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無疾而終的襲殺落下帷幕,學宮的那位讀書種子安然無恙,周宣策也算不上重傷,因此這場襲殺,對於學宮,其實沒有什麼損失,這場襲殺之後,有兩件事會傳遍世間。
魔教教主林紅燭再現世間,這一點不用多說,延陵各大書院都會有些心顫,當年魔教落難之後,不少書院裡的大儒都曾發文怒斥林紅燭爲欺師滅祖之徒,是儒教門下的敗類,只不過當時那些大儒所撰寫的文章無一例外都是在那位教主已經身死的消息傳出來之後才發出來的,時機微妙,讓人不得不拍掌叫好,可原本不過是一件錦上添花的事情,在林紅燭尚未身死的消息傳出去之後,想來那些老傢伙,就真要好好琢磨着寫過的那篇文章到底是什麼內容了。
至於劍山老祖宗許寂下山出劍,實際上比起來林紅燭再現人間要來得更爲讓人側目,一直被譽爲同境之中無敵的劍士,這些年偶有劍士在山河中現身,也至多不過朝暮境,境界更爲高些的,大抵難見,可這些時日,前後發生的事情其實足以讓人仔細思索了。
沉斜山的觀主樑亦登劍山,不用多說,劍山老祖宗許寂肯定是出劍了,但最後的結果也不用去猜,自然是輸給了這位道門第一人,這倒是無可厚非,畢竟樑亦被說成是隻差半步便可入聖的絕頂人物,聖人不出,無人攔得下也算是正常,劍山老祖宗許寂即便是同爲登樓境,可面對着觀主這等無雙人傑,差些也可以接受。
可就在那一日,傳言那位朝劍仙在某地還與道教某位聖人對上了,兩位雖說並未真正放開手腳打上一場,但光是自身的那一份氣勢便足以說明很多事情。
聖人之威,果然不是雲端之下的人間修士可以揣測的。
更爲讓人覺得駭然不已的是就在半月前,妖土那邊傳回來消息,說是當日朝青秋在對上那位道教聖人之前,竟然還和兩尊妖土巨頭有過一場聖人之戰。
過程無人知曉,可最後朝青秋安然無恙的回到山河之中後,只要不是傻子,便都知道,現如今的朝青秋,若無意外,便已經是聖人也不敢再輕易啓釁了。
有了朝青秋這一尊劍仙坐鎮之後,現如今許寂莫名其妙下山出劍,更值得讓人深思。
劍山再如何沒落,也不見得許寂會毫無道理的下山襲殺這些儒教門下修士,因此這一次許寂出劍之後,引起的動盪不會小。
只不過當前,不會有人想到,許寂出劍是爲了一個不過第二境的小劍士。
哪怕切切實實便是如此。
抱着一堆吃食的讀書種子流着眼淚跑到這邊,原本想着到時候不管看着怎麼個死相的李扶搖她都能接受,可沒想到等到她跑到這邊之後,入目的景象卻是之前全然沒有想到的事情。
坐在某個屋檐下的李扶搖正看着遠處,像嚼糖丸一樣吃着之前顧緣給得丹藥。
顧緣驀然停步,大聲喊道:“李扶搖,你還沒死?!”
李扶搖艱難轉頭,呵呵笑道:“哪裡這麼容易就死了?”
笑的時候,牽動傷口,李扶搖其實笑得很勉強。
顧緣這個小丫頭,沒有注意到,只是跑過來之後,把一大堆吃食都放下,才抹了一把臉,長舒一口氣。
李扶搖看着小丫頭紅通通的眼眶,打趣道:“怎麼,真以爲我死了,就迫不及待哭上了一哭?”
顧緣聽着這句話,下意識就是冷哼一聲,可一轉頭看着李扶搖這個樣子,便竭力忍住了,只是關心問道:“李扶搖,你被人打了,疼不疼,要不要我給你揉揉?”
李扶搖搖搖頭,故作害怕的說道:“萬萬不可,這要是等你回到學宮,說漏了嘴,愛慕你的那些師兄們不得恨不得要扒了我的皮?”
顧緣盯着李扶搖看了好幾眼,皺眉道:“李扶搖,我給你說過多少遍了,咱們讀書人,沒這麼不講道理。”
李扶搖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顧緣心思活絡,見到李扶搖死不了之後,便開始說起其他東西,“之前我看到個老爺爺,好厲害的,一劍就把那個紅袍人給打敗了,師叔都做不到,他是不是你們劍山的老前輩啊?”
