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心痛
“莫兒,我走了之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別總是讓人擔心,我會一直看着你,一直看着你。。。。”
恍惚間,牽起的手被鬆開,段離瀟的身子在一片白霧中漸行漸遠,朦朦朧朧,讓人看也看不清,抓也抓不住。無助的莫小染如同大海里的一葉孤舟,失去了段離瀟這個導航,迷茫瞬間籠罩全身。接踵而至的是慌亂、害怕和不安。
“你別走,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夢中的她不斷找尋那抹身影消失的地方,現實中,莫小染躺在牀上,口中是斷斷續續的呢喃。
“姑娘,姑娘,你醒醒,醒醒。”
一聲聲輕柔的呼喚讓莫小染終於打開了沉重的眼皮。
而那聲音再次說話時明顯多了一份驚喜:“終於醒了!終於醒了!你都昏睡了整整八天了!還好醒來了!”
“八天?”怎麼會這麼久?
“你是。。。。”在莫小染的腦海中,似乎沒有對眼前這個女子的映象。
“奴婢叫小悅,是段爺喊來專門照顧姑娘你的。”
原來是來照顧自己的。莫小染嘗試着自己立起身來,可是剛用手用力一撐,左臂就鑽心地疼,疼得她眼淚都流了出來。
“姑娘小心!”小悅一邊將莫小染身上的被子蓋好,一邊細心地避開受傷的手幫她把被角掖好。“您這傷嚴重得很!不僅有外傷,還有內傷呢!還有這左手啊,再也經不起折騰了,不然就該廢了。哦,這左腿也是。大夫說了,姑娘要在牀上躺上三個月,不出意外才能勉強保住腿,不然的話,是必然要留下殘缺的!所以這三個月都由小悅來照顧姑娘,姑娘切記千萬別做什麼大動作,女兒家要是落下個殘疾,就不好了。”
聽着小悅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莫小染不由得笑了。
“謝謝你。”這句沙啞的話從乾澀的喉嚨裡迸出,兩人都不約而同地嚇了一跳。
最後還是小悅心神理會地給她倒了一碗水:“昏迷了八天,只進了少許流質食物,難免會這樣。喝點水潤潤就好了,姑娘慢點喝。”
“你。。。你真會照顧人。”
“小悅以前就是做這個的嘛。以前在白城的大戶人家裡當丫鬟,由於戰爭,他們舉家都搬遷了,小悅無處可去,就只有在這白城裡撿些散活做。可是戰亂時期大家哪有閒錢請人做活,所以小悅也是經常有上頓沒下頓的。不過這次好了,小悅遇到了段爺,他叫小悅來照顧姑娘,還給了小悅不錯的報酬。”
“段爺?”是段離瀟嗎?
“哦!小悅都忘了!姑娘醒了,我去通知段爺,您在牀上躺好,千萬別亂動啊!”囑咐完,小悅便風風火火地出了門。
直到小悅走了,莫小染纔想起忘了問她,這裡是哪裡?
躺在牀上只能轉動着腦袋。回想着小悅剛纔的話,莫小染心裡還是很擔心,擔心這破敗不堪的身體會留下病根。所以她暗自下決心,一定積極配合治療、乖乖吃藥,三個月就在牀上哪也不去,一定讓手腳和整個身體都重回健康!她纔不要以後的日子都是一跛一跛地走路,那多難看!還受人歧視呢!
“段爺,姑娘除了手腳不能動、身子有些虛弱外,神智都是清醒的,剛纔還和我說話來着。”伴隨着話音而來的是有些急促的腳步聲。
莫小染以爲是段離瀟來了,所以當那張俊臉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極力地朝他揚起一抹笑顏。可是,來到牀前的,只是那張和盼望中的臉相似的面孔,而且是滿臉疲憊的、憔悴的,甚至還有沒來得及掩飾的一絲心痛和悲傷。。。。這與平時那個他簡直是大相徑庭。
“小悅,你去拿點清粥來。”
段落瀟一進門就支開了小悅,轉而坐到牀邊看着莫小染。
“怎麼是你來了?我還以爲是你大哥。。。。”
聽莫小染說起大哥,段落瀟眼中的痛和哀傷一瞬即逝。但在她面前他能掩飾得很好。
“我先來看看你不行麼?嫁了人就只准自家相公關心,還不讓師兄關心你了?”段落瀟假裝沒好氣地和莫小染開着玩笑。
“說什麼呢?誰不讓你關心了?你胡亂吃什麼飛醋?”莫小染就知道他沒個正經,就算看見自己受傷了也沒個好話。正好見他如此憔悴,莫小染也出言頂他,只是這反擊裡多了關心的意味在裡面:“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平日裡不是最注重儀表的嗎?怎麼現在變得不修邊幅了?”
