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婪見溫斯蒼白的臉色又是一白,捂着嘴衝進了衛生間,連門都來不及關上,立刻放下了托盤。隨手扯了幾張紙,快步追了進去,說不清此刻的心理,有些複雜。
溫斯跪在馬桶邊,身子隨着嘔吐聲一陣一陣的起伏,瘦削的背脊在單薄的衣服上勾勒出嶙峋的骨架,他的頭髮貼在臉上遮住了他的面容,臨摹出了幾分落寞的線條。
她走到他的後方,輕手撫摸着他的背脊,順着他的氣。
溫斯正痛恨着自己的虛弱,忍受着身體的不適,突然緊繃的後背被一直溫暖柔軟的手拍拂着,讓他心頭涌現了一股莫名的感覺。出於對自己的護衛,他在來不及探究這份感覺時,驟然回頭,瞪着身後的尹婪,揮手推開了她,“別碰我!別管我!”
尹婪被推得踉蹌,站定之後,看着眼睛充血,臉色因爲嘔吐也泛着紅色的溫斯,像極了一頭瀕臨發狂的野獸,強大同時也脆弱。心頭有些難受,她再度上前,輕手爲他擦拭嘴角的水漬,他沒有吃飯反覆嘔吐也是一片酸水。同時也因爲想吐什麼都吐不出來,而更加難受。
“溫斯,如果你不舒服,你該早點說,不應該一個人忍着。”
溫斯從紙上傳來的輕柔度知道尹婪的手很溫柔,但是他抗拒這份溫柔,伸手捏緊了尹婪另一隻裹着厚厚的固定繃帶的手,看到尹婪因爲疼痛瞬間揪起的眉,他才覺安定,“不要靠近我!”
尹婪被他握住了痛手,疼得倒吸了一口氣,不得不放開手。
溫斯也放開了她的手,跌坐在冰冷的地上,紊亂的呼吸着。
尹婪半跪半蹲的守在他旁邊,看着還能用着自己的任性逞能的他,眼中浮現了一股悲涼,輕聲道:“溫斯,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
溫斯捂着有些絞痛的胃,擡起那雙重新恢復到淡紫色的眼睛,將對面的她吸納入內。
尹婪知道溫斯不懂她的意思,可是她不想去解釋,支起身子站起來,望着落在地上,蒼白着臉,卻依然有着一份自有高貴的他,道:“你可以用你的任性,用你的壞脾氣來隱藏自己的脆弱,掩飾你的虛弱。但是既然不想讓他們看到這樣的你,那你就更應該好好的,正常的活着,不要讓他們看出一絲一毫。”
溫斯輕輕仰頭,望着俯視他的尹婪,淡紫色的眼睛流轉着縷縷流火,一股被人看穿的怒火在心頭凝聚,“尹婪,你以爲你能看穿我很了不起嗎?你以爲你這樣我就會聽你的嗎?你是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教訓我!你給我滾出去!現在就出去!”他越說越激動,指着門口,聲嘶力竭的喊道:“滾!”
尹婪看着暴戾的他,看着被他深藏在眼底不願意被人看見的脆弱,她轉身往門口走去。剛走到門口,就見到穿着白袍的醫生拿着一份用文件袋裝好的資料,一臉凝重的從樓梯上走過來。
“尹小姐,你馬上跟我去化驗室。”
尹婪聽聞他的話當即愣住,一股不好的預感將她擒獲,她走出房間,將房門掩上,低聲詢問道:“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我不敢確定,我希望你親自去一趟化驗室,仔細的檢查一下。”醫生肅
着臉,再度重複。
“你先讓我看看報告。”尹婪心頭一慌,伸手去搶被他握在手裡的報告。
醫生想要阻攔,卻沒有她那麼敏捷。
尹婪懷揣着一顆起伏不定的心望着資料上方寫着的血液報告幾個字,然後逐字逐句的默讀着資料上方的字眼,當看到上方寫着血液中含着不明異常物質,並且正在吞噬常規幹細胞,顯現出非正常基因結構這句話顯示結果的那一瞬間,她整個人彷彿被掏空,震驚得失去了所有的反應。
思緒零散中,她聽到自己荏弱的聲線幽幽飄開,“什麼叫做不明異常物質?什麼叫做非正常基因結構?”