李扶搖摸了摸腦袋,“是啊,是我們劍山上最厲害的老前輩。”
顧緣點點頭,很快便又嘆了口氣,“李扶搖,你什麼時候才能變得和那位老爺爺一樣厲害啊?”
李扶搖仔細想了想,纔給出了一箇中肯的答案,“怎麼也得一兩百年吧,要是運氣差些,可能這輩子都走不到那個境界。”
顧緣唉聲嘆氣,“完了完了,想着你李扶搖有一天神氣起來還不如我自己先神氣起來!”
李扶搖哈哈大笑,但是很快便因爲牽動傷口而齜牙咧嘴。
這被一個朝暮境的儒士踢過去踢過來,還真是受不了的一件事。
顧緣捂着嘴咯咯笑個不停,這纔開始去李扶搖懷裡的吃食裡翻出一袋果子,一顆一顆嚼着,感受着嘴裡的酸澀味道,小姑娘皺着眉頭,可又不停住嘴裡的動作,顯得很是可愛。
李扶搖低着頭,也是拿起一袋果子,也是在吃,不過一顆一顆,吃得很慢。
他不覺得酸,只覺得有些微苦。
姍姍來遲的周宣策站在遠處,看着這個身份斷然不凡的少年劍士,神情恍惚。
他從來沒有見過那位聲名早已經傳到天外的劍仙朝青秋,也沒有見過那些六千年前的劍仙,但他隱隱覺得,眼前這個少年很像那種劍仙啊。
雖然沒有任何理由作爲支撐點。
周宣策搖頭一笑。
當年那個讀了不少書的讀書人忽然便覺得該提劍的時候,他也覺得或許他練劍會成就更高,然後那讀書人就被困在了洛陽摘星樓。
想起那個叫李昌谷的讀書人,周宣策忽然低聲笑道:“一座小小的摘星樓真能困住你?依着老夫來看,不應該啊,那你這小子到底什麼時候才準備下樓看看這個人間?或者仰頭看看雲端?”
——
洛陽城裡的那座名爲摘星樓的高樓。
劍氣四溢。
一個坐在樓頂的灰布衣衫的中年男人正翻着一些自己年輕時候寫就的詩稿,那本成文已有二十年光景的詩稿,中年男人已經有大部分記不清楚,不過在翻看之時,纔會想起一些東西而已。
現如今翻看的一篇詩稿名爲《相思》便是他年輕時候寫就的,詩篇不算是多麼出彩,可結尾一句“書稿一遊三萬裡,可憐飄落某山丘”倒是讓他有些神情恍惚。
當初寫此詩時,他尚在學宮求學,寫此詩不過是爲了表述相思之情,後面寫完之後便想着有朝一日等再見她便告訴她,只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時候,下一次再見她的時候她已經嫁爲人婦。
錯過了許多。
中年男人默默嘆氣,合上詩稿,他轉頭望向樓外光景。
腰間鐵劍微微顫鳴。
七十個春秋,這個男人的學問其實比起來之前已經要高出太多,只不過樓上無人,不知與何人說而已。
說是被困在此也好,還是說是他自己畫地爲牢也行,反正在這摘星樓上,他足足呆了七十個春秋,也不知道還要待上多久。
對此這個中年男人並未多少想法,下樓與否,不過是小事而已。
時機到了,自然便可下樓。
時機不到,下樓又如何?
中年男人背後響起一陣細碎腳步聲,很快便有一道溫和嗓音在耳畔響起,“昌谷先生,有一件事朕想不透徹,特地來問先生。”
李昌谷沒有轉頭,平靜回道:“何事?”
那位在洛陽城內膽敢自稱朕的男人不用多說,自然便是那位延陵皇帝。
延陵皇帝溫聲問道:“若是有一位道教大人物走入我洛陽城,朕該不該讓人將她攔下送到延陵學宮?”
李昌谷平淡說道:“要真是道教大人物,洛陽城誰攔得下?”
延陵皇帝低聲解釋道:“那位樑溪道種,葉笙歌幾日前入洛陽城了。”
李昌谷點點頭,很快便說道:“觀主樑亦的愛徒,要去打她的主意,就算是延陵學宮想着要出手都不敢明目張膽,在你洛陽城裡要是出了事情,又找不到罪魁禍首,你這座城難不成還能保住?”