“哦。”段落瀟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的鬍渣,想到這些天負着傷地奔波勞累,眼神一暗,但還是強裝笑顏地回答:“你師兄我先前不是被寇古那賊人整了一下嘛,這傷還沒好全,又碰上大軍要班師回朝了,全營上下忙得不可開交,這纔沒休息好,所以就變成小師妹現在看着的這樣子了。”
“你沒事吧?身上哪裡受傷了?寇古是怎麼折磨你們的?當時我和喜樂還。。。。”說到這裡,莫小染突然剎住了車,“喜樂死了。。。。”
“我知道。。。。”一陣短暫的沉默,“骨灰已經交給夜魄了。。。。”
忍住不哭的莫小染看着同樣紅着眼眶的段落瀟,想着喜樂臨死前的樣子,心裡又是一陣難過。
“那就好。總算了了喜樂一個願望。”安靜了一會兒後莫小染開口。
“不止如此,我和夜魄還送了寇世海一程,讓他到地下親自去給我妹妹賠罪!”
“你。。。你們把寇世海殺了?!”莫小染有些不敢相信。
“哼!他以爲白城盡失,他還能安全逃出去?!他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和夜魄率影魂樓一個小組不僅滅了他,還把身邊保護他的人殺了個乾淨!”
“北朝皇帝死了。。。。。”
“當初。。。。當初我答應過寇星月,戰爭一完,會安全送回他父親。可是寇世海是我殺妹仇人,一命抵一命,天經地義!況且北朝自他繼位後需要休養生息,我想寇星月也不會爲此大動干戈。”
“你和寇星月?有交易?”
段離瀟正要回話間,小悅端着粥進了房。
“段爺,這粥是今早熬好了的,小悅只是溫了下,這就給姑娘喝了。”
段離瀟點點頭,又交代莫小染:“你好生吃飯,放心養傷。如今大軍都回了京城,殿下雖負了傷但由於身份的關係,也必須回去。你不方便上路,所以我帶着幾個人留了下來。等你腿能走路了,我們再回去。”
莫小染乖乖點頭,可又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哦,對了!
“你大哥呢?段離瀟呢?他沒跟着回京城吧?我記得。。。我記得他被韓水衣打傷了,現在好些了嗎?還有,還有那個韓水衣,死了沒有?還是說,又讓她逃了?”這纔是關鍵所在。
段離瀟接過小悅手中的粥,眼神複雜地看了莫小染一眼,最後略帶無奈地說道:“你一次問我那麼多問題,我該怎麼回答?費那麼大神說那麼多話,你不餓麼?先把這粥喝了,墊墊底。”
“哎呀,我不餓!”莫小染擋開喂她的那隻勺子。“你不曉得怎麼回答?還是說不知道怎麼開口?”
望着段落瀟躲閃的模樣,莫小染心裡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可她在沒知道答案前,會努力抑制心裡的恐懼。
“你說呀!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我醒了他不可能不來看我!除非。。。。除非。。。。他被韓水衣抓走了是不是?!一定是這樣!他受了傷,韓水衣能輕而易舉帶走他,然後一輩子囚禁他!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那個變態女人乾的?!你說呀!”
莫小染激動得發抖的語氣,讓他一度退縮。他不敢說出真相,一個連他自己都無法接受卻不能不接受的事實對於莫小染的打擊之大可想而知!在失去姐妹後又失去至愛之人,段落瀟不知道這樣的刺激會不會就把莫小染徹底打垮,再也振作不起來。
看着她急切地想要起身,段落瀟只有對她任性的行爲默默嘆氣,然後兩手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讓她上半身斜靠在牀邊的靠枕上。
莫小染用完好的右手死死抓住段落瀟,看他的眼神中滿是乞求:“你告訴我,是不是這樣。。。。”
“我們。。。沒找到大哥。。。。”
“那韓水衣呢?”
