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在風雪中,只是同一日的晚上,李扶搖帶着一顆人頭回到了萬劍宗,只是來到門口,覺得這太血腥,就把這顆人頭扔在了門口的水渠裡。
又蹲下洗了洗手,看着那顆人頭被水衝着,也看着那些血污散發出來,李扶搖總算是推開門,重新回到了屋子裡。
燈火搖曳,爐子裡還是有些暖意的。
李扶搖來到牀前,輕聲說道:“已經解決了。”
事情還能怎麼解決呢,只能是殺了那個想要劍的人,才能解決。
這種事情老掌教很明白,但是他不明白的是李扶搖怎麼殺那位宮主。
那位宮主是一位貨真價實的朝暮境,不是李扶搖這個五歲小兒能夠殺的。
老掌教臉色蒼白,雙頰早已經因爲病痛而凹陷下去,這個時候,眼睛裡卻突然有了些神采,他擡起頭來,看着李扶搖,顫巍巍的問道:“你是誰啊?”
這個世間的凡人死了之後能夠轉世,但修士死了之後很難轉世,因爲他們之前修行也好還是別的也好,自身太過於強大,死了的時候,神魂很難再轉世,但這不是說所有人都這樣,總有些人不這樣。
總有些秘法可以轉世再修一次,但這種情況非常罕見,即便是轉世重修,壽數也會算上之前那一世的,想要藉此長生,是沒有可能的。
況且轉世之後,能不能記得之前的自己,也不好說。
李扶搖沒說話,自己是誰,好像不太好說,要是說自己是佔了別人的身體,這說法,說不通,畢竟李扶搖一進入這個世間,便只是個嬰兒而已。
那就是說,那個嬰兒那就是他,只是帶着記憶落到了這裡而已。
也可以說這就是轉世。
“前輩前世一定是個境界高妙的劍士,但今生既然成了這萬劍宗的弟子,便請前輩要擔起大任,不能讓萬劍宗斷了香火。”
放在往日,他定然不敢這麼說,可是現如今李扶搖既然是這個萬劍宗唯一的弟子,他要是不擔當起大任,萬劍宗就真的沒落了。
李扶搖輕聲說道:“劍是我的劍,我會的。”
這一句話,又讓老掌教誤解了,他以爲李扶搖就是萬劍宗以前的掌教,這便心滿意足的倒了回去,仰頭看天,喃喃道:“這是先祖們保佑啊!”
這是老掌教留給人間的最後一句話,這一次真的是了無遺憾的便離開了人間。
離開了人間,這萬劍宗便成了李扶搖的萬劍宗,他將老掌教掩埋了之後,坐在門檻上,看着那場風雪,之前老掌教問他,是怎麼殺的那宮主。
李扶搖也不太清楚,他發現自己的境界可能還在,劍氣沒了,劍意還在,很輕鬆便將朝暮境給鎮住了,最後御使十里一劍要了他的性命。
其實只要那宮主不膽怯,反倒是和李扶搖生死一戰,李扶搖不一定能勝過他的。
可惜了。
李扶搖託着腮幫子,想着之後還有好些年才能出門去遠方,便覺得有些難受。
他不是因爲境界的原因,所以不出門,而是因爲他現在這個樣子,看着實在是太小了,出門不方便。
所以他準備再待在這個地方,耐心的等上個幾年。
萬劍宗因爲沒落,其實宗門已經遷了好幾次,這一次的地方,其實說到底,還是在鄉下,這鄉下有很多人,老掌教的境界不高,也沒有什麼心思,所以什麼都沒有做,便在這裡有了些不錯的聲名。
但是還是沒有人想着把自己的兒子還有女兒送到這裡面去學劍。
可是幾年之後,有對夫婦帶着個小女孩來了。
這個時候,李扶搖已經十一歲了,而老掌教已經走了五年了,這對夫婦帶着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來到了這裡,是想着自己身患絕症,無法照顧這個孩子,這纔想着交給老掌教做徒弟。
他們在門前跪了三天,正趕上李扶搖出門摘棗子,這便碰見了這對夫婦,可是一見到李扶搖,這對夫婦便跑掉了,只留下了小姑娘。
小姑娘看了一眼自己父母離去的背影,一句話都沒有說,顯得很可憐。