延陵皇帝哈哈大笑,“如此一來,朕便當什麼都不知道了。”
李昌谷解釋道:“光是讓你知道這消息,便知道這件事不簡單。”
延陵皇帝點點頭,“這一點朕自然知曉,之所以來問一問昌谷先生,便是求個安心而已。”
李昌谷站起身,將那本詩稿隨意別在腰間,轉過頭看着延陵皇帝的眼睛,認真說道:“你這座王朝的皇位好坐也不好坐,若是非要堅持自己的想法,指不定有哪一天你皇宮裡便會出現某個人摘了你的腦袋,反之,則是一輩子太平安穩,任何大事都有那座學宮替你攔下,這一點你心裡知道,我也知道,因此不多說,我李昌谷今日要多說的一點則是,世上之人雖然都知道這件事,可和你一般選擇的,還真是寥寥無幾,至少在我看來,不會太多。不是誇你,你也應當知道,不過這世間想着做一些特別事情的那些人,往往下場都不太好,比如我,就被困在這座樓裡七十年,比如你,就有可能忽然暴斃,這麼個結局,你真是一點都不覺得難受?”
延陵皇帝揉了揉眉頭,無奈道:“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李昌谷自嘲道:“倒是如此,才能活得長久又沒有覺得對不起自己。”
延陵皇帝故意不去聽李昌谷話裡的意思,只是走過幾步替這位先生把那些散亂的詩稿整理一番,只不過整理之時,還真看到了幾句出彩詩句,延陵皇帝有些失神,但還是沒有說些什麼,只是李昌谷輕聲說道:“詩稿之中,倒是有些不合時宜的道理,說與人聽別人倒是會覺得厭倦而已。”
延陵皇帝想起一事,輕聲笑道:“也不見得,先生可曾知道,洛陽城裡有位真正的讀書人。”
李昌谷一笑置之。
延陵皇帝平靜道:“那位讀書人啊,棋力不俗,之前看過先生詩稿,雖說沒有讚不絕口,但隻言片語之中,便能看出對於先生的仰慕,若不是先生在此處不能告與外人,朕都想把他帶上來,先生和他,肯定有些話能說的。”
李昌谷重新坐回去,對於這些事情,他不太感興趣。
延陵皇帝重新隨即坐下,笑着說道:“和昌谷先生說些先生不知道的好了。”
李昌谷沒出聲。
延陵皇帝想起之前那份諜報,輕聲道:“對於魔教教主林紅燭,昌谷先生可有耳聞?”
“當年的魔教,被學宮剿滅之後,便已經說是整座魔教無一人倖存,但未見林紅燭屍首,想來其實大抵這位教主還在人世纔對,怎麼,他再現人間了?”
延陵皇帝笑道:“這位魔教教主膽大包天,沉寂多年,一出手便是做下了一件大事,襲擊了學宮的周宣策老先生。”
李昌谷一怔,“那位老先生,倒是當年親自覆滅的魔教。林紅燭當年修爲便不及老先生,現如今理應也沒有勝算纔是。”
延陵皇帝笑道:“具體內容不知道,只是知道便在那處陳國邊境,劍山老祖宗許寂下山出劍,林紅燭敗走,還有一位修士也是遭了難,只不過具體是誰,不清楚。”
李昌谷轉過頭,“許寂?”
延陵皇帝緩緩點頭。
李昌谷有些遺憾的說道:“劍山老祖宗,本來是有望成爲劍仙的人物,當年若不是強行出手,想來之前樑亦上劍山也不會那麼容易。”
延陵皇帝呵呵一笑,“像是先生這樣的山上修士,朕倒是一點都看不懂。”
李昌谷沒有說太多,最後只是笑了笑。
山上修士說到底也和普通百姓沒什麼兩樣,不過是有一身本事,眼界開一些,除去極少站在山峰上的幾位不去想太多以外,其餘修士所思所想其實和常人無異,勾心鬥角又不是山下獨有。
這些事情在李昌谷看來,實在是太過正常不過。
儒教宣揚的仁義道德,實際上在學宮內部都不一定能推行下去,幾個聖人之間真是毫無芥蒂,一心爲儒教爲山河百姓?
