沉雲層和其下翻騰的大海,目光掃過天際的盡頭。

伊格爾注視着遠海中的萬物,例如環繞諸洋的無盡海風,例如日益增多的五色巨龍,他無一遺漏,盡收眼底。

隨着遠南大陸上的戰事逐漸平息,埃達灰島周邊狂龍大軍的數目愈發衆多,在此之前,它們原本還沒辦法封鎖每一處海域,而如今,狂龍已將整個遠海徹底佔據。

聖山已成孤島,哪怕是遠南王國和大陸上的其他勢力想要派遣援兵都難以抵達,在沿海港口修復,製造出新的艦隊之前,殘破的王國根本無法將力量延伸出陸地。

銀色的長髮隨風飛揚,伊格爾凝視着天際,他已經很老了,老教皇沒有和其他傳奇強者那樣,將自己的肉體轉換爲年輕時完美的狀態,他如同一個正常的人類一樣成長,衰老,淡然的看着自己的皮膚鬆弛,皺紋蔓延。

但這並不說明他弱,與其相反,伊格爾是這片大陸上最強的人類,是天穹之下當之無愧的第一人,行走於人間的神明。

手持純白之杖,老教皇銀色的雙眼愈發明亮,他能看見,在遠方的雲層之上,在遠方的深海之下,在那無數魔龍簇擁的中心,有三股強大無比,彷彿佔據了這世間一切存在感的氣息,它們沒有遮掩自己的存在,而是光明正大顯露身形,積蓄力量。

那是五色龍族中,三頭傳奇巨龍的氣息,這些僅次於神靈的存在挑釁般釋放出威壓,讓伊格爾不得不停留在遠海聖山,與它們對峙。

這對峙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早就在十天之前就已開始,它將持續到雙方都籌備好所有力量,將要開戰時纔會結束。

“咦。”忽然,伊格爾轉過頭,看向聖山東側的遼闊海域,他有些詫異的輕聲道:“這是……”

在老教皇的視野中,原本被風暴籠罩,巨浪滔天的阿諾斯之淵忽然風平浪靜,甚至就連逐漸擴散,侵蝕萬物的深淵氣息都徹底消失,可他卻並沒有爲之欣喜,而是皺起眉頭,肅然的喃喃道:“他們失敗了?”

伊格爾能夠感知到,在原本阿諾斯之淵的中心,那片洶涌澎湃的大漩渦所在之地,來自異界的空間正在不斷地侵蝕邁克羅夫大陸,將其轉換爲深淵的一部分。

雖然羅布澤克和喬修亞兩名極意級強者聯手都讓任務失敗了這點,令老教皇有點驚訝,可這種糟糕的預測他並非是沒有做過。

“雖然有些出乎預料之外,但並不是最壞的結果。”

銀髮老者有些頭疼的看了眼三頭傳奇巨龍所在的方向,藉助七神聖山中的佈置,他有信心將深淵裂縫造成的異像徹底壓下,甚至是直接封印,然後將衆人救出,但五色龍族中的強者也會趁這個機會發起進攻,伊格爾雖然無懼這些敵人,甚至有信心將它們全部擊敗,但也不想平白無故多出變動。

遠方,深淵的氣息逐漸變得濃厚,老教皇的臉色也愈發凝重,而五色龍族一側,氣勢卻是越來越高漲。

可就在伊格爾準備隔空出手,將彼端正在融合的深淵與邁克羅夫世界分割時,阿諾斯之淵裡凝聚的混亂氣息卻突然一滯,不再增長。

甚至,還因爲世界的自發抵抗,越來越微弱,隱約還能感受到,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彼端的深淵中爆發,那時伊格爾非常熟悉的力量。

暫時散去純白之杖上凝聚的力量,老教皇眯起眼睛,他思考了一會,然後輕笑出聲。

“也罷,我就相信你們一次。”

老者重新將視線轉到那三頭傳奇巨龍的磅礴無比的氣息上:“哪怕是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我再出手也來得及。”

——血月深淵。

喬修亞捏碎了手中的水晶魔龍碎片。

一個漆黑的靈魂哀嚎着想要從中脫離逃竄,但卻被戰士身上涌動的黑色氣息捕捉,吞噬。

殺意波動的力量,源於戰敗者的靈魂碎片,雖然喬修亞用這個名字來稱呼它,可其他知道他極意能力的存在,比如說洛蘭達以及莫瑞亞,都認爲它的名字應該叫做魂淵。

剛剛從已經崩潰的曼達加爾口中問出了融合儀式的所有關鍵信息,喬修亞轉頭看了眼位面邊緣處不斷出現的時空波動,然後就立刻起身,朝着時光號所在的方向飛去。

不久之後,他便來到了方舟。

此時,希爾,菲娜以及黑都已經全數化作原型,力量耗盡的他們昏迷在甲板上和時光號周邊,只剩下羅布澤克一人皺着眉頭,站在船舷旁,使用聖光束縛住自己腦內的寄生噬腦蟲,並將其一點一點的化作虛無。