李扶搖看着這個小姑娘,小姑娘也看着他,兩個人誰都沒有先開口。
李扶搖看了小姑娘幾眼,然後便爬上了樹。
去摘了好些棗子,便放在這門前坐着,小姑娘看着那些棗子,嘴脣動了動。
李扶搖說道:“吃。”
小姑娘這才抓了一把棗子,捧着吃。
“怎麼不要你了。”
剛纔那種情況,李扶搖光是一眼看去,便知道是什麼回事。
那家人肯定是養不起這樣一個姑娘了,便不準備要她了,或許這個小姑娘家裡還有個什麼弟弟妹妹之類的。
小姑娘有些生氣的說道:“纔不是這樣的,是爹爹和孃親都活不長了,不知道死了之後我怎麼辦,所以才送我到這裡來當徒弟,剛剛肯定是見了你,覺得老爺爺有徒弟了,不可能再收我,這才跑了。”
婦人和那男人是擔憂老掌教有了徒弟,衣鉢不愁,不會再收徒弟,但是他們不知道,那老掌教已經死了。
李扶搖咬着一顆棗子,輕聲道:“他已經死了,你當不成他的徒弟了。”
老掌教死於五年前的冬天,這種事情沒有幾個人知曉,因爲李扶搖本來就沒有想要太多人知道。
小姑娘哦了一聲。
李扶搖忽然問道:“你還想留在這裡?”
小姑娘很聰明,看了李扶搖一眼,很快搖頭說道:“你纔多大,怎麼能做我的師父?”
小姑娘有七八歲,李扶搖有十一歲,年紀看起來很相近,是做不了師徒。
李扶搖說道:“那你做師妹吧。”
老掌教要人傳承萬劍宗的衣鉢,但是李扶搖一定會離開這裡,所以他得找個人來幫他做這件事。
這個小姑娘就是很好的人選。
而且他看着這小姑娘,覺得她很聰明。
果然很聰明,在李扶搖說完這句話之後,小姑娘很快便對着李扶搖行禮。
“見過師兄。”
“你叫什麼名字?”
“小雪。”
李扶搖轉過頭,看着這個小姑娘,想了想,然後說道:“還真的很有緣分。”
小姑娘一臉茫然,她不知道李扶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是她還是很乖巧的坐在他的身邊,當然沒忘了多吃幾顆棗子。
李扶搖在之後的日子裡,開始教這個小姑娘練劍,這才驚訝的發現,這個小姑娘的資質很好,竟然是在很短的時間便走上了劍道這條路,這讓他高興之餘,便想起了另外那個叫做小雪的小姑娘。
小姑娘此刻已經是人母了,但還是小姑娘。
李扶搖笑了笑。
於是時間便繼續這樣過着,一年又一年,李扶搖變成了個少年,然後變成了年輕人。
小姑娘也變成了少女,最後變成了年輕姑娘。
那顆棗樹最近這幾年結的棗子很少,不知道是因爲什麼,但是李扶搖現在的境界很高,已經回到了當初的境界,是個春秋境。
所以他要去別處看看。
年輕姑娘不願意。
李扶搖沒有逼她。
但是在李扶搖做出決定的時候,她把李扶搖攔下了,“師兄既然要走,那麼這柄劍便不能帶走,你知道那是掌教才能帶的。”
李扶搖轉頭看着她,“你覺得我現在不是掌教了?”
李扶搖這個掌教的位子是老掌教傳下來的,這是事實,誰都改變不了,即便是小雪。
“掌教便不能離去。”小雪很堅持,不讓李扶搖離開這裡。
這個世界明明是幻境,但是除去這個世界本身,什麼都如此真實。
李扶搖沒有急着走,笑了笑,然後便留了下來。
於是之後的十年裡,小雪一直在爲了振興這座萬劍宗,做了很多事情,這座萬劍宗也越來越大,直到後面,便已經擁有了數百名弟子,但是因爲李扶搖的境界依舊還是春秋境,所以不曾太過放肆。
要是真擴得太大,別的劍道宗門只怕就要來找麻煩了。
李扶搖在這十年裡一直沒有怎麼露面,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境界,都在開始喊他老祖宗,其實在這方天地算起來,他不過才三十多歲,而即便算上在外面的時間,也不過百年。
依着修士來看,這百年算個什麼,他怎麼就要成了老祖宗?