只怕不一定。
儒教尚且如此,在樑溪那邊便更是如此。
都好看不好說而已。
道種葉笙歌下一次山便被襲擊好些次,這儒教的讀書種子行走一次世間,不一樣是被人針對算計?
滿口道理的儒教和一向以拳頭作爲道理的道教真有本質區別?
李昌谷一直在想,只不過並未想透。
怔怔出神的李昌谷嘆了口氣,低頭望了望腰間的鐵劍。
這山河裡,果然還是劍士最瀟灑。
只不過這局面,舉步維艱啊。
延陵皇帝在摘星樓上待了一段時間之後便下樓,畢竟有些事情還需要他處理,若是皇宮裡不見這位皇帝,只怕也太平不了多久。
下樓之前,李昌谷忽然按住腰間劍柄,語重心長的說道:“若你真要做那件事,記住慎思慎行。”
延陵皇帝點點頭,示意理當如此。
李昌谷不再廢話。
延陵皇帝便下樓。
等到延陵皇帝遠去之後,李昌谷擡頭看了看,當日他一劍斬黃龍頭而重回朝暮,下一次再出劍,便是出樓之時,朝暮之後是春秋。
可他腰間那一劍再出鞘便就該是登樓纔對。
登得樓高處,方可觀滄海。
——
許寂重歸劍山。
上劍山之前,這位劍山老祖宗去了趟崖底。
崖下竹舍外,一身灰袍的三兩和一身白衣的四兩並肩而立,等着老祖宗。
許寂來到那塊大石下,停下腳步,輕聲問道:“許寂死後,山上若是有事,前輩可否出一次手?”
面容和年輕人無異的三兩神情平淡,“我在崖底,如何才能出去?”
許寂悵然一笑,“晚輩在劍山上擺了一道劍陣,藉助劍山數千柄劍,前輩自然能夠短暫離去。”
三兩沉默片刻,問了個問題,“許寂,你當年上山練劍到底是爲了什麼?”
許寂輕聲道:“還不是年輕時候看了些話本小說,覺得這江湖中用劍的大俠實在是要比用其他兵刃的來的有氣魄的多,原本以爲這輩子也就是成個江湖大俠便已經不錯,誰知道還有機會摸到劍仙門檻,雖然不過是驚鴻一瞥,但實在是也無憾了。”
三兩質疑道:“真無憾?”
許寂嘆了口氣,“說實在話,遺憾不少。”
三兩伸出手,“若是真有這一日,我也不等柳巷了。”
許寂笑着把舊事扔過去,就要轉身離去,可才轉身,忽然又問道:“敢問前輩,柳劍仙真有可能還在人世?”
三兩平淡道:“既然不能確定他已經身死道消,爲何不相信他還活着,你無此幸運,沒見過柳巷,可我切切實實見過,他那樣的人,不會死得這麼簡單。”
許寂點點頭,不再多問,轉身離去。
三兩隨意把舊事扔到後面的一片劍林中,這才轉頭看向身旁的四兩。
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四兩輕聲說道:“你是想說,柳巷萬一真的回來了,你卻先走了怎麼辦?依着我來說啊,有什麼關係,你和柳巷又不是非要一直在一起,你做的選擇也不必考慮他。”
一身灰袍的三兩笑道:“比起等柳巷,我更想看看你。”
四兩毫不猶豫的一個板栗打在三兩頭上。
三兩皺着眉頭。
四兩冷哼道:“晚上睡覺你不許進屋來!”
三兩頓時臉上佈滿愁雲。
惹誰都不該惹四兩這個不怎麼講道理的婆娘的!
——
來到問劍坪的許寂,換了一身灰布衣衫,頭髮用髮帶紮好,然後纔在問劍坪中央坐好。
這位獨撐劍山許多年的老祖宗神情平淡,臉帶笑意。
看着遠處山峰,回憶着這些年的點滴,何時第一次提劍,何時踏入劍士大道,何時第一次與人對敵,何時成爲這天底下人人都知曉的劍士。
想了太多,老祖宗忽然輕聲發笑。
“一輩子裡都爲劍了,真是錯過很多風景。”
無人應聲,因爲這劍山上再無其他人。
一股淒涼之意。
老祖宗自顧自說道:“我許寂十六歲提劍,這一輩子爲劍而生,從未做過半分有違本心之時,人生之間,只有一事覺得遺憾,那便是未登滄海,其餘諸事皆不怨啊。罷了罷了,這一輩子就到這裡也好。”
“陳嵊,你這臭小子,爲師是不想你能成爲劍仙了,但你他孃的給老夫照顧好扶搖那小傢伙,要是沒辦到,看老夫不賞你十萬八千劍!”