醫生看着震驚當場的尹婪,知道必然會是這個結果,但是眼下不能下定論,所以着急道:“報告顯示尹小姐的血液中有着異常,需要我們做進一步的身體檢查才能得出結論。”
尹婪心頭震盪,想到這裡是溫斯的房間不敢多留,當即道:“那我們立刻走。”
當心頭那些不安的情緒真的被證實的那一刻,尹婪的心是想逃避的,甚至想要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可是她知道這是不可取的,必須仔細的檢查,必須弄清楚緣由,必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
“好,請尹小姐跟我走。”醫生也覺得事態緊急,必須儘快確診。
兩人匆匆而去,沒有注意後方沒有關緊的房門後,一臉震驚的站在門後的溫斯。
尹婪躺在冰冷的機器上,戴着專業的頭盔,被送入了專門的檢測儀器上。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彷彿失去了正常應有的反應,像個傀儡一樣遵循着醫生的指引,閉上了眼睛,放鬆着身體。
手臂與腿上極其胸前被尖細的細針扎入,它們如同一隻只小蟲從皮膚的毛孔中鑽入,朝着骨骼衝去。她咬緊了牙,不想痛呼出聲,但是這種疼太磨人,像是有人拿着一張刀片溫柔的掛着唄粘連在骨骼上的血肉,疼得徹骨。
整個過程十分短暫,但是疼痛卻很綿長,短短几分鐘,她疼得意識迷離,昏沉欲睡。
想到一個小時後就能拿到精準的結果,她強打着精神,撐着虛弱的身心坐在儀器臺上等待着。冰冷刺白的儀器室,像是一個冰窖,冷清寂寥,同時又冰寒森森,她一個人坐在裡面,沒有任何人的陪同,煎熬的等待着結果。
一個小時對於整個人生來說短得微不足道,但是對於如今的她來說卻長若永生,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對精神與身體的折磨。
儀器室的門被人推開,尹婪的頭幾乎是同一時間擡起,見到披着白大褂的醫生從門口走進來,看着他被口罩遮住的眼睛有着凝滯般的肅重,她的心立刻沉到了谷底。
“尹小姐,這是您的檢查報告。”
尹婪擡起手,忍住顫抖伸手去接那份報告,不重的報告在她的手機壓出了生命的重度,讓她險些託不住。
爲了不讓自己失態,她摒住呼吸翻開了報告,匆匆掠過前方的描述,她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的結果,那一刻她的世界轟塌成灰。
免疫系統被破壞,一種新型毒素融入血液,內臟器官被感染,出現衰退徵兆。
她望着那些沒有生氣的字,卻覺得整個肺腑都這些字貫穿了,疼得讓她發顫。
“你知道我體內的是什麼毒嗎?”
醫生看到尹婪不堪承受的模樣,有心想寬慰她,但是實際情況不容他樂觀,“這是一種新型毒素,可能還是一種病毒,據它呈現出來的狀態與具備的破壞力來看,這種毒素沒有先例,而且它是一種慢性毒,會慢慢的破壞你所有的防禦機制,攻陷你所有的器官,讓你衰竭而死。”
衰竭而死!
尹婪想過自己會死,甚至直到或許不能平安到白頭,但是她認爲的也是在殺戮中,而不是內臟器官衰竭而死。
明知自己已經被死神選定,但是卻毫無辦法,只能等死,這種感覺讓她感到絕望。
儀器室的門再度被人推開,一身淺色家居服的溫斯大步走了進來,臉上沒有表情,甚至臉色蒼白得可愛,但是那雙高貴的淡紫色眼睛卻漂亮非常,閃爍着陣陣迷人的光澤。
“少爺。”醫生見到溫斯有些意外。
尹婪見到溫斯走了進來,立刻警告醫生:“不要說我的病,不然我保證你會比我先死!”
而後飛快的將報告撕成了碎末,在溫斯走近她的時候揚手一灑,雪白的紙片兒飄揚而下,宛若雪花紛飛。
溫斯看到尹婪將報告撕毀,淡紫色眼睛瞬間迸發出冷光,“你是故意的!”
“我的事我自己負責,你不用過問。”尹婪一改之前的孤苦無依,傲氣非常的回答。
溫斯睨着她,冷笑,“真是有擔當,既然這樣我期待你出色的表現。”
“拭目以待吧。”尹婪不會像他一樣自暴自棄,雖然這是新型毒素,但是她不會坐以待斃。
說着,忍着還沒消散的疼從檢查臺上跳下去,緩步離開。
溫斯望着尹婪倔強的背影,掃了一眼醫生。
面對那雙氣勢逼人的眼睛,醫生暗暗搖頭,表示無可奈何。
溫斯眼波陡然泛起漩渦,繼而快步離開。不多時就追上了尹婪,,看着她挺直的背脊,倔強的背影,他微微抿脣沒有打擾,默默的跟着。
尹婪在無人面之時,陷入了自我營造的悲哀之中。
少時,不得幸福,家破人亡。
大時,滿手殺戮,無家可歸。
如今,一身孱弱,天地難容。
她不理解,老天到底有恨她,才近乎玩弄的安排着她的生命際遇。
如果已經做好了不讓她得到幸福的準備,那麼爲什麼要一次次讓她與幸福比鄰,與歡樂同路,讓她一次次絕處逢生。
還不如當初將她一把火直接燒死在尹家別墅中,那樣好歹她不會孤苦無依那麼多年!
回到房間,她將房門鎖死,拉上了窗簾,隔絕了外面的陰霾,也拒絕了白晝的明亮,一個人蜷縮在陰暗的牆角。
眼淚簌簌而下,但是喉嚨卻安寄無聲。
“轟——!”
老天似乎也感應到了她無聲的撕狂,用着驚雷迴應着她的悲傷,在一片驚隆隆的炸雷聲中她嘶啞的哽咽聲被吞噬得乾乾淨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