他畢竟不是喬修亞,辦不到自己開顱扯出寄生蟲這種事,倒不如說聖騎士的這種做法纔是最安全也是最正常的,只不過需要安靜沒有打擾的環境,耗費的時間也要多一點。

等到戰士降落在時光號甲板上的時候,羅布澤克正好也將腦內的寄生蟲淨化完畢,心中重負一去,他渾身上下鬥氣和聖光的運轉便爲之一暢,恢復了原本五成的力量。

“怎麼樣?”此刻不是寒暄的時候,喬修亞說話很直接,他徑直問道:“還有力氣幫別人驅逐嗎?”

羅布澤克看了眼戰士頭蓋骨左側那顯眼的傷疤,已經猜出一點過程的聖騎士輕聲低估了一句:“看樣子你是用不着了。”

隨後,他便嚴肅的點了點頭:“我的實力已經恢復大半,給別人驅逐的速度還會更快一些——你已經擊敗了曼達加爾,這是要去破壞融合儀式?”

實際上,羅布澤克有許多事情想要詢問喬修亞,無論是那恐怖的實力,還是顯露出的那一絲不祥的神性,但現在並不是時候,他們的首要任務就是毀滅深淵裂縫,而在此之前,破壞融合儀式就是必要的條件。

“不需要,實際上,曼達加爾一死,融合儀式就結束了。”喬修亞搖了搖頭,他側頭看了眼這片污濁的血海,語氣有點感慨:“那頭水晶魔龍自身就是儀式的中心,它身上有着邁克羅夫,深淵以及饑荒邪神的氣息,這才能夠促使兩界融合,也只有這樣,它才能夠在完成儀式的同時,成就傳奇境界。”

“它一死,儀式就自動終止,並會隨着時間流逝而逐漸自滅,我們無需多費心思。”

實際上,要不是戰士之前爆發了神性,曼達加爾只要再多創造出一個混沌符文,就是它壓着喬修亞打了,兩者的實力其實相差不大,主要還是曼達加爾要分心去操控儀式也不擅長近戰,又要保護混沌符文不被戰士破壞,所以因此吃了點小虧。

假如是在血月周圍這片虛空中戰鬥,憑藉水晶魔龍的速度,沒辦法藉助大地加速的戰士甚至連它的邊都摸不到,只會被無窮無盡的魔法慢慢耗死。

但不管怎麼說,曼達加爾已經徹底死去,靈魂也被吞噬,這場戰鬥,是喬修亞勝利了。

“是嗎。”聖騎士有些驚訝的看了眼血海,他原本以爲這個儀式存在一個核心,就隱藏在這紅月的深處,沒有想到水晶魔龍本身就是儀式的基點,羅布澤克嘴角一擡,舒了口氣道:“這樣一來,任務就接近完成,我們也可以儘早破壞深淵裂縫,然後呼叫教會,將我們傳送回歸。”

但喬修亞搖了搖頭,他示意聖騎士看向深淵位面的邊緣:“恐怕事情沒這麼簡單。”

順着戰士目光,羅布澤克看向位面的盡頭,極意級的他自然也看見了那密密麻麻的時空波動——因爲之前寄生蟲的干擾,他壓根就沒有餘力去關注周邊的情況,更何況遠方那細微的時空波動。

聖騎士倒吸一口涼氣:“那是什麼?入侵的惡魔大軍嗎?!”

喬修亞更正道:“魔血巨龍,不是惡魔。”

“那豈不是更糟!”