“吳山河,劍山擔子在你身上,你要扛起來,盛極必衰,衰落到現如今,劍士一脈正是該枯木逢春的時候,以後劍山在你,不在扶搖。這一點一定要記牢。”
“扶搖小傢伙,你這小傢伙一定要往前走很遠,去看看滄海境到底是個什麼光景,去看看滄海之上又是個什麼東西,總之不能停,師爺在天上看着你。”
老祖宗說完這些,哈哈大笑。
一直到黃昏時刻,這位垂暮老人都在絮絮叨叨的說着些什麼東西,直到最後伸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麼,顫顫巍巍比了很久,才發現這老人是以手作劍。
比了一個劍式。
劍士垂暮。
無比淒涼。
——
北方妖土某處,正一劍刺透一個妖修的陳嵊猛然擡頭。
一臉血跡。
他猛然看向劍山方向。
這位劍士忽然低聲喃喃道:“師父?”
無人應聲。
剛纔那麼一刻之間,陳嵊真是瞬間覺得心裡面抽了一下。
一下子很傷心。
陳嵊隨手抽出白魚劍。
皺着眉頭看了一眼南方。
隨手抹了一把臉。
這位朝暮境劍士看着遠處的兩個妖修,緩緩而行。
夕陽西下,把陳嵊的背影拉得很長。
——
另外一個白袍劍士,同樣在妖土,卻並未與人對敵,反倒是身旁正站着一位青衫男人。
青衫男人一身妖氣十分濃烈,且並不屑於遮擋。
畢竟在妖土中,這位青衫男人可排前六。
一身白袍的那位,劍仙朝青秋!
青衫男人妖土巨頭青天君!
這兩位,皆是滄海境的修士。
青天君率先開口,“朝青秋,現如今劍山上最後一位劍士都已經殞命,你作何想法?”
朝青秋語氣平淡,“多殺幾位妖土巨頭。”
青天君無奈道:“你說說你這個脾氣,妖土裡可沒有人去找你們劍士的麻煩,山河裡的道儒兩教你不去招惹,就來找我們這些妖修的麻煩。”
朝青秋平靜開口道:“我站在這裡,便有這麼多人想我死,站在那裡其實也差不多。”
青天君爽朗一笑,“你朝青秋殺力世間第一,三教中人怕你率先成仙,我們妖土也怕,所以人人都想着你死。”
朝青秋不說話,只是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青天君小聲開口道:“只不過你朝青秋目的不在於此,成仙有諸多變數,誰知道到時候這片破碎的山河能不能讓你這位真到不能再真劍仙待着,要是待不了,豈不是便讓山河劍士沒了庇護,那到時候你成仙還不如不成的好,反正劍士一脈覆滅到時候就是定局。你活着還真累,不僅要世間無敵,還不能往前走太遠,也不能允許其餘人走在你前面。”
朝青秋轉過頭,聳了聳肩,難得開了個玩笑,“青天君,我當年真該一劍就把你刺透。”
青天君往後退了幾步,忌憚的看着朝青秋,朝青秋淡然一笑,身影不再。
青天君才鬆了一口氣。
朝青秋的半個朋友是他,他是朝青秋的半個朋友。
說起來有些拗口,但事實如此。
朝青秋這輩子,只怕不說朋友不多,就連半個朋友都不多。
有資格做朝青秋朋友的,還真找不出來多少。
就算是找到了這麼些,朝青秋願不願意,還兩說!