段落瀟搖頭。
“你搖頭是什麼意思?”
“那天。。。是一匹馬,伏着受傷的五殿下和奄奄一息的你回來的,沒有其他人。”
“然後呢?”莫小染不自覺地收緊了手指。
“五殿下醒了之後,他告訴了我們全部的經過。。。。。他說。。。。他說。。。”
“他說什麼了?”
“他說,他看見。。。”段落瀟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定,最終沉痛地講出了事情原委:“他看見韓水衣先把昏迷的你拋下懸崖,然後抱住大哥一同跳崖想要玉石俱焚。可大哥。。。。大哥及時接住了你,並用盡全力把你往崖上一送。於是你平安地留在了上面,可。。。。可大哥卻真的。。。真的和韓水衣同歸於盡了。。。。”
聽完段落瀟的陳述,莫小染睜大了眼,雙眼已被淚水模糊。不可能。。。。。不可能。。。。這不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他死了?不!你騙我。。。。你騙我。。。。不!不是這樣的!”
“後來,我帶人去那裡察看,崖太深,根本下不去。”段落瀟盯着莫小染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給她聽,好讓她接受這個現實。
“但是,我冒險從懸崖那裡下去了一段路,最後。。。。最後在絕壁的一棵枯樹上發現了韓水衣撕裂的白衣。”
“不是的,不是的,你騙我的,他怎麼會死?他不會死的,他怎麼可能死呢!”莫小染咆哮着,越來越大的哭聲伴隨着一記記拳頭,不斷地砸在段落瀟身上,像是在責怪他咒段離瀟死。
剛醒過來的她力氣並不大,可那拳頭打在身上,就像是一把大錘錘在了段落瀟心上,流血般的疼痛。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他根本就沒有死!他沒有死!你憑什麼胡說?!誰要你胡說八道!要你胡說八道!”
莫小染一拳接着一拳地打段落瀟,打累了就抱着他肆無忌憚地大哭。
段落瀟看着心痛,除了任她發泄之外毫無他法。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也好,總比憋在心裡得強。
就這樣過了好久,聽着她從嚎啕大哭變爲接不上氣的嗚咽,段落瀟也慢慢緩解了悲痛。他一邊撫着莫小染的背一邊輕聲說:“小染,大哥走了,我心裡的痛不你少。一下子失去了兩個生命中最親的人,任何人都會傷心欲絕。可我們要振作啊,要堅強面對將來、面對以後的生活。我們要好好地過以後的每一天,不僅爲自己過還要代他們過!因爲。。。因爲大哥他們時刻在天上看着我們呢。”
說到這時,段落瀟明顯感覺手上傳來痛感,是莫小染突然把他的手握得生疼。
他也用力回握住她的,並用難得溫柔的語氣堅定地保證:“別哭了,你不會一個人,失去了他們,你還有我。以後,我來照顧你吧。”
倒在懷裡的人沒有反應,段落瀟動作輕柔地擡起她的頭一看,原來莫小染已經哭昏過去了。看着眼前那佈滿淚痕的小臉,段落瀟只能在心裡默默哀嘆,同時祈禱她能勇敢。
安置好了莫小染,段落瀟回頭就看見了還站在那裡卻已經被剛纔那幕場景嚇木訥了的小悅。他走向小悅,嘆氣道:“你先下去吧。她現在情緒不穩定,我守着她。”
小悅深知事情輕重,答應了一聲就很聽話地退下了。
段落瀟走到門外關了門,就隨意坐在了門前的石階上。只見他無力地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不久前莫小染的悲痛欲絕的模樣滿載在他腦海,久久揮散不去,像是打下了烙印。
一顆晶瑩的淚珠從他眼角滑落,沒有人看見。頭頂的天空自從戰爭結束之後就變得晴朗明淨,段落瀟擡頭望着這片天,嘴角扯出嘲諷的笑。爲什麼。。。。爲什麼老天爺愛跟他開這樣的玩笑?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