話畢,聖騎士皺起眉頭,他面色難看:“看這速度,二三十分鐘之內,它們就能穿透位面屏障,來到這一層深淵……就算我們現在去破壞深淵裂縫,也不可能那麼快傳送回去。”

這次輪到喬修亞皺起眉頭:“速度這麼慢?我的那艘烈風號浮空戰艦進行牽引傳送時,也不需要幾分鐘。”

“雖然不知道你說的烈風號是什麼,但我們這是跨位面的傳送。”

羅布澤克走到了薩雅的身邊,他伸出手,按在對方的額頭上,大修女就算昏迷,表情也並不痛苦,反而顯得有些悲傷,作爲平日和諾蘭最親密的人,被背叛的她受到的打擊也最深。

聖騎士一邊爲薩雅驅逐寄生蟲,一邊對戰士解釋道:“我們炸燬深淵裂縫之後,就相當於徹底脫離了邁克羅夫世界,沒有半點聯繫,教會將會利用銘刻在時光號中央大廳——也就是你傳送來的那個地方——裡面的時空符文進行逆向牽引儀式,把我們‘召喚’回邁克羅夫世界,這過程很漫長,至少需要半個小時。”

“原本。”說到這裡,羅布澤克環視了一眼血月位面的狀況,他不由得搖了搖頭:“我們以爲這邊是一個普通的深淵位面,有大地,有惡魔,在突進深淵彼端,炸燬時空裂縫之後,我們只需要在零散的惡魔圍攻下堅持半個多小時就能迴歸,誰知道會出現這麼多意料之外的狀況。”

不談水晶魔龍的儀式和計劃,這個深淵的大小就出乎他們預料之外,由於是一個完整位面的碎片,整個血月位面還沒遠南大,魔血巨龍傳送而來的位面邊緣和血月的距離,就比深淵裂縫和血月的距離要稍微遠一點,以至於壓根拖不了多長時間。

說到這裡,薩雅緩緩甦醒,回覆意識的她察覺到了聖騎士正在爲他驅逐寄生蟲,大修女也立刻配合,兩人合力之下,數秒內寄生蟲便灰飛煙滅,徹底消失。

兩人聯手,又迅速救醒了洛蘭達,教會三人合力之下,只用了不到五分鐘,就把所有人都喚醒了——船艙內時光號的船員都還在昏迷之中,但現在情況緊急,也顧不上他們。

“長話短說,我們現在的狀況非常危險。”

摸着病怏怏,有些虛弱的黑龍少女腦袋,喬修亞嚴肅的對衆人說道:“十幾分鍾後,魔血巨龍的大軍就會來到這個位面,我們現在有三個選擇。”

“哪三個選擇?”菲娜率先開口問道,知曉了現在的情況後,藍龍女士並不慌亂,她冷靜的詢問戰士:“事先說明,必死無疑的選項就別說,徒增不爽。”

“第一個,我們直接帶着時光號離開血月位面,然後在邁克羅夫大陸那一側引爆聖光之輪,暫時封印深淵裂縫,雖然這樣的封印很不穩固,但勝在安全,日後找機會,也能漸漸完善。”

喬修亞沒講多餘的話,言辭簡潔:“第二個便是我們現在立刻出手,在深淵的這一側徹底毀滅時空裂縫,不過,我們就要在魔血巨龍的大軍下堅持接近半個小時才能迴歸,還要保證魔血巨龍沒有影響傳送的手段。”

“說實話,這個選項除了我和羅布澤克,哪怕是樂觀估計,在場的人也都要死一大半。”

“說最後一個吧。”這句話是洛蘭達說的,他正揉着自己的腦袋,噬腦蟲雖然因爲及時的壓制,並沒有真正的傷害到衆人的大腦,但也的確損壞了部分,金髮聖騎士現在感覺很難受:“這個選擇接近必死無疑,我想聽聽第三個。”

“最後一個,就有點冒險了。”

戰士輕聲說道,他擡頭,看向方舟頂部的那顆融核之星,面色淡然:“而且稍微有些奢侈。”

話畢,喬修亞低下頭,看向若有所思的羅布澤克:“第三種,就是你們用聖光之輪去摧毀深淵裂縫,而我則用融核之星,去幹擾魔血巨龍們的傳送——運氣好的話,大概能堅持到教會逆召喚儀式結束,而魔血巨龍還來不及傳送過來。”

作爲充滿着正能量的寶物,太陽的碎片,融核之星的爆發有着遠遠超過聖光之輪的力量,假如能夠正確的使用這股力量,完全可以干擾魔血巨龍們的傳送,喬修亞覺得,這是個非常不錯的選擇,他躍躍欲試。

“不行,主人。”但聽到這裡,黑立刻下意識的拒絕道,她用擔憂的眼神看向戰士,語氣無助而緊張:“這太危險了,您會……死……”