畢竟這位劍仙,世間無雙。
——
洛陽城某條街巷,一身潔白衣裙的葉笙歌拿了一串糖葫蘆,緩緩走在某條街道上,前面是一羣孩童在小巷子裡玩鬧,其中有個扎着羊角辮的小姑娘穿了一身紅色小棉襖,興許是小姑娘的爹孃怕這小姑娘遭了風寒的原因,纔在這個深秋便讓小姑娘穿得這麼厚。
葉笙歌往前走,恰好便是那一羣孩童在巷子裡互相追逐,那小姑娘追着一個孩童往這邊跑來,那孩子倒是很巧妙的躲過了葉笙歌,可輪到那小姑娘的時候,小姑娘只顧着埋頭跑,並未有看到前面的葉笙歌。
和葉笙歌撞了個滿懷。
小姑娘吃痛,當場便哇哇大哭。
拿着一串糖葫蘆的葉笙歌想着彎下身去牽起小姑娘,便看到前面不遠處的一處宅子裡邁出一個婦人。
那婦人看到這邊光景,當即便破口大罵,大抵內容便是質問葉笙歌爲何撞到了自家閨女,葉笙歌皺了皺眉頭,擡起頭看着那個婦人。
婦人嘴裡不停,開始罵一些更爲過分的話。
諸如狐媚子一類的,很難聽。
葉笙歌面無表情的拿出一錠銀子砸向那婦人額頭。
砰得一聲,那婦人向後倒去。
可她很快便站起來,卻不是爲了來找葉笙歌麻煩,反倒是去找那錠銀子。
那婦人至始至終都沒有管這個小姑娘。
葉笙歌搖搖頭,蹲下身,把糖葫蘆遞給小姑娘,小姑娘猶豫了片刻,沒敢接。
一旁的不少孩童們都嚥了口口水,只怕現在心裡都在想爲什麼不是他們撞到了這個白裙姐姐。
那婦人在遠處看到了這番光景,大聲笑道:“丫頭,拿着,這位姑娘是好人啊,別怕。”
小姑娘這才猶猶豫豫的伸出手去接過來。
只不過仍舊臉上有些淚痕。
葉笙歌對那個婦人沒有半點好感,只是低着頭看着這小姑娘的時候,忽然有些出神。
這小姑娘倒是長得真有些好看。
牽着拿着糖葫蘆的小姑娘,葉笙歌忽然低頭問道:“領着我去洛陽城裡轉一轉?”
小姑娘得了一串糖葫蘆,很快便點頭。
遠處婦人也懶得管這些事情。
任由葉笙歌牽着小姑娘往前走。
一點都不擔心自家閨女是不是要被人哄騙走。
在這處洛陽城,還沒發現過誰家孩子就這麼被人帶走的事情。
葉笙歌牽着小姑娘走在洛陽城的街道上,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正咬着糖葫蘆的小姑娘怯生生回道:“李小雪。”
葉笙歌皺眉道:“你家就你一個人?有沒有哥哥之類的。”
小姑娘搖搖頭,一臉疑惑的問道:“姐姐,怎麼這麼問?”
葉笙歌平靜回答:“只是看着你娘好像不太喜歡你,是你的孃親嗎?”
小姑娘有些哀傷的說道:“娘一直都是這個脾氣,爹還很喜歡我的,不過爹平日裡在城東那邊做生意,不在家。”
葉笙歌點點頭,示意知曉了。
和葉笙歌走了很長一段路,小姑娘的話才漸漸多了起來,小姑娘和葉笙歌熟悉了之後,便開始拉着這個白衣姐姐到處晃盪,讓葉笙歌都有些意料不到,措手不及。
一大一小兩個人走了很多地方,快要到黃昏時刻的時候,才重新回到那處小巷前,婦人不在門口,小姑娘停下腳步,拍了拍衣服。
不好意思的擡頭對着葉笙歌說道:“要是被娘看見衣服髒了,要被罵的。”
葉笙歌不置可否。
只是鬆開手,與小姑娘道別。
小姑娘走出幾步,忽然加快步子往前面跑去。
不是往自家宅子裡跑,而是往巷子口跑去。
有個商賈打扮的中年男人一把抱起小姑娘,爽朗大笑。
葉笙歌在遠處看着,一怔。
那中年男人應該就是小姑娘李小雪的爹了。
葉笙歌轉身離去。
那邊小姑娘似乎還在跟自家爹爹說些什麼東西,然後還指了指葉笙歌的背影。
中年男人面色不變,只是抱着小姑娘推開自家宅子的門。
有些話誰都不知道,誰都沒聽過。
因爲中年男人沒有對誰說過。
但實際上有些事情切切實實發生過,誰也否認不了。
就算一個人都不知道,可事情發生了便是事實。