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主下山之後沒多久,揹着書箱的老儒生在山道上和老祖宗許寂絮絮叨叨說了不少,然後一頭白髮顯得暗淡無光的許寂點了點頭。
老儒生笑着開口說道:“放心,最多三四百年,老夫還你一個登樓境劍士。”
許寂神色淡然,“不必強求,既然他早有下山念頭,誰都攔不住,只是現如今下山之後,你多照料。”
老儒生點點頭,有些感嘆,只不過也沒再說什麼,上山之後,徑直去往那座劍冢前,對着劍冢裡的那個少年也沒長篇大論,說那些聖賢道理,只是說許寂已經同意你吳小木頭和老夫一起遊歷世間,三五百年再回來。
劍冢裡先是沉默許久,然後纔有迴應。
神色有些憔悴的吳山河走出劍冢,仍舊是腰懸山河劍,只看見老儒生,而沒有見到老祖宗,他第一句話便是我不下山了。
老儒生吹鬍子瞪眼,差點沒有當即就給他一個板栗。
片刻之後便想通了其中關鍵的老儒生輕聲安慰道:“許寂已經是如此光景,劍山現如今的局面你也知曉,在山上枯守不是辦法,下山之後,增長修爲,有朝一日成爲了頂天立地的大劍士,能夠和那位觀主講道理,扳手腕子了,再去沉斜山找回場子,回到劍山,重新光耀劍士這一脈是你的擔子,你推脫不掉,你在山上,其實和逃避沒什麼兩樣。”
吳山河神情恍惚,最終點頭,只不過要在下山之前先和李扶搖見過一面。
老儒生擺擺手,沒有阻攔什麼,樑亦下山之後,劍山短暫時間內不會有大事發生,反倒是很快便會成爲一座真正的荒山,依着老祖宗許寂的現如今狀況,最多三五載便會油盡燈枯,山上劍士除去吳山河和許寂之外,其實都是幻像,爲掩人耳目,劍山腳下破廟三人算是半個活人之外,其餘的壓根都不存在,等到吳山河下山之後,這座山上就只剩下許寂一人,他最後的光陰不必說,便是在這座劍山佈下一座劍陣,讓這座劍山再也不能有外人登山,除非有朝一日,成爲大劍士的吳山河或者是李扶搖,才能重新回到這座山上。
自然,若是有其餘境界高深的劍士願意上山,也是可行的。
至少除此之外的三教修士,若是要強行登山,只怕要被這座山上的無數劍給刺成刺蝟。
畢竟這天底下如觀主這般精才豔絕的修士,終究是少數。
走出劍冢,老儒生和吳山河下山,來到劍山腳下之後,老儒生笑眯眯的看着那位道種,說是要和她講講書上道理,葉笙歌沒有理會這個看起來心懷不軌的老儒生,只是在劍山下的空地上挖出一個又一個坑,把她之前抽空從山下找到桃花枝一顆一顆的種下,依着她的想法,應當是要不了多久,這劍山腳下便會有一片桃林長出來,她過些年再來看,應該就是一處不差的地方了。
老儒生對於葉笙歌的不理會,一點都不惱,只是選了一塊還算是不錯的空地席地而坐之後,翻了翻書,期間曾經朝着坐在大青石上飲酒的李扶搖看了好幾眼,眼裡神色複雜,他有些想不清楚,山上兩位弟子,吳山河和李扶搖,無論是根骨還是對劍道的認知,吳山河都要勝過李扶搖,爲什麼許寂還是爲看好李扶搖,不願意用劍山來束縛他的劍心。難不成就因爲李扶搖是你徒孫的緣故?
那邊,一同坐在大青石上的吳山河和李扶搖兩個人喝着李扶搖從破廟廢墟里拖出來的兩罈子酒。
吳山河神色複雜,輕聲問道:“我要跟着老先生去遊歷山河,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到劍山了,你要不要一起?”
李扶搖沉思片刻,搖了搖頭,“我也應該待不了多久便要下山,只是我想去的地方,應當不是你想去的,再說了,同行不同行,沒那麼重要。”
吳山河皺了皺眉頭,“當日你登山之時,要是我順口告訴你一句天黑之前必須走到山頂,你現如今應該是我師弟了,劍山弟子這個身份雖說看起來比不起現如今的三教修士,但仍舊算是天下練劍之人的都夢寐以求的地方,你一點都不在意?”
李扶搖一笑置之,沒有點頭也同樣沒有搖頭。
吳山河嘆了口氣,“我一直都想要個小師弟的。”
李扶搖眉頭舒展,輕聲問道:“陳嵊你喊什麼?”