實在是荒唐。
不過李扶搖沒有在意這些事情,只是依然一個人閉關,時不時聽聽關於外面的消息。
……
……
這個世間在百年之內,沒有發生過什麼大事,妖土還是妖土,沒有人南下,劍士還是劍士,依然是世間最瀟灑的修士,仗劍去天地,無人可攔。
柳巷還是那個世間最強的劍仙,武帝也不曾和他交手。
彷彿這個世間安靜的有些可怕了。
李扶搖想通了些事情,想着可能自己身處的時間可能早了些,那些事情或許還在幾百年後。
由此便閉了關。
時間不停,春來秋往,寒暑更替,轉眼一過,便又是百年之期。
在這百年之中,小雪的境界已經走到了朝暮境,算是不錯的劍士了,這萬劍宗裡也有好些太清境的劍士出現了,整個萬劍宗發展成就了欣欣向榮之勢。
要是那位老掌教知道有朝一日萬劍宗能夠如此的話,只怕是真要老淚縱橫了。
不過老掌教死了,也看不到了。
李扶搖卻在百年之後的某天睜開了眼睛,然後整個萬劍宗的劍都顫鳴起來,等到李扶搖走出居室,迎面碰到的是一個少年劍士,那個劍士看了李扶搖一眼,隨即便跪下磕頭,“恭賀老祖宗出關。”
然後更多的人來對着李扶搖磕頭,說的話都是一樣的,恭賀老祖宗出關。
李扶搖看着這些密密麻麻跪着的劍士,又看到了一個沒有跪下的少年。
他朝着那邊走去,看着那個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年問道:“你怎麼不過去?”
少年仰着頭,很生硬的說道:“我不想跪。”
李扶搖看着他身上的粗布衣衫,知道當宗門越來越大,便一定會出現這樣的人的,他們被同門欺負,被師長輕慢,大概也沒有什麼緣由,反正一定會有。
李扶搖笑了笑,沒有說什麼,更不想做什麼。
自己今日做點什麼事情,便是那少年的機緣,可是自己不做,沒有爲什麼,就是因爲不願意而已。
不願意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可能逼他做。
所以他今日便要離開這個地方。
小雪出現在了他的身前,百年未見,他和她都沒有什麼改變。
小雪驚喜的問道:“師兄難不成已經成爲登樓境了?”
百年登樓,這等成就,一定是能夠超過很多劍士的。
李扶搖之前出關,那些劍發生顫鳴便能夠說明很多事情。
李扶搖沒有給出答案,只是朝着門外走去。
這個時候的萬劍宗已經比之前要大太多,幾乎是百倍有餘,倒是那顆棗樹還在門前。
李扶搖擡起頭說道:“現在你還要攔我嗎?”
“你攔我,我便把萬劍宗拆了,再把你廢了。”
這裡本來就是幻境,按理說他們都只是個假的幻想,李扶搖殺人或者不殺人,其實都不應該有什麼難以下手的。
小雪往後退了一步,臉色黯淡下去,“師兄爲什麼總是想着離去,我們將萬劍宗振興,變成劍山那樣的宗門不好嗎?”
李扶搖一怔,但隨即回過神來,大戰將起之前,培養出一羣人,說不定便能挽回戰局,可是這一羣人,怎麼都不該是一羣劍士,得一羣劍仙才行。
沒有了劍仙,不管是多了一個登樓還是一百個登樓,都無濟於事。
因爲這場大戰,一定會是兩方的頂端戰力來決斷勝負的。
其他的只是次要。
所以這個心思才一生出,便立馬消亡了。
小雪抹了把眼淚,決定說點別的,她看着李扶搖說道:“師兄這個修行的速度,快要趕上那位劍胚白知寒了。”
這是李扶搖在這裡面,第一次聽到白知寒的名字。
聽到了這個名字,李扶搖便想起了那柄青絲,那柄劍自己用了很久,可是現在,應該是在白知寒的手裡。
想到這裡,李扶搖說道:“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