說到一半,黑龍少女咬了一下舌頭,立刻痛呼一聲捂住嘴巴,可即便是如此,她仍然用金色的雙瞳注視着喬修亞,目光中滿是懇求。

任誰都知道,炸燬深淵裂縫和阻止魔血巨龍的傳送,其中的危險不是一個量級的,假如稍有差錯,那麼無數憤怒的魔血巨龍就會將戰士撕碎——看那些時空波動就知道,將要傳送過來的魔血巨龍不下數萬頭,哪怕是傳奇強者想要應付,都會有些頭疼,更何況接連大戰,明顯狀態不佳的戰士。

薩雅也立刻搖頭回絕:“假如是這樣的話,我們就選擇第一條,儘快返回邁克羅夫大陸,炸燬時空裂縫,這樣就算留下隱患,也算是完成了任務的一半,日後還有補救的機會。”

大修女向來不贊同無意義的犧牲,在她看來,這個選項比起第二個選項還要更加危險,更加夢幻。

藍龍女士,希爾和洛蘭達也都不看好第三個選項,他們倒不是怕死,而是實現的可能性過低,他們寧願嘗試第二個選項,衆人一齊抵抗魔血巨龍的攻擊,也不願意讓戰士一個人去幹擾魔血巨龍的時空傳送,他們還沒那麼厚臉皮,讓喬修亞一個人承載全部的危險。

但羅布澤克的表情卻凝重了起來。

同爲極意強者,他和黃金級的薩雅,洛蘭達等人並不一樣,銀髮聖騎士瞭解之前喬修亞和曼達加爾戰鬥時所展露出來的力量,戰士提出第三個選項建議,明顯是有足夠的信心,而且加上他之前就有摧毀時空門的經驗,或許這並不像大部分人想的那麼難。

他側過頭,和喬修亞對視,羅布澤克看着對方那雙赤色的瞳孔,感受到了戰士那堅定的信心。

——或許,可以試試。

這讓他做出了決定。

“薩雅,你去諾蘭的鍊金實驗室,把聖光之輪取出來。”

閉上眼睛,聖騎士沉聲道:“洛蘭達,你就去中央大廳,通知教會,現在開始召喚儀式。”

話畢,他沒有看喬修亞,而是擡起頭,看向方舟頂部,那釋放出煌煌光芒,仿若小太陽一般的寶石,肅然道:“喬修亞,融核之星就給你了。”

“好。”戰士嘴角微擡,他拍了拍身側黑的腦袋,然後跨步,朝着方舟頂層走去,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團長!”原本以爲是選擇了第二個選項,正準備去通知教會的洛蘭達在聽見羅布澤克的最後一句話後,便立刻轉過頭,帶着一絲怒氣道:“你這是——”

他半點也不害怕死亡,在和惡魔以及混沌的戰鬥中死亡本來就是聖騎士的宿命,只要能完成任務,哪怕是讓洛蘭達貢獻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可他卻絕對不願意看見自己的朋友犧牲在無意義的地方,就如同在瘟疫之地,他的無數夥伴被恐怖的混沌瘟疫殺死那般。

已經走在前去實驗室,取得聖光之輪路上的薩雅也停下腳步,她和一旁同樣皺着眉頭的藍龍女士和精靈少年不同,她等待着羅布澤克的解釋。

“魔血巨龍的大軍既然能突破深淵和深淵之間的阻隔,自然也能突破深淵和邁克羅夫大陸之間比較脆弱的地方。”銀髮聖騎士搖了搖頭,他沒有在意其他人的情緒,而是看了眼喬修亞的背影,這才沉聲說道:“第一個選項,很大可能就是這下場,魔血巨龍依然能夠突破沒有完全毀滅的時空裂痕,來到邁克羅夫世界,這樣一來,我們一樣會死,而且任務也無法完成。”

“第二個選項,異常危險,第三個也是同樣如此,可卻有着一絲安全迴歸的可能。”

說到這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用接近嘆息的語氣道:“時間不多了,我相信喬修亞,你們呢?”

……

……

——十幾分鍾之後。

血月位面邊緣。

巨大無比的時空裂縫緩緩打開,佈滿視野,無窮無盡的魔血巨龍將接踵而來。

看着這一幕,懸浮在半空之中的喬修亞握緊了手中的融核之星。

他聽見了遠方,深淵裂縫在聖光之輪的自爆下,徹底扭曲消失的聲音。

叛徒已經死去,未來的海淵之門也就此徹底關閉。

太陽一般的力量被戰士握在掌中,產生了一陣又一陣的熱風,他微笑着舉起寶石,催動着其中的力量。

歷史,命運,一切都由此徹底改變,自此之後,新的世界將要誕生,全新的未來將要生成。

狂風呼嘯。

這使他充滿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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