吳山河詫異道:“師叔啊。”
李扶搖點點頭,“他是我師父。”
吳山河眼睛裡有光,他哈哈大笑,“小師弟。”
李扶搖一樣的沒說話,但算是認可了這個說法。
吳山河心情大好,之前心中積鬱一掃而空。
他笑眯眯看着李扶搖,“你第一次見師兄,沒準備什麼見面禮?”
李扶搖低聲糾正道:“這是第二次。”
吳山河沒來由的想起之前好幾次下山都被謝陸師叔給擋回去的經歷,心情有些複雜。
最後李扶搖拍了拍衣襬,示意自己身上就這幾樣東西,你看的上哪一樣?
吳山河的確是仔仔細細看了看李扶搖身上的東西,身後所背劍匣,裡面裝有幾柄劍他不清楚,但不管如何都不能要,畢竟劍對於劍士來說,委實太過重要,最後吳山河思索了許久,才指了指李扶搖腰間的酒葫蘆。
那是柳依白前些時日閒來無事做的東西,這位柳師叔是個灑脫的人,從來不會故意想着留下些什麼東西,因此這個酒葫蘆也算不上是他留給李扶搖的,只不過是李扶搖在破廟廢墟里找出來的物事而已。
李扶搖想了想,很快便把酒葫蘆解下來,遞給吳山河,輕聲囑咐道:“這是柳師叔的東西,你好好保管。”
吳山河接過酒葫蘆之後有些愕然,原本他只當這東西是李扶搖的,現如今來看還不是李扶搖的,反倒是柳依白的東西。
吳山河點了點頭,“這就不算是你送我的東西了,但我好好收着,等你真有一天要送我東西的時候,來換?”
李扶搖疑惑問道:“你想要什麼禮物?”
吳山河想了想,“北海的海里有鯊魚,用鯊魚皮所做的劍鞘才配得上我這柄山河劍,怎麼樣,下次見我,給我找一個?”
李扶搖想了想,最後還是應承下來,只不過並未說是一定能找到,畢竟這些東西,也不簡單。
吳山河跳下大青石,搖了搖手裡的酒葫蘆,示意以後相見。
李扶搖點着頭,又往嘴裡灌了一大口酒。
葉笙歌站起身來,沒有去看吳山河,只是擦了擦汗之後,覺得頗有成就感,這就好似當年她從參同一步跨入青絲那般。
當年觀主煞有其事的拿出了一件山上重寶送給葉笙歌,讓山上其他道士震驚不已,而也就是那時候關於觀主和葉笙歌的事情才漸漸傳了出來。
老儒生和吳山河收拾收拾之後,便準備下山,而自始至終許寂都沒有出現,這讓吳山河有些失落。
走在山道上,吳山河無精打采。
老儒生則是悠然自得。
他興之所至,甚至隨口讀出一兩句聖人語句,讓吳山河的精神更提不起來。
而等了這兩位來到了山腳處的綠水湖前的時候,居然在遠處湖邊看到了一襲白袍。
老儒生咋舌。
吳山河則是不知所以。
那襲白袍只是一閃而逝,吳山河並未看得真切。
老儒生嘆惋道:“你這個小木頭,運氣真的不好,要是他給你提點兩句,怎麼也比你練十年劍來的有意義。”
吳山河小心翼翼問道:“那就是朝劍仙?”
老儒生點點頭。
吳山河倒吸一口冷氣,顯然被嚇的不輕。
老儒生“善解人意”的問道:“朝青秋肯定是上山去了,要不咱們返回山上,去求他給你指點兩句?”
吳山河看了看山道,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老儒生笑着問道:“怎麼,舍不下面子?”
吳山河有些尷尬道:“只是覺着緣法沒到,強求不得,可實際上要是朝劍仙能夠指點我兩句,肯定是件極好的事情啊。”
老儒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讚賞道:“你這小木頭,性子還行,就憑着這個想法,不說其他的,光是前途,不會差到哪裡去的。”
吳山河無奈一笑。
走過幾步之後,老儒生再度問道:“真不去?這可是劍仙,山河裡就這麼一個!”
吳山河苦着臉,“老先生你要是再說,我就真要把腸子都悔青了。”
老儒生爽朗大笑,心情大好。
你許寂不看好吳山河,可老夫就要告訴你,這傢伙可一點不比李扶搖差,甚至還要更勝過一籌,要是不行,等百年過後再看看就是。
看看那時候到底是誰更強些!
——
而在門塵山道上,一身白袍臉色發白的朝青秋站在山道上看着滿頭白髮的許寂,無聲而笑。
許寂灑然一笑,兩人歲數其實差距不大,只不過朝青秋天資更甚許寂而已。
仔細算來,兩人其實是一個輩分的。
許寂低聲笑道:“朝劍仙,威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